柳云暝今日依旧是一顶黑笠,一袭黑衣。
见此杭初霏不住苦笑,她究竟什么时候能换一套装束。
这时,方才那女子对柳云暝道:“真巧啊,阿暝。”
柳云暝认得那两人?
杭初霏微惊。
柳云暝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冲两人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过身往面馆内走来。
杭初霏一手撑头,饶有兴味地望着那高挑的黑色身影,笑吟吟道:“小刺客!”
闻声,柳云暝朝着这边望了过来,见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冲着自己招手,犹豫了顷刻,方阔步地向那人走去。
“砰”的一声,一只裹着黑色护腕的手往杭初霏面前的桌子表面重重一拍,柳云暝咬牙切齿道:“杭初霏!你小点儿声行不行?我警告你,休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唤我‘刺客’!”
见柳云暝这副七窍生烟的模样,杭初霏竟是忍俊不禁。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戏谑道:“知道了,小刺客!”
柳云暝瞪大了眼,怒意灼灼:“你!”
杭初霏丝毫不显惧色,反倒是望着她自顾自低笑了好一会儿,忽瞥见柳云暝的脸上已泛起了一片淡淡的潮红,方收敛了笑意,“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快坐下吧!”
柳云暝冷哼了一声,扯出杭初霏对面的那把椅子,两手抱臂坐了下来。
杭初霏笑道:“想不到咱们柳姑娘也喜欢吃这儿的面啊,你平时都吃哪一种啊?加不加辣?”
“我平时……你问那么多做甚?”说着,柳云暝别过脸来。
杭初霏笑道:“好好好,咱说别的!”说罢,她凑近柳云暝的脸,低声问道:“最近没活儿吗?”
柳云暝推开她的脸,没好气道:“杭道长这么想干活?”
杭初霏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主要是……我银子快用完啦。”
柳云暝此时并不想睬她,侧过脸,唤了一旁的小二来。
“来碗清汤面。”
“好嘞!”
少时,小二将一碗清汤面端了上桌,顿时热气氤氲。
杭初霏望那碗中雪白的面条根根分明,汤里仅有几片漂浮着的青葱,不住惊呼:“你口味这么清淡啊!”
柳云暝抬眼道:“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杭初霏摆了摆手,“嗨,言归正传!下回有活的话,记得来找我啊!”
柳云暝淡淡回道:“哦。”
“诶,说来上回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啊?”
柳云暝从容地喝了口汤,看了一眼她道:“你门口那霸道的‘杭府’二字是生怕外人不知道你住那儿?”
杭初霏讪讪地笑了笑:“这……哈哈……”
柳云暝忽然道:“房子,你建的?”
杭初霏拍着胸脯,颇为得意道:“那是!”
柳云暝有些难以置信:“你还有这手艺?”
杭初霏道:“若是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啊!”
柳云暝道:“大可不必。”说罢,她便埋头专心吃面,不再发话。
想对方应是不想多言了,杭初霏也不好盯着人家吃面,于是双手托腮,将目光对向了桌面,安静地发起呆来。
少时,柳云暝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不是早就吃完了?怎么还不走?”
杭初霏抬眼,冲她一笑:“等你啊。”
柳云暝疑惑道:“等我做甚?”
杭初霏身子一仰,双手交叉,枕住后脑勺,漫不经心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待柳云暝吃完面,两人一并从面馆出来,此时外边的天空已然黑如泼墨,街道上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乞巧月夜,长街十里,银烛秋光,华灯初上。
大道两旁商铺楼阁皆张灯结彩,不知从哪座楼阁中传来一阵笛音,悠扬婉转贯彻了长街,于人声和车马声中时有时无,忽响忽低。满街行人摩肩接踵,若是谁稍微一不留神,定会撞到人。
杭初霏随柳云暝走过长街,望那繁华景象,心下不禁发出感慨:离开凡间已有四百余载,想当年宵禁令出,夜间街道戒备森严,而如今再返人间,晚上竟可见那灯火辉煌,早非昔日那般。
柳云暝望着身侧的白衣人,见她眼中似写满了重重心事,本想问她为何还跟着自己,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竟是不忍打扰她。
街角笙歌鼎沸,熙熙攘攘的行客络绎不绝。
杭初霏忽然侧头,笑望向柳云暝:“小刺客,喝酒不?”
柳云暝看了她一眼,道:“喝……喝什么酒?”
杭初霏递给她一个酒壶,神采奕奕道:“路上买的。”
柳云暝看了她一眼,迟疑着,思索是接还是不接。
“快拿着啊!“杭初霏催促道。
柳云暝缓缓地伸出了手,接过酒壶。
杭初霏笑吟吟问:“咱上楼顶喝怎么样?”
柳云暝淡淡道:“我上不了。”
杭初霏闻言,方想起了什么 ,连忙道:“没事儿,我带你上去,像在乌鸣会那里一样。”
柳云暝:“……”
怎么说呢?她想拒绝,但看到杭初霏洋溢于脸上的热情,竟是一时不知如何拒绝。
待她回过神来时,杭初霏早已到了远处一处楼阁前,回首催促道:“你怎么这么喜欢磨蹭啊?”
“今……”
柳云暝垂眸,想说今日还是算了,而她刚开口,陡然感觉到手腕被人握住,一股热意顿时涌上来。
抬眼一看,那人已侧过身。
杭初霏紧紧握着柳云暝的手腕,足尖点地,凌空而跃,两人一并飞上了楼顶。
金风玉露,花晨月夕。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坐于青瓦之上,对着渺渺夜空,临风而饮。
杭初霏忽然想起什么,便望向身侧的人,恰见那黑笠下的轻纱正于风中飘扬。
“诶,说来——在面馆与你打招呼的那对男女是何人?”
柳云暝漫不经心道:“同门。”
杭初霏心下呼道:果然!
“怎么?”
杭初霏道:“你来之前,他们就坐在我隔壁桌。”
“哦。”
顷刻,柳云暝喝了一口酒,淡淡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传说,在七夕这天,牛郎和织女会在鹊桥相会……”
杭初霏听了这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
“笑什么?”柳云暝瞥了她一眼。
杭初霏道:“牛郎啊,织女啊,鹊桥啊什么的,不过是凡人美好的幻想罢了……那天上人间,未必是好地方啊……”
柳云暝蹙了蹙眉,疑惑道:“什么意思?”
杭初霏深深地叹了口气,勉强一笑:“没什么!三界之大,管他天上地下,既然活在当下,自己快乐就好了。”
柳云暝:“……”
杭初霏问道:“我的那壶酒已经喝完了,不介意我喝点你的吧?”
柳云暝侧身将那酒壶给她抛了过去。
杭初霏稳稳接过,举起壶身,仰头往口中倾倒,背对着月光,形成一道剪影。
“杭初霏……你到底……是何人?”柳云暝已然喝得有了几分醉意。
杭初霏此时也有些倦了,懒洋洋道:“我都说多少遍了,我就一道士!”
“你……不像……”柳云暝一面说着,一面便迷迷糊糊倒了下去。
杭初霏连忙扶住她的背,苦笑道:“这就醉了啊?”
此时此刻,远方“咻”的一声响起,一道烟火直冲墨霄,随即又“哗啦”一声绽开,有如一朵巨大的鲜花。
烟火绚焕,刹那绽放,亦刹那陨落,余光幽暗,须臾之间便消散无踪。
杭初霏揽着醉倒的柳云暝,静静地望着天心圆月,目光逐渐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