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戌时,天空已经能瞧见月亮,繁星之下是大片大片的孔明灯,河灯熹微,却有无数思念离人之人放下一盏盏,随曲水飘荡,有人泛舟于湖上,宛若置身苍穹。
城外一偏僻处,是一年久的木房,吱呀一声被推开,雾蒙蒙的灰尘散出,来人捂住口鼻轻咳了两声,灰尘已经消散,她却仍然踱步于门外,显得有些局促。
翊世夷站在不远处,问她:“怎么不进去?”
“回到这里,总感觉老和尚还在。”帕媞麦怔怔道,沉默一会儿后才道,“进来吧。”
白色蜡烛照亮了这个狭小的木屋,薄灰散去之后是一个简单整洁的小屋,一张木桌,两张木床,一个蒲团,陈旧又普通,它们看起来被使用了很久。
帕媞麦随手拍了拍床铺,向上一躺,盯着房梁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她开口:“今日是中元节,是该给老和尚烧纸的,不过我想,他是个和尚,下去也能化缘。”说完帕媞麦微微蜷缩着身子,视线瞧向另一张床。
翊世夷坐在蒲团上,拢了拢裙摆,看向帕媞麦道:“你的心情我理解,不吐不快,想说就说吧。”
泪水湿了床褥,微微的哭泣声传入翊世夷耳中,翊世夷思绪有一瞬间的飞远,上一次如此难过的时候还是父皇驾崩,那个疼爱她的父亲拉着她的手,说日后便把奕徳托付在她手上了,眼睫不知何时有些湿润了,翊世夷垂眸,盯着自己的影子。
沉寂了半晌,帕媞麦才又幽幽开口:“我被丢弃,是老和尚捡了我把我养大,老和尚很穷,我想吃糖葫芦,他就去帮大户人家扫地,人家怎么会缺扫地的,只是看他带着一个拖油瓶,可怜。”说着又顿了顿道,“他只是一个穷酸和尚,除了扫地什么也干不了,我都想好日后找个好差事照顾他了……原来……原来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帕媞麦哽咽着,呛声流泪。
“你早就知道他是个高手。”翊世夷想起那天她说的话。
帕媞麦抚摸着佛珠:“他悄悄打退过好多要我命的人,我都知道的。我不是他唯一的家人,他的家在优昙寺。”
浓浓的悲哀蔓延了这间小小的木屋,翊世夷撑着蒲团起身,询问道:“走吧,去放孔明灯。”
“孔明灯?”
“嗯,我带了,我们一起放。”
帕媞麦愣愣起身,随翊世夷出了木屋,翊世夷从袖口拿出了两个孔明灯,把它们撑开,又吩咐道:“进去拿蜡烛。”
帕媞麦拿来蜡烛,翊世夷又给她递了笔,说道:“把想说的话写上,他会看到的。”
帕媞麦点了点头,提笔写下几句话,写完,翊世夷也下笔,却是只写了四个字——百卉世夷。
孔明灯被放飞,随风越飘越远了,草原上的风吹得太冷了,二人的发丝都随风飘荡着,帕媞麦心口突然涌上热意,她开始大步向前跑,一边跑一边喊道:“喂!老和尚!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家人。”
天地之间,一望无际的草原,繁星之下孤零零的飘荡着两个孔明灯,肆意奔跑的姑娘,还有……怔然着把一切尽收眼底的翊世夷,她抬手将脸颊上的发丝别到耳后,淡淡地笑了。
子时刚至,翊世夷和帕媞麦回到了霄王府,赵粉焦急站在府外,看到翊世夷时向她奔去,翊世夷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她焦躁的心情,帕媞麦跟她使了个眼色,先行离开了。
“小姐,你去哪儿了啊!担心死我了。”赵粉说着递出手中的羊皮大袄,“也不怕冻坏了。”
豆绿也跟了上来,她微微蹙眉,眼中有不赞同。
两个丫鬟都在强烈谴责她不告而别的行为,翊世夷哑然失笑,抬手拍了拍两位刚把心放回肚子里的丫鬟,也算是认了错。
回院的路上赵粉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翊世夷一一应下,直至到了房外,看到了坐在亭中的岳墨,他裹着黑色大袄,只露出一张白净的脸,见到翊世夷时温吞打招呼:“小姐,我回来了。”
翊世夷颔首,同他对坐下,问。
“她那儿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岳墨答道。
“什么都没说就是最好的回答了。”翊世夷笑道,“此次霄王的事办的不错,奖励你个东西。”
说完一个黑色的物什被她轻轻抛出,岳墨脸黑,抬手把黑色物什弹在了石桌上,物什滚了好几个圈,八条腿紧紧缩着,它最近长大了不少,连带滚动的动作都显得有些笨重,圆眼蛛朝着岳墨呲牙咧嘴,显然现在已经不怎么怕他了。
翊世夷把它捞回大袄里,又拿出了一份图纸,岳墨看去,听她道:“这是万化的后半部分图纸和瞬息的第一形态图纸。”
岳墨讶异,随即有些激动,他接下图纸,郑重道谢:“谢谢。”
翊世夷摆了摆手,问他:“你谷主心法已修,现在实力如何?”
“半步他心境。”岳墨道。
“不错,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入他心了。”翊世夷满意点头。
此话说得像是修习如喝水,旁人入他心,除了伏流那种用邪物培养的,正常人少说也需要四十年左右的时间,二十多入他心,有些抬举人了,岳墨苦笑,但又觉得翊世夷此话说出来是胸有成竹,心中又加深了继续刻苦修习的想法。
“对了。”翊世夷好似想起了什么,“天下学院我遇到伏流的人了,之前在羲和城,仡簌被我杀了,仡始也被李淮雪杀了,但是天下学院我又见到仡始了。”
“怎么会?”岳墨大惊。
“他被黄符封进了棺材,有半步羽化的实力,且是中蛊之症。”
岳墨道:“蛊术?他们已经死透了,难道还能有蛊术能让他起死回生?”
翊世夷顿了顿:“我心中总有些不安,之前我在月下仙,那些弟子也都中了蛊术,但是和仡始的不一样。”突然,翊世夷又想到了什么,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在那间客栈,那些人说月下仙要举办大比。”
“记得。”岳墨心头一跳,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屠了月下仙满门,却还邀请另外那些人上山,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说的话你还记得吗?”翊世夷问。
“伏流的人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后活一个人。”岳墨说着,隐隐觉得不对劲。
翊世夷又问:“蛊是如何练出来的?”
话落,岳墨便觉得毛骨悚然,他喃喃:“九蛭出一蛊,自相残杀剩下来的,便是蛊,他们是在用活人练蛊。”伏流竟然做出了如此耸人听闻之事,但眼下看来,他们不止用活人练蛊,还能用死人练蛊,并且让蛊主的实力大幅度提升。
翊世夷点头:“如此邪魔组织,定然是受天下人所不容。”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岳墨又道。
翊世夷叹气,答:“看来此事还须找人问个清楚。”
翌日,护屈军已经整装待发,他们统一身着轻甲面色严肃,面对翊世夷几人时没有丝毫不高兴,甚至面上出现了兴奋之色。
“去崇天就这么高兴?”翊世夷问道。
“小姐有所不知,咱们护屈军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等一定随三皇女,踏破这崇天城,把那什么虎卫军什么司马司寇打得落花流水。”有人激动回道。
帕媞麦骑马而来,停在众将士面前,说道:“诸位,可愿随我踏破崇天城?”
“愿意!愿意!愿意!”将士们齐声高昂,甚至□□的马儿都有些躁动起来。
“小人篡权,坏我南崇根基,诸位将士,随我捉拿贼人,护我南崇国安。”
“是!是!是!”
气势恢宏,鹰击长空,三万护屈军浩浩荡荡出了逐风城,无数城民为他们送行,虽大都不知他们的目的,但对于这支庇护逐风城的军队,他们始终都保持着善意,也有人策马奔腾而出,赶着回崇天城报信。
豪华马车晃晃悠悠坠在最后,翊世夷,岳墨,算盘掌柜坐在里面。
“掌柜的想必对伏流是有些了解的。”翊世夷道。
温算盘没有应下,摸了摸下巴上的小撮胡子。
翊世夷继续说道:“天下学院出现伏流的人想必你是知道的,但是你肯定不知道,突然出现的那个半步羽化境高手,在不久前就在羲和城被李淮雪杀了。”
话音刚落,温算盘面色惊变,他瞳孔皱缩,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问:“真的?”
“真的。”翊世夷肯定道。
温算盘好似失了神智一般,不断自言自语:“他们竟然还不愿意放弃,他们竟然还在做这种事……”
此话一出翊世夷同岳墨对视一眼,这么说的话,伏流在以前就做过这种事情?用死人练蛊?
“不行。”温算盘起身,他脸色十分难看,朝翊世夷一拱手,“在下恐怕无法护送小姐去崇天城了,小姐保重,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还劳烦小姐借我匹马。”
翊世夷点头:“掌柜的一路小心。”
温算盘离开,翊世夷难得有了事情脱离掌控之外的不适感,伏流,真是让人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