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飘落,被一阵风带得又打了几个旋飘入湍急的河流中,水声清冽,一人脚踩白靴掠过河流,身形一顿一现,眨眼间已经快到山下。
刚至山下,她停了,负剑而立,看向拦路的二人。
“贵妃娘娘,这渝月,还是不去的好。”
说话的男人戴着面具,从下巴延伸而下的皮肤露出的是密密麻麻的紫色纹路,他右手有六指,六个指头上都戴有玉戒,身后又有一人,也戴着面具,身形看不出男女,他举着伞,穿着青色长袍,脖颈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点肌肤。
萧蓉身形一动,再出现时已经越过了二人,男人依旧平静望着前方,一只玉戒脱落朝一处掠出,接着他身形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是在十里之外。
持伞人不知是何时跟上的,只见他一步走出,便到了男人身边。
萧蓉无话,动作突然变得很慢,她散了内力,手中的太极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舞动,然而那滔天的剑意却是要冲破这片天地的桎梏,太极剑黯淡无光,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灰。
“太易。”她淡淡道。
接着手臂一动。
什么都没有发生。
“太初。”她又道。
太极剑剑身浮现一道黑白相间的未明之雾,一眼看去,气象万千,又包罗万象,怔愣之后回神,又只能看到这么一团雾气。
持伞人消失,一瞬后他身形暴退,然后撞在一棵榕树上,他看向萧蓉,她明明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自己的一击却是被挡了回去。
“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男人摩挲着玉戒,说道,“‘易’有太极。”
他话音未落,萧蓉继续道:“太始。”太极剑黑白流转,剑身形成一个八卦阵。
“以未见气时为太易,气初为太初,形之始为太始,质之始为太素。”男人继续道。
持伞人感受着背部出现的针刺感,对危机的敏锐直觉让他问道:“已至太始?若至太素?”
“自然是死。”
男人说完,动了,他一动,萧蓉也动。
萧蓉挥动太极剑的动作极慢,男人却是清楚,自己的每一次攻击落下都像是被什么吞噬殆尽,眼前的一把钝剑有卦,有象,有元气,是为混沌,万物生于混沌,他落下的攻击或成为了那黑白的一部分。
男人却是又逐渐有些惊疑,萧蓉并没有下杀手,他也未尽全力,虽然达到了此行的目的,但是她此举,实在是诡异难测。
终于,她动了,劲风掠过,若她刚刚是静,此时便是绝对的动,她剑尖带出黑白流转的光,在长空中留下卦象。
持伞人松手,那把烟青色的伞转动一圈,他身形消失不见,萧蓉动作未停,转身横剑一击拦下男人的攻击。
一击后男人退却,他脱下六指上的玉戒,说道:“回去吧,娘娘。”他虽然杀不了萧蓉,但萧蓉若是强行离开,付出的代价比远想的要多得多,对他们来说,亦有一个天大的好处。
“翊世夷在优昙寺。”他好似洞悉了萧蓉心中最为害怕的事情,“有那个和尚在,还怕我们对她动手吗?莫不是说贵妃娘娘是想要……亲自接太女回宫?”
男人的话让萧蓉笑了,她蓦地收了剑,卦象散去,那持伞人身形出现,瞧着萧蓉心中惊疑更甚。
“哎呀,我没来晚吧。”
沉寂之中,天地间似乎只有水流声潺潺,然而这道懒散的声音却打断了这种氛围。
随着那道声音看去,蓝空之下,是一身着银色长袍男人,男人躺在一把桃粉色的剑上,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
御剑而行?持伞人抬眼看去。
天下间,一为实,二为虚,持剑是为实,御剑是为虚,御剑乃是亘古难通,而当今这世上,天地之间,也只有一人能做到御剑而行。
“剑仙陆皓,也是……好久不见。”男人对他的到来好似并不意外。
剑落在萧蓉身边,陆皓坐起,伸了个懒腰,视线瞥一眼持伞人,笑道:“你们伏流的天一就是专门对付我的吧,走了个讨厌的仡攸君,这次又来了个什么?”
“剑仙自然是值得我们这么做。”男人道,“你的牡丹剑法,若无对策,我们伏流还怎么在奕徳立身。”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凋零诀会对我失效?”陆皓好奇道。
男人淡笑不语,却是已经给出了回答。
陆皓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没想过,你们伏流是真的恶心人。”
说着他自言自语道:“不过,也该我恶心恶心你们了。”
他说完,萧蓉转身离开了,男人一动,陆皓抬指,一把朱红色小剑飞出,小剑一出,持伞人也动了,他松开伞,一道伞骨掠出,精准拦截住小剑飞出的路线。
陆皓挑眉,抬指又动,紫色长剑飞出,于是伞骨又动,黄色软剑又飞出。
剑匣飞出的三把剑,玫瑰,紫罗兰,棣棠均被拦下。
陆皓又抬指,这次剑匣却是没再出剑,一股胆寒感浮现在身后,持伞人惊诧,抬眼看到陆皓脸上有戏谑的笑,于是连忙抽出伞柄上的剑,向后一挡。
青衫公子如玉如琢,风卷动桃色花瓣,衬得他如墨如画,然而公子面上泛着冰寒的冷意,一双眸阴沉沉的,他眸中迸发的强烈恨意几乎让人溺毙,桃花围绕在他周身,天空似乎突然黯淡,有一道霜白的光一闪而过,持伞人胸口被染红了大片。
“随玉。”持伞人一眼便认出了他,皱眉道,“羽化境?”
眼前人似乎前不久才入半步羽化,现在的他青丝白了大半,像是变了个人。
陆皓抬指,蓝剑飞掠而出,速度之快,似乎撕裂了长空,直至拦下了一道攻击。
萧蓉的身形消失,男人回首,看向坐在粉剑上的人,他身侧悬浮四把样式不同的剑,指尖还控制着一把黑色的重剑在空中荡漾。
至此,似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
是什么东西,不断地在耳边发出声音……
是一群人在嬉闹,身着宫装的女孩坐在秋千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籍,那些孩子十分闹腾,但就是没有不长眼的敢来打扰她。
“皇姐皇姐!”
她突然被一把拉住,抬眼看去,是二公主翊兰拽了个人到她跟前来,向后看去,刚刚闹腾的一群人正惊恐望向这边。
“怎么了?”她问。
翊兰满脸稀奇:“她是从长嵇来的小姐,好美啊,除了皇姐我还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说道:“他不是小姐,是公子。”
翊兰听了此话呆愣住,然后松开了手,接着抱住她的手臂哇哇大哭。她面上带着不解,看向守在不远处的嬷嬷,嬷嬷会意连忙跑过来抱着翊兰离开。
“你还有事?”她看向呆站着的小公子。
“我……没事。”小公子犹豫道。
“那就走开。”她说话并无恶意,又低头看书去了。
他们听不到那边说了什么,于是猜想道:“那个质子得罪长公主了。”
“那咱们以后可得离他远一点。”有人接话。
又有人争辩:“长公主性子可好了,她才不会计较什么。”
两拨人就这么吵了起来,直到有人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人,那人年幼,却扳着一张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面容和当今皇帝有个五分相似。
“你们在说什么?”他面上有怒意。
“参见大皇子。”众人犹如受惊的鹌鹑,纷纷跪下行礼。
“本宫若是再听见一句,便差人拔了你们的舌头。”他冷哼一声,感受到正望向这边的视线,收起表情,恭敬一礼。
待大皇子离开,才有人又小声道:“我之前可亲眼看见长公主一脚把大皇子踹飞挂在了树上。”
众人这次终于相信了,日后见到那长公主就绕路走,生怕得罪了她落得个和大皇子一样的下场。
人有的时候真是奇怪得紧,既要又要,大皇子拎着差不多和他一般高的剑,一张小脸上满是敬佩,皇姐又是只用了一招就把他制服。眼睁睁瞧着她被嬷嬷带走,大皇子心中气愤,皇姐如此厉害,皇后娘娘却还要天天拘着她让她学习什么帝王之术。
听说长嵇的不见山上有个仙人,他在皇姐出生之时云游至奕徳,告诉父皇和母后,皇姐乃是紫薇星降世,是天生做帝王的命。
可他总是觉得,皇姐不适合做帝王。皇姐痴迷武学,是天生的剑客,江湖才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大皇子抹了把汗,费力拎着剑,又一板一眼地练了起来。
翊世夷睁开双眼,耳廓有些痒,见她醒来,圆眼蛛挥动着断足显得十分高兴,它的毒囊不知何时瘪了下去,身子瘦了一圈,而插在翊世夷身上的箭也融断了大半,她身上的伤口正快速愈合。
原来是这个小家伙一直在耳边发出声音,翊世夷笑了笑,费力抬手摸了摸它。
圆眼蛛放心下来了,它埋进颈纱,不再动弹,看起来已经很累了。
翊世夷似乎叹了口气,又或者她是沉默的,地上的破剑缓缓飞起,悬浮在她身旁。
她起身,道:“从始至终,都是所有人告诉我,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但是这一次,该怎么做,还是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