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芋泛舟,满目河灯。觥筹交错,桂花飘香,月下思人,人不归。
男人踏着河灯掠向深处的舟船,里面寂静无声,桂花树倒影而下,细小的花瓣打着旋落下,茶香味四溢,又被远处瀑布冲下的风吹散了去,再泛舟几里,到了崖石,鬼斧神工而成的城门,上面凹蚀处龙飞凤舞,题了“牡丹”二字。
正是奕徳王都,牡丹城。
“药无郁竟敢拐带我女儿,等他回来,我一定要找他算账。”
温世墨落在舟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渝月现在真是热闹至极。”说话的男人躺在竹椅上,烹着黄花茶,一双狐狸眼微眯,很是享受。
他话落,一个身着男装的女人掀开垂帘走了出来,女人相貌英气,手中拿了一碟果子,随手放下后,她道:“你姐死了两个徒弟,你倒是也坐得住。”
“你怎么也在?”温世墨看见女人像是见了鬼。
“你说话小心点。”女人向舟内瞥了一眼,接着又道,“宫里就大皇子和三公主在,十分冷清。”
“所以按察使和贵妃娘娘就逃出中秋宴,来这小舟找热闹了?”温世墨坐在男人对面,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问道,“小四和小五呢?”
“去渝月了吧。”许半梅道。
温世墨动作顿了一瞬,看向舟里,透过垂帘,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后身子懒懒一躺,笑道“咱们几个,就属我最会教孩子。”
男人笑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越来越大声,他指着温世墨,嘲笑道:“十五年前,你闺女带着百卉来我黄花楼,一掷千金,就为了搏美男一笑。”
“你别放屁了,当时是你为了赚钱搞了个清江冷月为噱头的公子当黄花楼头牌,结果我闺女一箱金子搬出来,他脸上的笑容开得比牡丹城的花还盛。”温世墨冷笑。
男人抿一口茶,十分惬意:“你就说我赚没赚到钱吧。”
“也是,赚了这么多年了,也只是混了个第四商号,丢人啊。”温世墨也学着他抿了口茶。
二人贫嘴,许半梅打断,道:“温世墨,你家那几个掌柜,也是许久没见了。”
温世墨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是……温算盘又去天下学院了,十七常年在长嵇,越山去保护阿月了,随玉……你想问的是他?”
许半梅道:“之前你和娘娘去寻圣,一直没寻到。”
“是。”温世墨点头。
“明明就在奕徳,却是找不到他。”许半梅若有所思,“我觉得随玉能找到他。”
温世墨没问为什么,转头看向河灯处,说道:“他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
“等这家伙死了,我就带他回大庆,葬在他最想在的地儿。”温世墨撇回视线,枕着手臂,“毕竟为我白干活这么久。”
“奸商。”男人如此评价。
舟内之人一杯又一杯酒下肚,神色晦暗,似乎没听他们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渝月,淄月城。
几人各自探查完路线,会合到了茵然身边。
“该死,那三条路都有城卫把守。”麻夙怀中抱着由麻布包裹的茧,脸色难看,但她也没再多说什么,率先潜进夜色。
茵然跟在她身后,动作很快,视线却在各处打量,许是因为紧张,她手心已经出了薄薄的汗。
路线是茵然提前给过的,虽然是第一次来,但麻夙四人动作都很快,他们像是渝月专门特训过的士兵一般,能轻松适应各种地形。
一刻钟后几人就到了城主府。
令人意外的是,此时的府邸并没有多少城卫守护,有的也只是懒散打着哈欠,半阖着眼,似睡非睡。
得来全不费工夫,茵然面上欣喜,道:“今日是中秋,城主和城民们都在城北喝酒呢。”
麻夙点头,和两人使了个眼色,蜘蛛悄悄潜入,守门的两个城卫身子软了下去。
有了毒物的开路,一切都显得很顺利,没一会儿五人就到了地下层,这淄月城的城主极爱美酒,地下层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酒窖,美酒大罐大罐的堆叠在一起,浓郁的酒香几乎是让人闻着就醉了。
茵然问道:“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麻夙扫视一眼周围,拿出麻布,严肃道:“接下来咱们五个就得守住这里,把母蛊守住,那边的子蛊,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寄生这座城的所有人。”
说着她就要打开。
突然,岁修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众人凝神,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再然后,身着黑衣的城卫层层围绕住靠近他们。
麻夙心头一跳,收起麻布,脸色难看。
“我们中计了。”
城卫让开一条路,一个身着绯红舞衣的女人走来,她手中拖着一条红色的鞭子,看到几人轻笑出声。
“愚蠢的南国人。”
“舞樱姐姐……”茵然惊讶,“你怎么……”
“闭嘴。”舞樱一甩鞭子,呵斥道,“你作为渝月人,却和他们狼狈为奸,真是让人作呕。”
“我……”茵然哑然,不由后退了一步。
“现在,把你们手中的东西交出来吧。”
舞樱话落,城卫们逼近,五人不得不一直后退,直至背后只有那些罐罐堆叠的美酒。
“大侠,我们怎么办?”茵然看向岁修,慌张问道。
岁修表情淡淡,看了眼麻夙怀中的麻布,麻夙紧紧抱住麻布,终究是退无可退。
“等等,我给你们。”她道。
城卫们停了步子,冷冷盯着她,接着在众人的视线之下,麻夙缓缓掀开麻布,茵然的视线没有被吸引去,她扫视着几人的神情,麻夙没有任何的慌乱,甚至唇角还带着笑意,似乎有什么被她忽略了,茵然猛地看向麻布。
蓦地,麻布掀开了,里面哪儿有什么茧,顷刻间,密密麻麻的黄色小虫爬下,它们速度极快,快得那些城卫根本躲闪不及就被蛊虫钻进了皮肉。
接着大乱,被下了蛊的城卫开始互相攻击,他们的实力好似突然就有了一个质的提升,一时之间酒缸炸裂,酒水四溅,茵然呆住了,直至岁修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喃喃问。
“母蛊其实在麻职和麻聍手中,他们的目的地不在淄月,而在祎佛。”岁修道。
茵然道:“那现在这个,是为了调虎离山,让所有的注意力都到淄月来?”
岁修颔首,接着拉了她一把,原来是尚有意识的城卫攻过来了,茵然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原来是这样。”
“走吧。”岁修说完,持刀向前,横刀而出,血光四溅。
茵然跟在他身后,手中握着一把匕首,警惕着陷入疯魔的城卫,他们似乎更倾向于互相攻击,五人没一会儿就到了门口,然而红裙伫立,舞樱守在门口,手中的鞭子向前一甩。
岁修挡住攻击,麻夙从旁边而上,另外二人也不含糊,随之而上。
舞樱抽出腰间的腰带,舞动着柔软的身子,一手拉着鞭子,一手挥动腰带挡住攻击。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直至岁修向后一抓,匕首刺破手掌,血液顺着银刃滴落下,尖部没入腰间些许,再不能进。
茵然一掌挥出,岁修踉跄一步,匕首再进,此次却是直接贯穿了他的手掌。
“可恶。”茵然神色冰冷,松开匕首,解下手腕处捆绑的细绳。
岁修松开手中刀,转身看向茵然,他脸上没有太多的意外之色,但是眼眸深处却有不自觉透露出的些许失望。
“你这样做,实在愚蠢。”岁修道。
茵然扯了扯细绳,眸中压抑的恨意爆发,她道:“你们以为自己聪明到哪儿去了吗?”
岁修敛眸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问她:“即便被种下奴蛊,你仍然选择这么做?”
他又抬眸:“你到底是谁?”
“我姓姜。”
茵然看了舞樱一眼,她落了下风,但仍然寸步不让。
“姜这个姓氏,有些耳熟。”岁修淡淡说道,浸血的手掌上拿着一乌木盒,盒子被打开,里面是一条白色的虫子。
他拿出虫子,说道:“我记得烛诂城的城主,是姓姜。”
“你是烛诂城城主的女儿?当时他们拼尽全力让你逃走,没想到你还敢回来,甚至想对我南国不利。”
岁修眼眸好似一道漩涡,莫名的情绪在被搅动着,最终也只是慢慢归于平静,说完,他便碾碎了虫子。
茵然瞳孔猛地皱缩,一口鲜血呕出,她微微歪着脑袋,却是笑了。
“珂孜里约普尔玛珂,是最美的树,也是最毒的酒,至少……对于你们来说,是这样。”茵然跪坐在地上,恍惚之间,她看到了倒下的四道身影。
岁修咳出一口血沫,怔愣地瞧向茵然。
“每日采买的东西,你……”
珂孜里约普尔玛珂叫做红槡树,它和朱槡树极像,是整个渝月大漠里最美的树,也是最毒的树,以它为名的舞曲是阿母的最爱,阿父最喜欢看阿母跳舞了……
姜茵然倒下了,她没有闭上眼睛,她好像看到了最爱的阿母在烛诂最美的那棵红槡树下跳舞。
“珂孜里约普尔玛珂……”
她不知道自己说出来没有,但是嘴角带了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