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院与军卫所离得很近,秦牧川看着云重进了院子,这才回到军卫所。
即便云重明确表示要与他保持距离,但分别前,秦牧川仍将昨日发生的事问了一遍。不仅如此,他还特意嘱咐云重要留意薛世蟠,只是云重一直心不在焉的,秦牧川又觉得他可能并未往心里去。
因为云重的态度,秦牧川心里有些乱,脸上的表情也比往常更加阴沉些。
躲在院子里偷懒的江浪和罗夕见他进来,连忙迎上去,“云重神医怎么样了?”
“没事。”秦牧川淡淡回了声,见白柏不在又问,“白柏呢?”
“哦哦,”江浪心虚地指了指门外,“带人巡宫去了。”
秦牧川冷冷地看了他俩一眼,“那你们怎么不去?”
罗夕连冲江浪使了个眼色,拽着人的衣袖就要往外跑,“这就去,这就去。”
“等等!”两人刚跑到门边又被秦牧川叫住,回身心虚地垂着头,等待发落,“去告诉白柏,午时之后清芷宫那边的巡守,我亲自去。”
“是!”罗夕和江浪心惊胆战地从军卫所出来,去寻白柏。两人凑得很近,“秦副将心情不好啊。”
“是跟云重神医吵架了吧?”
“肯定是。”
御医院,云重坐在院子里,食不知味地吃着秦牧川给他买的糕点。三天前他还想着要在秦牧川面前装可怜,以便在进宫后能得到秦牧川的通融和庇护。可事到临头,他却又将秦牧川推远。
不为别的,只因秦牧川自己就够可怜的了。秦牧川真心对他,他不忍心利用秦牧川,甚至将他卷入更大的风波中来。
他鼓着腮帮幽幽叹了口气,希望秦牧川终有一日能理解他的苦心。
院子里正在晒药的药童听见云重的叹息,向他那边看了一眼。他从前也是听说过神医云重的名号的,只是他本以为云重是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家,哪成想云重不仅年轻,长得还格外好看。只是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吃着点心也格外赏心悦目。让人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
药童一而再再而三的打量引起了云重的注意,他不耐烦地看向那药童,却被他手里拿着的一株草药吸引。
那是一株品相极好的丹参,比之前他心心念念的那株还要粗壮许多。
不愧是皇宫,好东西就是多。
云重放下糕点,也不觉得刚刚药童的频频打量是冒犯,反倒带着笑走到那药童身边,“这位小哥,这丹参品相极好,可能给我看看?”
“自然可以。”御医院的药童本是最低贱的存在,平日里被御医们吆来喝去都是常有的事,那药童见云重脸上笑意融融,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顿时对他好感倍增。
云重开心地接过来,细细地欣赏着这丹参,随口道:“这丹参啊,对治疗心疾有奇效呢。这株丹参又粗又短,根须细密,颜色也正,应该是株两年以上的老参了吧。”
“据说是株长了三年多的野参呢。”那药童答道。
“这样啊。”云重拿着它简直爱不释手,又看向那药童,“这药我能用吗?”
“这......”药童脸上露出明显的为难,“御医院中的药便是御医们也不能随便用的。需得根据宫中贵人们的病情写出药方,经几位年长的御医大人看过之后,再由专门的人去抓药。”
“这么麻烦。”云重泄了气,依依不舍地放下了那株丹参。
那药童看云重脸上的兴奋劲散了个干净,连忙出言安慰,“云重神医为芷妃医治,说不准会用得到这丹参呢。”
“嗯。”云重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是又想到自己早逝的哥哥觉得有些难受。
当年墨柯便说哥哥的病需要精细地养着。只是这宫中稀松平常的药材,却是平民百姓难得一见的。白家村被焚尽之前,他的哥哥从未精细地活过。云重想着,若是哥哥还活着,他定要想方设法将这丹参弄到宫外去。
想起哥哥,云重又想到清芷宫的那位。芷妃的病情与哥哥何其相似,若自己真的能医好芷妃,想来哥哥泉下有知也定会觉得欣慰的。
只是,云重想到这里又叹起气来,他只有七天时间。七日之后又要如何继续拖延,才能留住自己的小命呢?
“七日之内,请太子殿下务必送云重出宫。”
清芷宫内,层层白纱遮住床上两个紧贴在一起的身影。芷妃靠在萧钧天胸前,抬眼望他,苍白的脸上只一双眼睛泛着薄红,让人忍不住心软怜惜。
萧钧天低着头看他,温热的手掌落在芷妃脸侧,替他拭去眼角涌出的泪水,那张常年带着笑的脸上此刻什么表情都没有,看上去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你昨日见过他了,真的不想同他相认吗?”
“不想。”芷妃答得干脆,凌乱着发丝在萧钧天掌中摇头,“我只想他好好活着。”
“可你知道的,进宫接触过你的游医都被赐死了。从父皇手里要人,可并不容易。”太子的指腹摩挲着芷妃的眼尾,让那薄红更深了几分。
芷妃闻言,抓着太子的衣襟靠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在他绷直的嘴角轻轻落下一吻,乞求地望着他,“太子殿下一定会有办法的,只要您想,便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你错了,白芷。”萧钧天摇了摇头,脸上这才露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来,“我做不到的事情有很多。其中最让我困扰的便是你。”
微微下垂的桃花眼中含着眼泪,白芷睁大眼睛看着萧钧天,听到他说,“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听话。”
白芷知道萧钧天是不满意自己之前的擅自行动,立刻又靠上前去吻了吻他的嘴角,无比乖顺地将自己缩进他怀里,小声地抽着气,“我会听话的,我会好好地只听你的话。”
“呵。”萧钧天冷笑一声,他抬手捏起白芷的下巴,将他从怀里捉出来,“十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可后来又是怎么做的呢?你惯会用这种手段让我心软。”
说完,萧钧天不再给白芷继续分辩的机会,埋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午时三刻,东宫的轿辇离开了清芷宫,往仁德殿去。同太子一起前来的太子妃却仍坐在院子里。她看汀兰端着一盆用过的热水从屋子里出来,又让旁边的小丫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这才开口叫住了她。
“芷妃近来可好?”太子妃容貌温婉,声音也轻缓温柔。清芷宫中的人大多是随白芷从东宫过来的,对太子和芷妃之事也都心知肚明,却也只能将自己当成瞎子和哑巴。
反正这事只要皇帝不发现,他们就不会人头落地。何况,太子妃一向宽容,愿意为太子打掩护。
汀兰本在太子妃的院子里。当初汀兰认白芷为主,也是太子妃的意思。
汀兰原以为,太子妃将自己派在白芷身边,是方便给她传递消息的。可她在白芷身边照顾许久,太子妃也从未私下找过她。她这才明白太子妃让她跟着白芷,真的就只是单纯地伺候,并没有别的心思。
“娘娘一切都好。”汀兰将这几日白芷的饮食起居细细同太子妃说了,她在白芷身边将近十年,早就真心认定白芷才是她的主子了,只是她更确定的是,太子妃对白芷绝不会有伤害之心。
听汀兰说完,太子妃脸上的神情愈发温柔和缓,“我听闻昨日那云重神医来为芷妃看过了。他看得如何,可说什么了?”
“云重神医应该是有法子的。”汀兰也不确定道,“可您也知道芷妃娘娘患的是心疾,若真是能医好怎么会拖到现在?不过皇上下令,让云重神医每日午时之后来清芷宫为芷妃施针呢。”
“这云重被称为神医,想来定是有过人之处的。”太子妃看向门窗紧闭的屋子,叹息一声,“若是阿芷能早日好起来,想来太子也会安心许多。”
无论是东宫的下人还是清芷宫的下人,人人都知道太子是位笑面虎,人前温润如玉一副什么都好说的样子,可若真有人触了他的逆鳞那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可太子妃不一样,人前人后她都是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别的不说,单只说白芷一事,即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是受不得夫君宠妾灭妻的。可白芷在东宫并无名分,太子妃非但不曾为难过他,还对他的病症很是上心。
没有人知道太子妃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多多少少会为太子妃觉得不值。汀兰也是如此。
“太子妃放心就是,芷妃娘娘这边一切有我。初春乍暖还寒,您也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太子妃笑了笑,拉过汀兰的手,“我从来都知道,你最是贴心能干的。”
午时刚过,汀兰便来到御医院请云重去清芷宫施针。云重跟在汀兰身后,穿过几道宫门来到后宫。刚踏上通往清芷宫的宫道,云重就看见秦牧川带着一队人迎面走了过来。
汀兰连忙退到宫墙旁边,双手交握放在腰间,垂头行礼。云重也学着她的样子靠近宫墙,低着头。他察觉到秦牧川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越发觉得不自在。
直到听他们走出去好远,云重才缓缓抬起头来,然后便看到旁边的汀兰仍在目送着秦牧川一行人走远,神色颇有些依依不舍。
云重疑惑地追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与刚好回头的秦牧川对上。
这人身后长眼了吗?云重在心里嘀咕一句,匆忙收回视线。
“秦副将之前从未在这个时辰出现在清芷宫附近的。”云重听到汀兰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今日换班了不成?”
云重看她脸上浮着抹薄红,开口就问,“你喜欢他啊?”
“不、不、没有!”汀兰面色更红了,“云重神医不要乱说。”
“哦。”云重耸耸肩,无所谓地应了声,心里却想,秦牧川的确丰神俊朗,总是淡漠的一张脸也让他看起来愈加神秘,愈加高不可攀,引得宫中少女春心萌动也不足为奇。
但,云重看着走在前面的汀兰摇头,只有真正接触过秦牧川的人才会知道,外表的高深莫测不过是他的伪装,实际上的秦牧川其实是个好骗又心软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