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的样子很沮丧。
“谎言被戳穿了?”乞丐仿佛什么都知道。
“是啊。”小丫头郁闷的说“没想到会这么快被戳穿。”
“应该庆幸才对。”乞丐笑了“谎言越早被戳穿,付出的代价就越小,等到积累了无数谎言以后,再被戳穿的代价会更大。”
“可是,这个代价已经很大了。”她看了一眼乞丐“我身边所有的人,现在都瞧不起我呢。”
“不会是所有的人。”乞丐宠溺的说“总会有一双眼睛温柔的注视着你,在天上,地狱,或是人间。”
“我没看到。”她摇了摇头“我只看到那些鄙视的眼神,在他们的眼睛里,我那么卑微。”
“人总是看不到近在眼前的东西。”乞丐笑了“听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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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目鬼,西欧传说中多以巨型怪兽居多的百目怪传到日本变成一全身上下都有眼睛的女妖,据说该女妖专门诱惑男人夺人双目为己用,如果被她夺满一百只眼睛就会变成无法收服的大魔头。传说一法师去收复她时,她已有98只眼睛,98只眼睛发出的邪光令法师无法动弹,为了不被妖怪凑满百目,法师自毁双目,最后用佛香之灰封住了百目妖头上的两只主眼才将其收服。
百目鬼:关于卑微
第八十三世,你是玄一,我是张妙,执念化成了百目
有些人死了可以风光大葬,光宴席就摆上几百桌,有的人死了就只能简简单单的用破草席子一卷,连尸骨都无法安放。
人死如灯灭,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普通百姓,最后容身之处都不过一捧黄土。很多人这样安慰自己,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有些人死了,也照样能占据百顷良田,有些人死了,却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
就像那天死掉的那个女人,就只是被用破草席子卷起来,往村东的河边一丢,就再没有人在意了,反正她卑微的就像一只虫子。
要说这女人,原来倒也不是这样的,这女人,十年前曾经是整个镇子里最美的姑娘,还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镇子里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谁知这女人傲气的狠,连镇里最大的地主刘家的少爷也看不上,说什么也要到城里去看看,一个人去了上海。
等她回来时,早已看不出当年的样子,那张精致的脸被用刀子划了一道长长的伤痕,虽然涂着厚厚的脂粉,却根本掩饰不住那些过早生出的皱纹,她说话的声音也不再像当年一样清脆的像小鸟一样,变得沙哑和苍老,就像一只没有吃饱的乌鸦,听着就让人觉得浮躁。
她得了一身不干净的病,还染上了大烟瘾,到处求人家给她一点烟土。家里的人根本不认她,把她赶了出来,她只能住在村东小河边的破庙里。全镇子的人也没有一个不嫌弃她的,没有人关心她经历了什么或者为什么变得这样,人们习惯了幸灾乐祸,特别是对于那些当年自己高不可攀的存在,更是如此。
刘家的少爷是最开心的,逢人就说,看吧,当年这个婊子不肯嫁过来,现在就连当个通房丫头都不配了,要是她当年不那么傲气,啧啧,不知道比现在过得要多舒服。
镇子里的人深以为然。
那女人就这样苟延残喘了两年,不知道怎么抽了疯,挖掉了自己的一双眼睛,折腾了两天,就死了。
对于这个镇子来说,是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死的时候屎尿流了一裤子,要不是镇里人嫌她脏怕传染了病,恐怕连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
世人为在葬礼上流下的眼泪,大都只是为自己而流,否则,为什么不为陌生人哭?
那具被破草席卷着的肮脏发臭的尸体,七天后就不见了。
可能是被野兽吃掉了,也可能是滚到了河里,谁知道呢?
这样的一件小事,镇子里的人,很快就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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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镇子里突然来了个道士。
原本镇子里的人,是非常尊重僧道的,可是这个道士,实在让人尊敬不起来。
这是个邋遢的道士,邋遢到一见到他,就会让人觉得他是个骗子。
有道的全真怎么可能是这个模样呢?一身破破烂烂的青色道袍上满是补丁,上面满是油污和汗渍,破破烂烂的早已不成样子了,他的脸上满是脓疮,有的地方似乎已经烂掉了,看起来很是渗人,乱糟糟的头发胡乱披着,显然是好久没有洗,已经几缕凝结在一起,看起来脏兮兮的。
偏偏这个邋遢道人,竟然恬不知耻的自称是龙虎山的高功法师,天师张道陵的嫡传,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镇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用讽刺的眼神看着他,一群小孩子跟在他的身后,用石头丢他,那道士理也不理,就一直向前走。
他是去找镇长的。
“你们这个镇子妖气缭绕,定是出了不得了的妖物,转眼间便要大祸临头,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镇长盯着道士看了许久,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摇尾巴的癞皮狗,有些揶揄,有些玩弄,许久,才说了句“道长莫非看出了什么,可有破解的方法吗?”
“要是当年,贫道要祛此灾易如反掌。”那邋遢道人叹了口气“现在却只能勉力一试,不过”
“不过就是需要些银钱吧。”镇长的眼神变得不屑和轻蔑,高高在上的看着他说“收起你那套故弄玄虚的把戏吧,你不过是一个骗子而已。”
那道人不再说话,只是盯着镇长看,眼神竟然无比的怜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哈哈哈大笑三声,打了个稽首,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又去镇上最大富户刘家。
穿着一身上好绸缎,大腹便便的刘老爷站在院子门口见的他。
“贫道看府上黑气缭绕,三日内必有横祸。”那道士开门见山的说“不知府上可有什么人招惹了祸事吗?或者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刘老爷斜着眼看了那道士一眼,眼白朝上。
“呸呸呸,你这挨千刀的瘟道士,没来由的在这里咒人。”刘老爷重重的推了一把那道士,险些把他推倒在地。那道士直直的盯着他看,眼神竟然无比怜悯,好像被推的不是自己,倒是对方一样。
“世人眼里,只见皮相。”道士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纠缠,转身就走。
“欲擒故纵。”刘老爷变转身往回走,便告诉护院“以后再见到这个臭道士,给我乱棍打出去。”
道士又去了村东头的张家。
这张家,不是什么富户,也不是什么镇长里长,只不过是一户普通的过日子的老百姓。
看到张家那刚从田里回来的“当家的”时,道士的眼里略有迟疑。
“这家人看起来踏实本分,不像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道士想“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阴气。”
这迟疑,在张家人的眼里,却成了另一番含义。
“这道人是不是看我们家里穷,没有什么可骗的,打了退堂鼓了?”
张老实的眼睛滴溜溜乱转,死死的盯着那邋遢道人,眼神闪烁不定,他怀疑的问:“道长来我家是化缘游方,还是有什么事?”
“你家里可是有什么亲人去世?”那道人掐指算了算,对张老实说“应该是三年以内的事情。”
“怎么可能。”张老实连连否认“我那婆娘和儿子都活得好好地,道长可不要咒人。”
“莫非是我算错了?”那道士也不避讳张老实,就在那里喃喃自语,边说边掐指算着,不一会儿就出了一头的大汗,张老实就那样一直看着,越来越觉得他是个骗子,欺负种田的人笨,这是在那演戏呢。
“我倒要看看你能演出什么花来。”张老实的眼神越来越轻蔑,他觉得似乎看透了眼前这个道士,等着他接下来的表演。
“你家里近日要有大祸临头。”那道士极为认真的说“若不设法破解,全家都会有血光之灾。”
“啊。”张老实装作害怕的样子“请道长救我,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这看似憨厚老实的农民,也有促狭的一面,想要教训教训这个臭道士。
“倒是不需要什么。”那道士没看到张老实眼神里的戏谑“不过得杀只公鸡,取了心头血。”
“原来是骗吃骗喝。”张老实笑了“道长,我们家穷,实在是没有公鸡可以杀。”
“拿去买只鸡来。”那道士竟然从怀里拿出几个脏兮兮的铜板,递给张老实。
张老实的脸色变了,这个道士到底想干什么?他才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这么好心,帮他祛灾免祸还要搭钱?这道士肯定有更大的图谋。
“赶紧滚。”他抄起了耕地用的钉耙,恶狠狠的说“我家没有什么值得你算计的,再不滚打死你!”
道士一愣,似乎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化,继而又好像明白了什么,怜悯的看了张老实一眼,微微顿了顿首,转身离去。
“仰天长啸问天尊
苦海无边难度人
红尘万般带不去
缘何只有业随身”
那道人唱着歌渐行渐远,不知道为什么,张老实竟然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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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张老实把这件事跟婆娘讲。
婆娘的表情很怪,她抬起头,看了眼张老实,小声的说:“那赔钱货,是不是去年死的。”
“闭嘴!”张老实重重的把筷子拍在桌上“那个赔钱货根本不是张家的人,别提她,晦气。”
张老实喝了几杯酒,早早就睡去了。
半夜的时候,他感觉有点憋,披着衣服到外面去解手,月亮大大的,照得他打了个机灵,睁开眼睛,看见眼前多了一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穿的很少。
这是个让男人一见到就会有**的女人,张老实也一样,他色眯眯的盯着她看,她也看着他,妩媚的一笑。
张老实突然觉得有点熟悉,这女人,有点像那个赔钱货。
想起那个赔钱货,张老实突然有点冲动,说实话,自从那赔钱货生下来,他就一直嫌弃她,谁让她不是个“带把的”,不能给他老张传宗接代,但有一天她长大以后,张老实突然发现,这个管他叫爹的女人,比他的婆娘漂亮多了。
张老实一直想把她扒个精光,狠狠地压在身下,不过,他只是个普通的农民,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那个赔钱货从上海回来的时候,张老实忿忿的想,这个娘们,不知道被多少个男人给压过来,当初自己要是找机会压她一次就好了,不过现在她的那个样子,只能让他作呕。
于是他把她赶了出去。
想到这,张老实挑衅似的用力向那个女子抖了抖下身,他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管她呢,就算她能看到也无所谓,老子在自己的家门口尿尿,谁他妈也管不着。
谁知道那女人竟然向他走了过来,张老实有些心慌,他若真是个胆子大的人的话,十年前已经把那个赔钱货压在身下了。
他只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孬种而已,那女人向他走来的时候,他便忙不迭的提上裤子,连看都不敢看她。
“大哥,我刚被婆婆赶了出来。”那女人开口说,她的声音很好听,像鸟儿再叫“能让我在您家待一宿吗?
张老实禁不住浮想联翩,忙不迭地点着头。
“我姑娘的那间房空着,你可以在那儿睡。”他带着这漂亮女人回了家。
不一会儿,那间空了许久的屋子里,就想起了一阵阵喘息声,心满意足的张老实得意的睡着了,像是圆了一个许多年前的梦。
第二天早晨,张老实家没有一个人醒来。张老实和他的婆娘,还有他们那个二十多岁,游手好闲的儿子,统统死在了血泊里,他们的眼睛,都被挖走了。
那场面实在是太惨,以至于第一个发现的村民,吓得尿了裤子。他连滚带爬的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镇长和村民们。当镇长看到张家三口的死状时,没来由想起了那个邋遢道士。
“你们这个镇子妖气缭绕,定是出了不得了的妖物,转眼间便要大祸临头,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那道士说过的话,没来由的又萦绕在他的耳边,他的心咯噔一下。
“那个道士在哪?”
“在村东的破庙里”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说。
镇长皱了皱眉,那个破庙,一年前那个女人也住在那儿,那个道士在哪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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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长找到那个道士的时候,那道士正在吃饭。
那是一锅□□,显然是刚刚从河里捞上来的,□□的内脏被掏出来随手丢在地上,招来了一堆苍蝇,那道士却若无其事的吃着,表情淡然。
看着那一堆□□的内脏,镇长就想起了死去的张老实一家,禁不住有种想吐的冲动。
“出事了?”那道士没有幸灾乐祸,深深的叹了口气“是这附近姓张的那家吧,他家里的煞气最重,想来出事的一定是他家。”
“道长神机妙算,之前是我失礼了。”镇长眼神闪烁,显然是瞧不起这邋遢道人,却又不得不刻意去伪装“不知道道长怎么称呼,仙山何处。”
“龙虎山第三十六代嫡传弟子玄一。”那道人手里拿着一只□□,吃得满嘴流油,根本就看不出一点出家人的样子“这才是个开始,这次的麻烦大了。”
“还请道长指点迷津。”镇长强忍着不耐烦,恭敬地说,他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道士就是个骗子“不知道这灾从何起,祸从何来,可有什么破解的方法吗?”
“难、难、难”道士连连摇头“这妖物是来报仇的,怨气极大,也不知道这村子里是谁做了什么事,人人身上都有黑气,连贫道一进这镇子,竟然也被这黑气缠上了,看来不把整个镇子的人杀光,这妖物是不会罢手的。”
“啊?”镇长有点害怕,竟然在原地踏上了圈圈“那可如何是好?”
“那张老实是怎么死的?”道士随手丢掉青蛙的骨头,站了起来,镇长竟然觉得这一刻,眼前的道士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了,眼神也尊敬起来。当下原原本本的把那张老实一家的惨状说了一遍。
“怪不得这么大的戾气。”那道士连声苦笑“竟然是百目鬼,看这样子,这妖物很快就要凑全一百双眼睛了,到时候,别说是我,就是天师亲临,怕也治不住它了。”
“那可怎么是好?”镇长慌了神,如果不是有村民在,估计马上会给这他以前瞧不起的道士跪下,他死死的盯着那道士,就像盯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唉。”那道士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两张皱皱巴巴的符咒来,“煞气最重的三家,就是张老实、刘大户和镇长您,把这张符咒贴在门上,若是没有用,就告诉镇子里的人赶紧搬走吧,这只鬼,应该不能离这里太远。”
镇长连连道谢,拿着符纸走了。
“唉,怎么偏偏在我法力全失的时候遇到这么棘手的事。”那道士在镇长身后说自言自语的说“要是法力仍在,对付这妖物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可惜、可惜,莫非这是老天爷教训我莫要多管闲事?唉,说不得还是要管一管。”
拿到镇长送来的符纸时,刘老爷有些不以为然。
这一张符纸,镇长要了他100块大洋,刘老爷很是不以为然,就这东西,能有什么用?在说,他是不信什么妖魔鬼怪的。他刘得财一辈子坏事做绝,要是真有报应,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说实话,他觉得那些保镖护院要比神呀佛呀可靠多了,二十响的盒子炮打出去,什么妖魔鬼怪都变成了筛子,不是说鬼也怕恶人吗,他刘得财就是恶人。
但他还是郑重其事的把那张符纸贴在大门中间,原因有两个,一是那符纸是镇长大人给的,不能不给镇长面子,另一个,这张纸值一百大洋呢,不用的话岂不白花钱了?
他刘得财能有今天,不是积德行善,也不是靠老天保佑,只靠三件事,那就是心狠手辣,贪得无厌和不与官斗。
所以他吩咐完家里的护院精神着点,就回院子里去了,那几姨太太还等着他回去疼爱,哪他妈有时间为这些鬼呀神呀的操心。
可他忘了他有个操心的儿子。这儿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可是不像他一样老奸巨猾心狠手辣,而且这个儿子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好色成性。
刘大少喝得跌跌撞撞的回了家。
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看见,有一个女人,站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那女人很美,美的有点瘆人,双手捧着自己的胸口,眼神幽怨的看着她。
刘大少的酒醒了一半。
“小娘子,有什么惆怅,来跟本公子说说。”他轻佻的走上前去,挑起了女子的下吧。
“我被婆婆赶了出来,没有去处。”女人的声音很甜,像糯米泡的香酒。“公子能不能帮帮我呢?”
“哈哈,原来是这点小事。”刘大少猥琐的笑了,一把拉起了那女人的手“本公子的床大着呢,软着呢,今天我们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门前的两个护院皱起了眉头“少爷,老爷说过不能让无关人等进院子的。”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刘大少不屑的吹了声口哨“现在得罪本公子,等以后本公子成了老爷,啧啧。”
威胁这些下人,他最拿手了。两个护院不敢答话,低着头退到一旁。
经过大门的时候,女子漫不经心的看了眼门上贴着的符纸,轻轻的拍了拍胸口:“你们这里莫非闹鬼吗?人家好怕呢。”
她一拍胸口,那对鸽子般的乳儿就颤了起来,刘大少的心就也随着跳。他讨好的一把扯下那张符纸,狠狠的丢在地上踩了两脚,还呸的吐了口痰。
“妈的,哪个不开眼的杀千刀贴上去的。”他顺势扣住女子的腰,还在她的□□下面捏了捏“真是他妈晦气。”
女子掩着嘴,咯咯咯的笑。
两个护院也想笑,这败家子说的杀千刀的,就是他爹。
当天晚上,刘家后院喘息声一夜没停,到后来,竟然变成一阵阵尖叫声,搅得四邻不安,不过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刘家父子都是色中饿鬼,这种情况是常事。
可第二天早上,刘家一个人也没有起来。
从刘老爷到护院,从刘少爷到厨娘,三十七个人,一个也没剩,都死了。
他们的眼睛都被挖走了,只留下两个血淋漓的窟窿,死状极惨。
镇长和村子里的人赶到的时候,当场就吐了出来。
“还是去求求那个道士吧。”有的村民吓破了胆,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被夺了性命。
“就是就是,他要钱就给他钱吧,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都静静。”镇长的眼神阴晴不定,他突然想到那道士曾经说过的“若是符纸没有用,就告诉镇子里的人赶紧搬走吧。”
莫非这是个阴谋?
一定是的,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妖魔,这邋遢道士之所以算得这么准,肯定是因为这本就是这道士施的邪法。镇长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样。张老实全家的死,刘大户全家的死,一定是这道士早就预谋好的,这道士根本不是为了骗一点钱那么简单,他是冲着整个镇子来的。
先做法害人,让整个镇子上人人自危,人心惶惶,然后在把镇里的人赶出去,还装作无欲无求的样子,这邋遢道士,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这样的江湖骗子,他镇长见得多了。
“跟我走。”他带着村上的壮丁,气势汹汹的向道士栖身的那家破庙走去“这些事儿都是那道士做法害人闹出来的,要不他怎么会算得那么准?他躲在庙里又吃□□又画符,一定是在用什么巫术,我们把他抓了送官,镇子里就太平了。”
一行人气势汹汹的向破庙赶去。
他们到的时候,那道士还是像上次那样,熬了一锅青蛙粥,满地的青蛙内脏已经发出了臭味,苍蝇到处乱飞,随处有已经变成黑色的血渍。
简直是一幅地狱的景象。
人们厌恶的掩着鼻子,镇长走上前,冷冷的看着道士。
“怎么,又出事儿了?”那道士若无其事的说“那我也无能为力了,要想避祸,只能搬走了。”
“呵呵,搬走以后呢?”镇长的眼神更冷了,道士却浑然不觉。
“走的越远越好,至于其他的,我也帮不了你们什么。”道士没有注意到,那些村民正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有的村民已经攥起了拳头,想要狠狠的给他一个教训。
“果然是妖道!”镇长愤怒的看着他“你费尽了心机,就是想要把我们赶出村子吧,可真是狠毒啊,可惜啊,你那套江湖骗术在这里行不通。”
一盆黑狗血和屎尿,全泼在道士的身上,几个村子里的壮汉扑上去,把道士五花大绑起来,那道士没反抗,眼神依旧淡然的看着怒气冲冲的村民,充满了怜悯。
镇长竟然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你的妖法已经破了,等巡捕房的人一来,就把你送到大牢里去。”他似乎是给自己壮胆一样对那道士说“害死这么多人,你这次是死罪难逃了。”
那道士不辩解也不反抗,只是任凭那些村民摆布,他不说话,只是笑。
“笑吧。”镇长狠狠的看了瞪了道士一眼“明天巡捕房的人来把你就地正法,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村民们七手八脚的狠狠打了道士几下,把破庙的门从外面锁上了。怕那道士用妖术逃走,镇长还特意留下两名壮汉守在外面。
夜幕降临,那道士左手随便掐了个道诀,身上的绳子就一根根断掉落了下来。
他整了整道袍,盘膝跌坐,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念诵,脸上的脓疮不见了,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来,剑眉星目,神采奕奕,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他站起身,又掐了两个道诀,头发上、身上的狗血就都不见了,全身的污渍和灰尘都不见了,道袍也变成了一件崭新的黑白相间的太极道袍。
若见了这眼前的场景,谁敢说这不是有道的全真?
可笑的是,这只是一个幻术而已,世人肉眼凡胎,只是以貌取人。总是把真作假来假作真。
因为卑微,人类总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别人,却不知道你在别人眼中,也是同样的卑微。
道士没有逃走的意思。
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镜子里的那个道人,仙风道骨,宛如画中。
他盘膝坐下,双目微闭,双手掐诀,想要入定,却心神不定,根本静不下来。
这个样子,是降服不了那只妖怪的。
“想不到我龙虎山玄一,竟然也有今天,果真逆天改命的报应是躲不掉。”他惨然一笑,思绪回到了从前。
三年前,他是整个上海滩最出名的大师,自从辞别师傅入世修行以来,凭着龙虎山的真传,短短几年,就闯出了“铁口神断,金符祛灾”的名号,被上海滩的名流尊为座上宾,一时间声名鹊起,好不了得,无论是各国的公使,还是帮派的老大,威震一方的诸侯军阀,谁见了都要称呼一声“玄一先生”的,短短几个月,就被当时上海的大军阀陈家重金请了去,尊为先生,连陈家的老爷子陈督军见了他也要待之以礼。
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都会被尊敬的,那时候,他走到哪里,身边都是尊敬,仰慕的目光。没人敢有一点冒犯,就算是心狠手辣的青帮老大,在他面前也要噤若寒蝉。
直到那一天。
那天,正是中秋蟹子肥的时候,陈督军请他和全家人一起去闸北最大的酒楼吃蟹。席间,陈督军的公子,带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席间,陈督军处处抬着玄一说话,甚是殷勤,本就不通世事的玄一着实多喝了几杯,这顿酒喝得宾主尽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督军半开玩笑的说:“您看我儿的未婚妻,是不是旺夫的面相?”
那女人,竟是这陈公子的未婚妻,桌上的人不禁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这可算得上钓得金龟婿,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但这话本不该当面问,也不该当面答,要是稍微事故点的人,都会打个哈哈应付过去,不会当面去说。
可玄一赤子心性,哪懂得这些世俗规矩,再加上喝了几杯酒,当下就说了起来。
“这女子烟视媚行,已非处子,下巴尖尖,眼生桃花,腮有泪痕,注定是一生红颜薄命,颠沛流离,克服刑子,说实话,是不适为妻的。”
玄一无比怜悯的看着那个女人,有一句话他没说,这女子,顶多也只有一两年的命了。
那女人也在看他,玄一头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怨恨,不甘,屈辱,愤怒,绝望,还有一丝感激。
玄一不懂。
他听见陈督军得意洋洋的对他的儿子说:“看吧,玄一大师是从来不骗人的。一个烟花女子,怎么进的了我陈家的门槛?这女人,我早就说过是个婊子,还是给她几个大洋打发她走吧。”
陈公子的表情变了又变,显然是“婊子”两个字触到了他的底线,他鄙夷的看了那女子一眼,一个“滚”字脱口而出。
在所有人鄙视的目光中,那女人哭着跑了出去。
只有玄一流泪了。他深深的看了眼陈督军,突然有种被利用的感觉。
“是自己害了这个女人,原来有的时候说真话也是会伤人的。”
所以他这次什么也没说。
一个月后,他通过陈督军的势力找到了那个女人,那时候,她在十里洋场做舞小姐,说白了就是妓女。
他见到她的时候,她在一家烟馆里吸大烟,苍老了很多。
二十多岁的女人,脸上竟然有了皱纹。
“是我害了你。”玄一又流下了眼泪。
那女人就那么直直的盯着他,突然笑了。
“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她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呢,那陈督军,早就把我的底子查的干干净净,他是不会允许我这样的女人嫁到陈家去的,你不过是被他利用当了把刀而已,跟你没关系的。”
“既已结缘,怎会无关?”玄一突然笑了,他的笑很干净,还带着眼泪,像挂着露珠开放的鲜花,她觉得这个道士可真奇怪,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像个小孩子一样。
“你叫什么?”他问“生辰八字是什么?”
“张妙。”她轻轻的说,嗓子有些沙哑,在纸上写下了名字和生辰八字递给了他“你问这干什么?难道还要给我算命?”
“不是算命,是改命。”他笑了“今夜子时,到黄埔江边来。”
他说完就走,留下她愣在那里,这道士,天真的好像孩子一样,他凭什么觉得她会因为一个才见了两名的人的一句话,大半夜跑到江边去?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去了。
甚至还穿着她最漂亮的那身衣服,那是她还是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时,花了很多钱买的。
此时月满拦江,无风无浪。
他穿了一件华丽的道袍,绣满了她叫不出名字的符文,带着高高的道冠,头发披在身后,月光照在他那张白皙的脸上,宛若画中。
看见她来,他微微一笑,他一笑,仿佛月光也在笑。
“就站在那里别动。”他说,然后他就动了起来。
七张金色的符箓凭空燃烧起来,他右手多了一把宝剑,左手摇着铃铛,踩着玄妙的节奏,围着她走了起来。
起风了,他的头发和衣袂飘荡起来,他浑然不觉,越走越快。
她痴痴的看着,就像在看一场最美丽的舞蹈,,这舞蹈,比上海滩的任何舞蹈都要美,她从来没见过。
那是禹步,只有道家天师才会跳的舞蹈。
他走完最后一步,突然踉跄着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怎么了?”她急忙奔向他,呆住了。
他的脸庞迅速的苍老,一头长发很快变成了白色,但他竟然在笑。
“天谴而已。”他拄着剑站了起来“逆天改命的法事,千年前诸葛孔明曾经在五丈原做过一次,可惜没有成功,这次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什么是天谴?”她问他“你会怎么样?”、
“没事,不用担心。”不知怎地,他头一次撒了谎“只是耗费些法力而已。
其实逆天改命,哪会只耗费点法力而已,法力全失是最轻的,不但如此,还会天人五衰,贫病缠身,寿元耗尽。
刚才这一下,至少要损失他三十年的寿元。
下山前,师傅说的劫数,就是这个吧,法力全失去的他,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堂堂龙虎山传人,竟然会沦落如此。
他没再和她说话,就这样踉跄着转身离去。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那以后,法力全失的他在陈督军府上住了一年,平时偶尔帮人看看风水什么的,倒也相安无事,没成想有一天,陈督军府上遭了灾。
满门二十七口,连仆人都算在内,一个不剩的被妖魔挖掉了眼睛。
玄一那天恰好在城隍庙做法事,才侥幸逃过一劫。
否则法力全失的他,即使在也不会是那妖魔的对手,就因为这件事,玄一根本没有法力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上海滩。
玄一成了整个上海最大的骗子和笑话,他就那样灰溜溜的,背着行李,在众人嘲笑的目光中离开了上海。
他无悲无喜,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走以后,上海又死了很多人,都和陈督军家一样,被挖掉了双眼。
不过玄一根本不知道,他只是跟着自己的心,没有目的的胡乱走着,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觉,饿了,就自己找东西来吃。
不要说青蛙,连老鼠和剩菜他都吃过。
天谴的力量越来越强,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连一个小小的法术都用不出来了。而且天谴让他的肌肤开始溃烂,起了很多脓疮和水泡,这具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了。
也许自己的命不会太久了,他想。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这个小村子,那里阴气冲天。
是那只妖物。
那只杀了陈督军全家的妖物——百目。
他知道,凭自己,根本不是这只妖物的对手,可是要他袖手旁观,还是做不到。
所以他在这破庙住了下来,这破庙是阴气最重的地方,那妖物,早晚要来的,他早已在这破庙里布好了阵法,准备今天和这妖物做个了断。
门突然开了。
是镇长,他一脸惊恐,一进来就喊着“救命救命”屎尿齐流,狼狈极了。
“稍安勿躁。”玄一站起身来,柔声说“怎么了?”
“都死了,都死了,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镇长浑然不觉自己的狼狈,连跪带爬的跑到道士的身前,抱住了他的大腿“那妖物现身了,全村的人都死了,眼睛,被挖掉了了,仙长救我。”
“到我身后去”玄一也不嫌弃他脏,一把提起他丢到身后,反手抽出了师傅传给他的“七星龙渊“剑,那剑发出一阵请鸣,似乎在示警。
“该来的总会来。”玄一仰天长笑,笑声未落,一阵狂风,掀起了破庙的屋顶,整个破庙竟然被这阵风吹得倒了下来,只剩下身后的那尊老君像,还立在那里,在风中摇晃着。
玄一用好几天布下的阵法,还没见到那妖物,就被破了。
此时月在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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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美得无法形容的女人,踩着月光,从黑暗中走来。
不知怎的,玄一觉得这女人有点熟悉。
那女人看了玄一一眼,不理他,径直向身后的镇长走去。
“道士”那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好像夜莺一样“少管闲事,我挖了这人的眼睛便走。”
道士没说话,只是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了镇长的身前,横着剑,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女人停住了。
她不解的看着道士,突然问了一句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人明明在害你,还要把你送给巡捕房就地正法,你为什么要救他?你明明知道,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道士微微一笑,脚下生风,突然动了起来。
像华丽的舞蹈,又像是蝴蝶翩翩飞舞。
禹步。
那女人没动,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然后她就突然叹了口气。
从她那美丽的身体上,突然长出一双双眼睛来,她的身体也变成了原本的样子。
那些眼睛,有着不同的表情,有的嘲讽,有的鄙夷,有的轻蔑,有的怨恨,有的怀疑,有的不屑,有的玩味,那些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道士,密密麻麻的,让人禁不住一看就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镇长吓得昏了过去。
道士停住了,他知道,及时走完这禹步,也对付不了这长出了九十九双邪眼的百目鬼。而且,就在那百目鬼现出真身的时候,他也认出了她。
张妙。
“让开!”她的声音尖锐而怨毒“挖了这个男人的双眼,我就有一百双眼睛了,到时候,我就能找出我亲手挖出来的这双眼睛,好好地看看这世界,这些年,有无数的人,用这些轻蔑的、怨毒的、嘲笑的、怀疑的、玩味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看世界上最卑微的东西,我好恨啊,就是这些眼神杀死了我,就是为了不看到这样的眼神我才挖出了自己的双眼。现在我要把自己的眼睛找回来了,把他们的眼睛统统挖出来。玄一,别挡道,要不连你我也杀!”
“原来你还记得我,只要一双眼睛就够了吗?”玄一突然笑了。
他猛的挖出自己的双眼,塞进了面前她那口荡荡的眼眶里。
“我的眼睛,给你。”
一道白光,突然笼罩在了百目鬼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一只一只消失不见了,那狰狞的百目鬼,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女人,那是张妙原本的样子。
那双刚刚放进眼眶里的眼睛,缓缓的张开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玄一。
玄一的眼睛里都是血,幻术也被破掉了。
那双他自己的眼珠里,映出的是一个没了双眼,满脸脓疮,一身污秽的邋遢道人。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子。”她眼里流出了泪,或者说,是他的眼里流出了泪,那双眼睛里,满是怜悯。
玄一还是在笑。
“你找回自己的眼睛了吗?”他轻轻的问。
“找回来了,找回来了。”她抱着他,轻轻的说“我想起来了,其实我那么执着的要找回自己的眼睛,不是为了变成百目鬼,也不是为了报仇,我只是,只是想再一次看见你看我的眼神,这世上,只有你这样看过那么卑微的我,也只有你不用眼白对着我,只有你的眼神里,对我有过温柔和怜悯,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这双眼睛给我,这样我即使有了眼睛,也看不到你的眼神了啊。”
那凶神恶煞的女鬼,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傻孩子。”玄一挣扎着爬起来“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就是我当年看你的眼神啊。”
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一样,话音才落,身后的老君像突然大放光芒。张妙的身体或作一道白光,远远地像天空中飞去,融化在月光里。
“下辈子,即使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饰,我也不会再让你看见我卑微的样子”空气中隐隐传来她银铃般的声音。
玄一笑了。
不远处,刚刚醒来的镇长,惊讶的看到玄一恢复了年轻,轻轻的站在那里,双眼微闭,又似乎什么都能看到,宛若天仙临凡。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似乎在流动。
舍了肉眼的玄一,竟然瞬间开了天眼。
镇长深深的跪了下去。
玄一早已不知所踪。
你曾经卑微得像尘埃一样吗?
有没有那么一双眼睛,怜悯的看着这样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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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这样的眼神吗?”小丫头歪着头看乞丐。
“当然有啊”乞丐笑了“所以不要在烦恼了,去找那样的眼睛吧。”
“我明白了。”小丫头仿佛轻松了很多,又蹦蹦跳跳的走掉了。
他身后,一个穿着红衣,身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眼睛的女人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大人,那几个污蔑她的人,眼睛已经被我挖出来了。”百目鬼桀桀的笑着“这么久了,看到这样的眼神,还是忍不住要挖掉他的眼珠子呢。”
“哈哈哈哈。”乞丐朗声狂笑“这样的眼珠子,就该挖掉,话说百目,这么多年了,百鬼里你是唯一一个不管我做什么都不问我理由的,为什么?”
“因为大人您的眼神,和那道士一模一样呢。”百目鬼咯咯的笑着“你看那个小丫头的时候,就像当年他看我一样,说真的,我真不知道大人您到底是神,是仙,是妖还是人了,不过我知道,只要是你,不管做什么都要牢牢的跟着。”
乞丐笑了。
百目鬼缓缓的消失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