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寂的拂尘之下,是已经倒地的二人。
他们面上浮现一道道红痕,好似一朵朵绽开的红叶,哭寂看去,一眼认出这是中了毒,红槡之毒,有药可解,有人可医,这渝月国最不缺的就是中毒之人,只因为这红槡树酿出来的酒实在是醇香,妙极。
然而眼前的两人……并不像是贪杯。
一手拿起一人怀中紧紧护住的茧,哭寂看着手心躁动的黄色小虫,指间突然出现一张黄符,贴于茧之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那母蛊渐渐失去生息了,然而泛着冷意的死蛊却让哭寂有些沉重了,他望着手心依然在蠕动的黄色小虫。
不是这只母蛊,更应该说,南国带来的子母蛊,不止这一只。
地下陡然之间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
舞樱看着满地的尸体,那些发狂的城卫也突然倒下了,她看向那四人,蹲下摩挲麻夙脸上的红痕,是红槡毒。
想到这儿她又看向了茵然,脸色复杂,心情沉重地靠近她,然后再次蹲下,抬手抚下她睁着的双眼,她闭眸,好似只是睡着了,唇角还带了点笑意。
后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舞樱警惕转身看去,在看到来人后放松了下来,行礼道:“大人。”
这个所谓的大人此时此刻第一次露出了真容,舞樱认得,眼前的大人俨然就是渝月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子,俞半轮。
“我认识她,她是姜则的女儿。”半轮看着茵然说道。
舞樱讶异,问:“姜则,烛诂城的城主?”
半轮没有回答,舞樱心里也有数了,她忽地有些难过,她想到了几日前茵然还看过她跳舞,在她的酒肆喝酒,听说烛诂遭难时,城主姜则带着城卫撑了整整三日,在看到优昙寺的和尚时才放心倒了下去,他若是知道自己唯一的女儿为了报仇死在了这里,该有多难过。
半轮见她沉思,打断道:“我要回月渝了,之前说的事就拜托你了。”
“您放心,我一定会带城卫尽力帮您找到他们。”舞樱应下。
半轮颔首,离开的脚步顿了顿,舞樱以为他还要说什么,然而他只是顿了那么一下,就离开了。
半轮刚出府邸,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老道士,老道士静立,显然就是在等他。
半轮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但还是拱手道:“哭寂道长。”
“我来带你回去。”哭寂道。
半轮点头,什么也没再问,与哭寂并立而行,他略显阴郁的模样和以前的他完全不同,哭寂好似没看到,他开口:“烛诂沦陷之后王主就派了人去各城寻找母蛊。”
“既然道长来到这里,那母蛊便已经找到了。”半轮道。
哭寂不置可否,说道:“找到了,但是……不是烛诂城的。”
“您的意思是……”半轮惊然。
“南国的目的兴许和我们想得不太一样。”哭寂似乎想到了什么。
烛诂城。
一道身子飞出,重重砸在地上。
翊世夷捡起掉落的剑,剑身上已经出现裂纹,刚握剑,又一道劲风而来,箭矢擦过她的脸颊,消失在浓浓黑色中。
铁剑再接下一箭,翊世夷起身后被震退几步,那人走路无声,弓箭一停,下一次的攻击便又会从不同方向而来。
当务之急便是找到那人的位置。
但是周边安静得耳鸣,除了偶尔破空而出的箭矢,再也没有任何动静,甚至是裙上的白纱,安静垂落着,只是会随着翊世夷的动作微微掀起一瞬。
翊世夷一停一动,二人在这间地下石室里拉扯了半个时辰,这石室实在是大得可怕,然而就是现在这一瞬,翊世夷终于停止了逃跑。
她之前就在想,为什么他们能无时无刻找到她所在的位置,死了一个又来一个,既然身处其中,应该都是瞎子才对。
所以这烛诂之中,城民所中的便是那子母蛊了,子蛊因母蛊而动,看得见的不是里面的这些傀儡,而是在外控制母蛊的人。
如此说来,只要母蛊不死,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攻击她。
始之显然是想要以这石室为皿,以她为蛊,在如此惨无人道的相互厮杀之下,她就能成神吗?现世只有佛道两大家对于修神修仙有过研究。死者得以成神,生者得以成仙。《钟吕传道集》曰:仙有五等者,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之不等,皆是仙也。
鬼仙,五仙之下一,修持之人,始也不悟大道,而欲于速成。形如搞木,心若死灰,神识内守,一志不散。定中以出阴神,乃清灵之鬼,非纯阳之仙。以其一志阴灵不散,故曰鬼仙。虽曰仙,其实鬼也。古今崇释之徒,用功到此,乃曰得道,诚可笑也。
然而巫蛊之术,至纯至阴,半仙半鬼为鬼仙,纯阴为鬼,生不能至,死得以成仙乎。仙既不能成,她不行善不修道更不修佛,死还能成神?
南国如此练蛊,不过是要造出一个怪物。
翊世夷的眼球上逐渐出现乳白色的细线,她的耳中突然出现了一些声音,是一道由远及近的破空声,箭矢掠来,翊世夷歪头闪过,持剑踏步而上,身形缥缈,下一瞬,出现在那人跟前,剑尖没入他的心脏。
但是,他们不会让她死的。翊世夷最后想道。
似乎突然出现了一道声音,是什么东西突然溃散了,那道缠绕着白虫的黑色细线陡然消逝了。剧痛蓦地攀爬上心脏,翊世夷闷哼一声,手中的剑掉落,她也缓缓坐在了地上。
心脏处的感觉就好像是在被虫子一点点啃食,又以更快的速度一点点修复。
“终于,她撑不住了。”似乎是看到了那道倒下的身影,始之面上有欣慰的笑容。
长嵇,承天城,钦天监。
女人消瘦,一头半黑半白的长发,道袍也是半黑半白,敛下的双眸紧盯着昏迷的男人,她又抬眼,双眼是湖绿色,左眼重瞳。
女人所看的是个年老的太医,老太医背着药箱,虽年老,却不枯槁,他问:“国师,长安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不是……那边那位有什么问题了?”老太医小心翼翼,意有所指。
“之前并未出现过这种情况。”女人开口,声音却好似不是从她口中而来,这道声音极为苍老,像是一个暮年的老妇在娓娓谈说。
“他内力全失,意识不清,是突然昏迷,若真诚如那邪道所说,此事意外,性命难保。”
老太医沉重道:“既然如此,可要报给陛下?”
女人摇了摇头,抬手触碰昏迷的男人,她的指尖只是刚刚点上,原本圆润洁白的手指就变成了一张被枯皮包裹的细棍,满是皱纹,变成了一只属于老妪的手。
“国师,您这是……”老太医惊疑。
女人的一张面容瞬间死气沉沉,皱纹攀爬至她的全身,她眼皮耸拉着,一只重瞳眼诡异至极,她眼珠一转,猛地闭上了双眼。
神至万里,一条白色的绸带落下,一双紫色的眼眸睁开,他亦为重瞳,盯着眼前的老妪,眼中没有任何神采。
他冷漠道:“走。”
女人看着这眼前拦路的瞎子,重重咳嗽着,好似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她手中握着一个奇怪的拐杖,那拐杖隐隐约约,似透明,然后女人持杖轻轻一点,一道波纹安静散开,波纹的速度不快,却是眨眼间到了瞎子跟前,一股隐在其中的恐怖力量似乎要把空气都撕裂,瞎子手心的白绸坠落,坠在了那到波纹上。
波纹停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女人只是闭眼了一瞬间,她身上的萎靡气息却是沉重了好几分,她睁眼,呼一口气,收回了手,手指上的枯皮褪去,面容也再次变化,她恢复了那张清秀美丽的容颜。
“没事了,睡几日便好。”女人道。
老太医不疑有他,行礼退下了。
箭矢飞来钉住了翊世夷的手臂,她指尖动了动,另一只手握住箭,猛地一下拔出。血液飞溅,伤口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她已经有些麻木了,然而还是动不了,痛意丝毫不减,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又是一支箭矢暴掠而来,插进翊世夷的肩膀,翊世夷再次拔出,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似乎只是试探,箭矢所至,乃是来自于不同的方向,翊世夷握紧箭矢,朝一个方向猛地甩出,从那儿而来的一支箭从箭头开始,被整整齐齐撕成了两半。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蓦地,从不同方向而来的,密密麻麻的箭矢撕裂长空而来,翊世夷起身的动作一下停住了,密密麻麻的箭插在她身上,顷刻间,她身上的白纱变成了血色。
血液滴落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可见,翊世夷昏昏欲睡,耳边似乎又出现了什么声音。
“那个老太婆来了?”
身后脚步声出现,始之淡淡问道。
“嗯。”晏知答道。
“她若是真想过来,你拦不住她。”始之道,“她不过是在等。”
“等什么?”晏知问道。
始之笑得意味不明:“是啊,等什么?”
【此段注释,不看也不影响阅读。】
死者得以成神,生者得以成仙。
注释:这一句话的意思是,在现世之中,众人认为,神是人死后被凡人不断崇拜、推举、供奉,才成为神。而仙是生者感受天地,在不断修炼、历经磨难后成正果,得以成仙。
鬼仙,五仙之下一,修持之人,始也不悟大道,而欲于速成。形如搞木,心若死灰,神识内守,一志不散。定中以出阴神,乃清灵之鬼,非纯阳之仙。以其一志阴灵不散,故曰鬼仙。虽曰仙,其实鬼也。古今崇释之徒,用功到此,乃曰得道,诚可笑也。【出自《钟吕传道集》】
注释:鬼仙,是五仙最下位的仙,修道持戒的人,开始不懂大道,却想要速成。结果身体如枯木,心若死灰,精神意识还秉持,心志不散。入定中超脱出阴神,这是清灵之鬼,非纯阳之仙。因为他悟道的心志和阴灵不散。所以叫鬼仙。虽曰仙,其实鬼也。古今推崇修道的人,用功修行到此,就说得道,真是可笑啊。【翻译出自大宗伯】
然而巫蛊之术,至纯至阴,半仙半鬼为鬼仙,纯阴为鬼,生不能至,死得以成仙乎。仙既不能成,她不行善不修道更不修佛,死还能成神?
注释:然而巫蛊之术,是至阴之术,若为鬼仙则应半鬼半仙保持一个平衡,然而纯阴不得成仙只能为鬼,活着时都修不成仙,难道死了还能成仙吗?仙既然都成不了,她不行善不修道更不修佛,死了还能成神吗?(现世认为,神仙要成,要么修佛行善,要么修道问天,因此从上面至这一段,翊世夷都在反驳造神计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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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