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撒过谎吗?”小丫头对乞丐说。
“谁配让我撒谎呢?”乞丐笑了“越是尊贵的人越不撒谎,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真,撒谎,是弱小人类的专利呢。”
“撒谎的人是不是很可恨?”小丫头眼睛亮亮的,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不可恨,但是很可怜。”乞丐幽幽的说“撒谎的人,是最可怜的,因为只有弱者才撒谎。”
“那,撒谎的人会被原谅吗?”小丫头看着乞丐。
“强者不需要被原谅。”乞丐笑了“当你原谅自己的时候,就不需要说谎了。人类因为软弱才撒谎,也因为软弱才憎恨谎言。我不懂弱者的逻辑。”
“切。说的好像说的你不是人类是的。”小丫头撇撇嘴“你现在就在撒谎。”
“我本来就是魑魅魍魉之主。”乞丐笑了“当然不是什么弱小的人类。”
“切,你就撒谎吧。”小丫头下了“快讲你的故事吧。”
“你看,人类总是习惯相信谎言,却不肯接受现实。”乞丐的眼神闪闪发光“这是一个关于谎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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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娼妓,传说原是日本佛门主持的私生女,主持为了保持清高形象,把她买去做了艺妓。毛倡妓琴弹得非常好,颇受欢迎。后来妓院来了个新老板,逼迫毛倡妓卖身。毛倡妓在棍棒拳头的屈服下,只好含泪应允。然而她的生意特别好,引来了同行的嫉妒。但她的相貌并不漂亮,于是遭到冷落,于15岁时自杀。特别怨恨抛弃骨肉的父母,但是不会杀人;只是躲在窗户后面偷偷的看着。累积了相当的怨气,于是就变成了女妖,每天晚上在妓院四周徘徊,以美色勾引那些好色的男人。**一夜后,嫖客在第二天清早浑身都会长满浓密的毛,毛会不停地长,直至嫖客死去为止。
毛娼妓:关于谎言
第八十四世,你是奈良,我是凉子,执念化成了娼鬼
东京最近热闹的很。
先是侵华战争的老兵,现年81岁,曾任陆军大佐的坂本奈良要站出来指证日本军国主义的罪行,曝光了侵华日军期间13家慰安所的资料和照片,闹得国内外沸沸扬扬,不少右翼团体称他为日本军人之耻,扬言要取他的性命,政府也质疑他提供的资料是伪造的,称他是为了出名歇斯底里的骗子。
对此,这个倔强的老兵只用一句话来回答:“人类总是习惯相信谎言,却不肯接受现实。”
至于那些威胁要杀死他的右翼分子,他只是轻蔑的拿起那把跟随他多年的太刀,做了两个居合流一刀斩的动作。
剑道九段,空手道八段,这个老人并不是谁都能挑衅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武士就算老了,也不是流氓可以侮辱的。
紧接着,互联网上又爆料出一系列的恐怖事件。很多在歌舞伎町风俗馆寻花问柳的男人,都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身上长出浓密的毛发,最终痛苦的死去。
有人说,那是叫毛娼妓的妖怪在作祟,也有人说,那是当年日本侵华战争时那支叫做731的魔鬼部队留下的致命病毒,一时间众说纷纭,歌舞伎町的生意冷清了不少,有一些店面干脆关了门。
然而这一切都和坂本奈良无关,这个81岁的老人,独自居住在浅草寺的一间客房里,只带着一把太刀和一些随身的物品,他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战争后的抚恤金已经被他全部捐助给救助慰安妇的慈善机构,他现在,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已。
每天早上,他都会早早起来,在寺院里散散步,用完简单的早餐后,练一练剑道,不时有僧人和他点头致意,那些僧人,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认得他了,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僧童,和他一样,变成了垂暮的老人。
他练剑的地方在浅草寺后面,那里有一片专门让人系签的院落,树上挂满了白条,那是抽到不满意签的人挂上去的,大概是想让树分担些厄运,想要逢凶化吉,人类就是这种自私的生物,从来都只会为自己考虑,不敢直视自己的命运,树不会说话,他们就让树来承担。
一位老僧人边扫着院子里的落叶,边好像自语,又好像在对他说“听说,最近东京有叫做的毛娼妓的妖怪作祟呢?”
坂本奈良没说话,他只是认真地解下庭院里最高的那棵树上,一张有些泛黄的白签,那是一张下下签,上面写着四句签语“一生如水月,所求一梦中,不堪回首时,不如不相逢。”他小心的把那张签折好,恭恭敬的向那颗树鞠了三个躬。
“以后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承担吧。”他对那棵树说“这么多年真是麻烦您了。”
老僧人念了句佛,看着他笑了,这么多年,把不满意的签挂在这院子里树上的人很多,但这么多年来,把白签摘下来的,只有坂本奈良一个人。
那道白签,是他七十年前挂上去的。那是的他和扫地的老僧人一样,都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坂本奈良清楚的记得,七十年前,只有十岁的自己,就是在这里抽到了那支下下签,然后恨恨的将那支签绑在了那棵老树上,对当时在扫地的那个小沙弥说了句“什么破签,一点都不准。”
当年的小沙弥和现在的老僧人一样,念了句佛,朝着他笑。
“原来我们都一直留在原点啊。”坂本奈良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他的头发已经白了,脸上也布满了皱纹,他的背不像以前那样挺直,手也不像以前那样有力,他老了。
人老的时候,总是特别爱回忆。
坂本奈良想起他撒过的第一个谎。
那是七十年以前了,那时的坂本奈良,是一个流浪儿,他的祖父,是明治维新前的武士,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之后,他那只会斩人的祖父,和他那一心振兴士族的父亲,毫不在意明治政府的“废刀令”,依然在暗中行动,不时的和一群武士螳臂当车般的去找明治政府这个庞然大物的麻烦,结果是注定的,祖父切腹,父亲死在了乱枪之下,母亲上吊自杀了,只留下还是小孩子的他。
父亲留下的全部遗产,只是小时候教过他的那套居合流的刀法罢了,就连父亲的那把刀,都被当时的政府没收了,不到十岁的他,寄住在浅草寺里,那些好心的僧人没有赶他走,收留了他,给他饭吃,如果他愿意的话,也许会成为一名僧人。
但他不愿意,小小年纪的他,一直记得父亲跟他说过的话“坂本家时代武士,要把武士的魂传承下去。”
“我是个武士。”小小的他这样告诉自己,每天早上,当院子里的僧人开始诵经的时候,他就会早早的起来,奋力的挥动着用木棍做成的小小竹刀,有板有眼的练着剑道,那些僧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丝毫不理。
他感谢他们,但这并不等于他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那时候,他白天和僧人一起,吃一点点没有半点油水的斋饭,晚上的时候,就和衣睡在寺庙大殿冰冷的地板上,每天都是这样,他不怕吃苦,因为父亲说过,武士是不怕吃苦的,武士就是要即使睡在冰冷的地面上,也随时保持旺盛的斗志和拔刀的勇气。
但偶尔,他也会想吃那些好吃的食物,他毕竟还只有十岁,没办法抵抗美食的诱惑,特别是,院子后面的那座大宅子里每天吃饭时,传来阵阵香气的时候,他就练不了剑了,每次都痴痴的看着。
终于有一天,他没有忍住食物香味的诱惑,翻进了那家的院子。
当他循着香味找到厨房,看到久违的食物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欢呼出来,那一刻,他欢快的扑向一块肉,顾不得烫,抓起来就塞进了嘴里。
他被烫得流出了眼泪。那一刻,他突然恨死了这些有钱的商人,凭什么他们可以住在宽敞明亮的房子里,吃着美味的食物?而他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吃着没有味道的菜叶和米汤?
如果成为武士,应该能把这些夺来吧,他狠狠的撕咬着那块肉,想到。
“你在做什么?”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吓了一跳,想都没想就吞掉了那块肉,转过身来,身后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小脸蛋红扑扑的,梳着两个小辫子,穿着一件绘着樱花的和服。
她可真漂亮啊,他想,然后他就撒了他这辈子第一个谎。
“我是一个武士,来这里看看。”他学着父亲的样子行了一个蹩脚的武士礼。
“武士吗?”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听妈妈说过,武士大人都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呢,你这么小就是武士了吗?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刀呢?还有,你到厨房里来做什么呢?”
他被问的有点蒙,那是他第一次尝到谎言带来的苦果,一个谎言只能用另一个谎言来弥补,于是他马上就撒了第二个谎。
“我就是来找我的刀的,我的刀被小偷偷走了,我正在到处找。”
“那可不得了呢?”小姑娘的眼睛滴溜溜的直转,“我好像看到有一把刀,不知道是不是你丢的,带你去看看吧。”
她拉起他的手就走,他本来想挣脱,因为他知道那把刀一定不是他的,可是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他发现自己没有挣开这双手的力量,所以他就浑浑噩噩的,任由她拉着穿过长长的走廊,到了一间华丽的房间。
他一下子就被摆在房间里的那把太刀吸引住了,父亲、祖父都是武士的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把好刀,而且,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好刀。
“这把刀是您的吗?武士大人。”小姑娘眼睛转了转,对他说。
“不是。”这次他没有撒谎,虽然他很想得到那把刀,但这次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靠撒谎去得到那把刀。他虽然还不能算是一个武士,但他不是一个真正的骗子,靠撒谎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做不到。
“我撒谎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尊严罢了。”他这样对自己说,感觉心里好受了一点。
“你果然是个真正的武士。”小姑娘突然笑了“这刀当然不可能是你的,因为本来就是我家的东西,我妈妈说过,真正的武士是宁死也不撒谎的,那么,作为诚实的奖励,这把刀送给你好了。”
“可以吗?”他的眼睛亮了。
“当然可以了。”小姑娘撇了撇嘴“你看,这里没有武士,只有一群商人,这刀即使放在这里,也是没有用的。”
“可是,它不是我的,我也没有钱买。”他有些不知所措。
“只有真正的武士能配得上这把刀,”七八岁的小姑娘竟然看起来无比严肃“再说,这把刀比你的好的多吧,是武士,就别那么磨磨唧唧的。”
他这次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拿起那把太刀,别在腰间。
“能认识你吗?”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我是樱田凉子。”她笑着行了个礼。“这家的小女儿。”
“我知道了。”坂本奈良点了点头,翻过墙离开了。
他刚走,那座大宅子里就乱成一团,那把老爷最喜欢的,皇室御赐的太刀“菊一文字”丢了。
然而这一切他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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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想以前的事情?”老僧人打断了他的回忆,递过来一碗粥。
坂本奈良轻轻接过,叹了口气。
“人老了,就是喜欢想以前的事。”他把手中的太刀轻轻放在一旁“这粥啊,还是以前的味道。”
“你也还是以前的样子,每天拿着那把太刀挥来挥去。”老僧人笑了“这样,真的就能变强了吗?”
“所以我不喜欢你们这些和尚。”坂本奈良也笑了“总是在打机锋,你的意思是,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法改变是吗?”
“自己没有改变,整个世界就不会改变。”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不过有些事永远无法回到过去,比如说,你喜欢吃的那些肉,就再也吃不到了。即使是同样的做法,同样的材料,只要那个做肉的人不在了,就永远不会是当年的味道。可这碗清粥,还和七十年前一样,因为这粥啊,本就没有味道。”
“我是个武士。”坂本奈良说“武士的人生怎么可能没有味道。”
“你现在才是。”老和尚意味深长的说“从你摘下挂在树上的白签那一刻起。”
坂本奈良没回答。
“那肉,还真是香啊。”他想。
那时候他总是能吃到那么香的肉。
每次,他翻墙到那家院子的时候,仿佛老天保佑一样,厨房里是一定会有一块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肉。
每次他吃完肉,凉子就会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笑。然后他会和凉子讲许许多多他看到的,或者听到的外面的故事。
那应该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也许对凉子来说,也是一样吧。
那肉的香气,一直伴随了他的整个懵懂的少年时代,就这样不知不觉的,他渐渐地长成了一个青年,凉子,也变成了大姑娘了。
越来越英俊的奈良,和越来越漂亮的凉子,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偷偷的这样想,不过他知道,如果不成为真正的武士,是配不上她的,她是富商的女儿,不是他这样连武士也算不上的穷小子配得上的。
越来越聪明的他,早就发现,那每天都恰好出现的肉,和每次都晚一点出现的凉子,其实都是准备好的,那是那个女孩小小的谎言,也是她小小的温柔。
这温柔的谎言,无时无刻不在刺伤他的自尊,以至于,连那么好吃的肉,也感觉不再香了。
因为谎言而自卑,因为自卑而编造新的谎言,因为自卑而相信谎言,因为自卑而欺骗自己,人类就是如此虚伪而脆弱的生物。
可是,年轻的坂本发现,无论是谎言也好,真实也好,他已经离不开凉子了,那个每天为他这个“小偷”准备好肉,一直扮演着迟到游戏的凉子,那个认真的说着,以后一定要嫁给武士大人的凉子,那个好像很聪明,眼睛总是滴溜溜乱转的,有时候又傻傻的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闯进了他的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他突然有些心慌。
还有三天,就是浅草寺最著名的鬼灯节了,那一天,相爱的青年男女会在街市上一对对的幽会,凉子和他说好了,到时候,要和他一起去。可是连自己都寄住在浅草寺的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僧人送的旧僧袍,他没有钱给她买东西。
他知道她也许不需要,因为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不会为金钱和衣食忧愁,可是他不一样,他只是个穷小子,连穷武士都算不上的穷小子。
浅草寺的鬼灯节还是来了。
凉子穿着漂亮的,绣着樱花的名贵和服,笑盈盈的站在街上,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了。
坂本早早的等在那里,他也换上了一身得体的黑色和服,那把太刀斜插在腰间,像一个真正的武士一样,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
凉子看了一眼他腰间的太刀,皱了皱眉。
“怎么带着刀子。“她小声的问。
“武士都是带着刀子的。”他有点心虚的说“我们快走吧,祭典已经开始了。”
街上的几百家店的铺子早就大声的吆喝起来,节日已经开始了。
坂本拉着凉子的手,开心的在街上逛着,他们一起捞金鱼,在路边的小摊上吃东西,还给彼此买了小礼物。凉子送给坂本一个玉坠,可以挂在他的太刀上面,虽然显得不伦不类,但他还是很开心的接受了,顺便把买给凉子的一根簪子别在了她的发髻上。
那根簪子并不算贵,可是凉子笑得很开心。
“喂,我会嫁给你的吧?”她说“凉子是一定要嫁给武士大人的。”
“会的。”他有些心虚,因为他怕这个承诺会变成一个谎言。
“那,如果凉子对你说了谎呢?”她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撒谎是女人的特权。”他以为她说的是每天偷偷给他留下一块肉的事情,但却没来由的一惊,因为他自己知道,他对她撒了很多谎。
脸颊突然有点凉,是凉子偷偷的吻了他一口,她的嘴唇很软,冰冰凉凉的,在这火热的七月,竟然让他打了个冷战,还没等他回应,就听到远远的传来一群人喊着抓小偷。
那群人正向他们冲来,有警察,也有凉子家的人。他们来势汹汹的扑向他,仿佛一定要抓到他似的。
“你快走”凉子一把推开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谎言终于付出了代价,他买衣服的钱,给凉子买礼物的钱,在路边小摊吃东西的钱,都是偷来的。那些人来势汹汹的把他围在中间,凉子被两个女人架着,嘴里一直喊着快走。
他拔出了那把太刀,那些警察和百姓,不是每天练习居合流的他的对手,他砍倒了两个试图抓住他的人,夺路而逃。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也是他第一次,逃避自己犯下的错,留下一个女人承担所有责任,他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来欺骗自己:她是大小姐,没有人会为难她的。
然而事实是,他抛下她,一个人逃走了。
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
老和尚轻轻的摇了摇他,这个老和尚仿佛专门和他过不去一样,每次他回忆起什么的时候,他就一定会打断他,他有点无奈的侧过头。
“有什么事情吗。”他问
“宇集院家的家主住进了浅草寺。”老僧人说“他想跟你谈谈。”
“宇集院松仁吗?”坂本奈良皱了皱眉“那个右翼的老顽固,告诉他我是不会见他的。”
可是宇集院松仁已经来了。
“请听我一言。”他胸有成竹的对坂本奈良说“您现在做的事,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我听说在那场战争里,您是真正的武士,杀死了很多□□士兵,为什么一定要做整个日本的敌人呢?你明明是个英雄,像靖国神社里那些英魂一样,被供奉尊敬的英雄。”
“你代表不了日本。”坂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些靖国神社里供奉的也不能,我也不能,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的武士,但我至少知道,武士,是不撒谎的,如果犯下了错,就切腹好了。”
“不要那么顽固。”宇集院松仁摇了摇头“只要你承认自己在撒谎,我可以给你一些钱作为补偿,相信我,那是你想象不到的数字。”
“我要钱有什么用?”坂本笑了“一个行将就木,无亲无故的老人,是用不到钱的,您请回吧。”
“哼。”宇集院松仁皱起了眉头“那您可要小心了,一个无亲无故,行将就木的老人,随时都可能不知不觉的死掉呢。”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那个保镖一样的年轻人,已经拔刀向坂本奈良斩来。
刀停在了半空,坂本奈良的太刀顶在了那个保镖的咽喉上。
“我虽然老了,可也不是这种虫子一样的家伙能对付的。”他和宇集院松仁擦肩而过,边说话边把太刀收回鞘里。
“还有,这一次,我再也不会逃了。”
不远的地方,老和尚双手合十,微笑着念了声佛号。
七十年了,似乎这个老和尚,只有微笑一种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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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奈良一夜没睡。
人一老,总是很难入睡,似乎这样就可以让生命更长一些一样。
坂本奈良倒不是这么想,他只是随时防备着,宇集院松仁和那些右翼的疯子们,可能会在晚上来袭击他罢了。
那些人渣可不是武士,不会堂堂正正的来的。
太刀就在他的手边。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一个陈旧的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叠泛黄的信札。
那些都是凉子写给他的信。他逃走以后,辗转加入了日本陆军部,凭着不凡的身手和以前士族的背景,很快站稳了脚跟,短短的几年,就当上了军部的军官,当时整个军部都在叫嚣着对中国开战,始终以武士自居的他也不例外,整天把“为天皇尽忠”挂在嘴边,是最疯狂的激进派之一,甚至和反战的军官真刀决斗,一刀就斩下了对方的首级,深得高层的赏识。
那时候,他想起了凉子。作为一个真正武士的他,可以完成那个娶她的承诺了吧。
可是他竟然找不到她了,那家人,三年前,已经举家搬离了东京,谁也不知道哪去了,有人说,是因为害怕战争,躲到国外去了,凉子也不知所踪。
他不甘心,利用自己的权利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没想到,真的收到了凉子的回信。
一共只有3封信。
白发苍苍的他打开了第一封信。
“奈良君:你真的成为真正的武士了呢,这样就好,我一直都在担心呢。那天的事情发生以后,就被爸爸禁足了,你知道,他只是个商人,商人就是这样,把一点小钱看得很重,和我的武士先生一点都不一样呢。
可是奈良君,我暂时不能完成嫁给你的承诺呢,因为要读书呢,爸爸一定要我读书,说什么这个时代女人也要读书呢,那么奈良君,请稍微耐心等待一下,我希望在我上学的这段时间,你千万不要来找我,好吗?为了我们长久的在一起,请不要提前引起我父亲的注意呢。”
落款是你的凉子,信封上的地址,是东京的一所大学,那时的坂本,一方面每天都要忙于军部的工作,确实没有时间去找她,另一面,出于对凉子的尊重,也许还有一点愧疚,也就顺了她的意思,没有去找她,只是写了回信。
第二封信是在6个月以后,那时候,坂本奈良已经作为日军的军官,远渡中国参加战争,信是通过军部转过来的。
“奈良君:这么久不给你写信,你不会怪我吧。可是你只回了我一封信,所以作为惩罚,我也只给你回一封信。哼,不是应该男人主动一些的吗?我生气了。东京的樱花又开了,很美,我的学习和生活都一切顺利,你呢,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落款还是你的凉子。
这一次,坂本没有马上回信,当时他正在为剿灭占领区的中国游击队烦恼,那些老百姓组成的队伍,像老鼠一样,总是从你不注意的地方冒出来,狠狠的咬你一口,年轻气盛的坂本,下达了屠村的命令,反而更激起了那些人的反抗,游击队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他焦头烂额的围剿了几个月,才匆匆的回了凉子一封信,告诉凉子他在为天皇尽忠,他相信凉子会理解。
第三封信收到的时候,又过了半年。
“奈良君:我想你了,我知道,武士先生很忙,要为天皇尽忠,可是,听说前方的战争很危险,请你一定保重自己,要活着回来娶我呢,这学期,因为成绩优秀,得到了老师的夸奖呢,奈良君是不是也一样被夸奖了呢。”
落款还是你的凉子。
这封信,坂本奈良没有回,因为那时候他被一枚榴弹击中,2个月才醒来,想要写回信的时候,却意外地,见到了凉子本人。
在受伤军人修养的军官慰安所。
这不是他第一次去慰安所,他以前也去过很多次,在那些可怜的,绝望的,麻木的中国女人,朝鲜女人身上发泄着野兽般的**,他把她们当成没有灵魂的玩偶和工具,欺骗自己说这是武士该有的权利。
可是眼前的女人,竟然是她,即使是她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浓妆艳抹衣不遮体,他也一眼能认出是他。
这次,他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灵魂。
他几乎疯狂,想要说什么,想要嘶喊,想要拔出刀斩了眼前的一切,可是凉子轻轻的抱住了他,他看到她那双已经原本麻木的眼睛里,留露出绝望、恐惧、羞耻、悲伤、欣喜、担忧的复杂神情,听见她轻轻的在他的耳边说:“别说话,求求你别说话。”
他还是说话了,很恶毒的话。
“你骗了我。”他说“我成了一个武士,可是你,变成了如此肮脏的东西,如果我们没有再见该多好,这样我就能一直相信你的谎言了。”
他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她的眼神,又再度变得麻木。
“是这样子吗?”她喃喃的说“原来我是这么肮脏的东西呢?可是,就是你们这些高贵的武士,把我们变成这样肮脏的东西的,在女人身上像野兽一样发泄**,砍掉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孩子的头颅来当成荣誉,我看过太多这样的武士了,奈良,你也是这样的武士吧。我撒谎了,你也一样,你不是武士,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武士,现在请你离开吧,我宁愿让一百个男人骑在我的身上,也不想接纳这样的你。”
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他叹了口气,像行尸走肉般离开了这个地方,第二天,他听到了她的死讯,她用他当年送给她的那根簪子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他本想切腹,可是他没有,因为她留下了一张字条,那上面用血写着:“坂本奈良,如果你还觉得自己是个武士的话,就带着我的耻辱卑微的活下去吧,那是你欠下的债。”
窗外,突然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坂本奈良停下回忆,拔出太刀,摆出了一个“信剑”的防守姿势,像窗外望去。
那是一个看不到面孔的女人,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挡住了她的脸,她穿着一件血红色的和服,好像正在向这里望着。
那是传说中,毛娼妓的样子。
“装神弄鬼吗?”坂本奈良握紧了手中的刀。
窗外的女人并没有扑过来,她只是静静的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发出一阵桀桀的笑声,就消失不见了。
坂本奈良出了一身冷汗,全身瘫软的坐在地上,在那个女人离开的一瞬间,他看见,她根本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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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他是被那个老和尚叫醒的。
老和尚告诉他,宇集院松仁和他的三个保镖,昨天晚上,死在了房间里,他们的全身,都长出了像头发一样的,长长的黑毛,和那些传言中被毛娼妓杀死的人一样。
“真的有鬼吗?”坂本奈良幽幽的说“我昨天晚上,似乎看到了那个毛娼妓,她没有影子。”
“在你的窗外吗?”老和尚意味深长的说“我也看到了,她还跟我说话了。她说,她不会再出现了,这次来本来是找你报仇的,但看来已经不需要了,她让我告诉你,请你带着她的耻辱卑微活下去,因为,这是你的报应。”
坂本奈良一震,侧过头,死死的盯着老和尚说:“下辈子我都会带着这份耻辱活下去,哪怕是做一个最卑贱的妓女,也要一直背负着她的耻辱活下去,这是我欠她的。可是,她真的是来找我报仇的吗?她会不会又撒谎了?她是不是为了保护我,才来的?”
“你想多了。”老和尚又微笑起来“明天不是有新闻发布会吗,只要实话实说就好了。”
一天后,全世界的媒体,都报道了坂本奈良这个老兵口述的日本侵略战争的事实,当他讲到自己砍掉儿童的头颅,杀光一个村子的老百姓,肆意玩弄那些被抓来的“慰安妇”的时候,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日本政府的代表低着头,拒绝承认任何事实,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犯下如此的罪行,我本应切腹的,以一个武士的方式。”在新闻发布会的最后,坂本奈良向所有的媒体跪下“但是,只要那些人一天不承认,我就会活下去,作为证人也好,背负着耻辱也好,向所有人讲述这段历史,因为这是我欠下的债,武士,有债必还,所以,请尽情的羞辱我吧。”
没有人羞辱他,所有人,对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报以热烈的掌声,日本政府和右翼的几名代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的溜走了。
谁也没看到,一道白光从窗外闪过,空气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你现在真的是一名武士了。”
浅草寺的后院,老和尚微笑着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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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奈良的时候,凉子撒了这辈子第一个谎。
她不是什么富商的女儿,她没有爸爸,妈妈是人家雇佣的厨娘。
她记得小时候,她问爸爸哪去了的时候,妈妈告诉她说:“你的爸爸是个很厉害的武士,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打仗了。”
她知道,妈妈其实在撒谎,可是撒谎就撒谎吧,弱者只能靠谎言来保护自己那可笑的尊严,她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当她看到那个笨笨的,自称是武士的,撒谎会脸红的男孩子,她情不自禁的对他撒了个谎。
如果说实话的话,他就再也不会来了吧。
反正凉子不相信他会来,人就是这么可笑的动物,有的时候撒谎的理由,竟然是不相信对方。
然后,凉子又对他说了第二个谎,当她看到他对着那把太刀,露出渴望的眼神的时候,她情不自禁的说了送给他那把刀。
那刀,不是她的,她没有送的权利,她只是骗他去偷而已。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每天一块的肉,是她从后厨偷偷藏起来的。
鬼灯节那天穿的和服,是她偷偷从商人女儿的衣柜里顺来的。
还有给他买礼物的钱,是她偷来的。
所有的谎言都有代价,当那些人喊着抓小偷的时候,她以为是他拿的那把刀,被认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害了他,所以,她又撒谎骗他走了。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被戳穿了。
她偷来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包包里还放着剩下的铜钱,她和母亲被从那户人家赶了出来,变成了流离失所的流浪者。
母亲又气又累,很快就丢下她死掉了。为了生活,她沦落在东京的风俗馆里,当起了妓女。最廉价,最没尊严的那种妓女。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在报纸上登出的寻人启事。
她本不想跟他联系的,可是,忍不住,她骗不了自己。
那就继续骗他好了,反正,只要不再见,就永远不会被戳穿吧。
她找到一个从中国来留学的学生帮忙,替她写了那些信。那个学生,以前是她的客人,人很好,他不是个武士,只是个书生,对她很着迷。
她骗了他,对他说她只是为了哄以前的恋人安心,其实最在乎的是他,这个没什么心机的学生,就了乐呵呵的帮她写信寄信去了。
坂本奈良一共只给她回了二封信。
第一封信回信的时候,他在京都,她也在京都,他在的军部离她卖身的风俗馆只有七百米。
那封信一看就是他的风格。
“凉子:见字如面,听说你在大学读书,很高兴,更高兴的是那件事没有给你带来困扰,要好好的学习,我现在已经是一名真正的武士,更是帝国的一名军人,已经可以保护你了,等你毕业,我会亲自像你的父亲求婚,到时候,他一定会愿意把你嫁给一名优秀的武士的。近期军务繁忙,武士必须为天皇效忠,可能不能及时回信,但请你记住,对我而言,你和效忠天皇一样重要。我会等你。”
落款是你的武士奈良。
她知道他撒谎了,因为他根本就保护不了自己,他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那天晚上凉子哭了一夜,哭完了,就重新梳妆打扮去接客。
第二封信回信的时候,他在中国打仗,她还在京都,只不过换了一家风俗馆。原来的风俗馆离军部太近,她怕有一天会遇见他。
那封信,凉子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撒谎,他把战争,说的太简单了,也太敷衍。
“凉子:好久没有和你联系,前方的战事很紧张,作为一个武士,必须时刻有为天皇尽忠的觉悟,不过请你放心,武士只有经历血与火的考验才能成长,我已经是一个优秀的武士了,和中国的军人作战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们弱得像一只虫子,我会轻易的斩下他们的首级,当然,作为武士,我是不会对手无寸铁的平民挥剑的。请你放心,你的男人,既不会战死沙场,也不会变成没有人性的修罗。”
“修罗吗?”她把信撕碎扔进纸篓里,叹了口气“我早已身在地狱了。”
这次她没哭,做了这么久的妓女,哭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早就忘记了,她只会每天对着各种各样的人笑,盼着他们能多给一些钱。
她写完第三封信,就被军部强征成为了一名“慰安妇”,其实她是无所谓的,妓女到哪里都是妓女,如果说有什么抱怨或者担心的话,只会是给多少钱的问题。
她没想到会遇见他。
那一刻,她那颗早已麻木的心,突然又混乱起来,一瞬间转了万念。
一个谎言,差点就脱口而出,她想对他说,她来做慰安妇,是被强征的,逼迫的,想对他说,她是为了见他,为了帝国献身才来的,日本有很多这样的女子,她知道,他一定会相信的,他是个武士,可是他很笨。
可是她突然就不想再撒谎了。
撒了这个谎以后,还要再骗他多少次呢?她累了。
可是,当她看到他眼神中的绝望和疯狂之后,还是决定再骗他最后一次。
不骗他,他会杀人或者切腹的吧。
既然是最后一次撒谎,就撒一个一劳永逸的谎吧,骗他一辈子好好活着。
这世间,除了死,没有一劳永逸的谎言。
她举起了那根发簪,血汩汩的流了出来,恍惚间,她轻声的说“我爱你”
这次她没撒谎,可惜,他听不到了
你身边,有披着头发的女人吗?
她对你撒过谎吗?她为什么对你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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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那么爱彼此,不是撒谎吧。”小丫头叹了口气“其实,谁也没对谁撒谎不是吗?”
乞丐摇摇头,叹了口气。
“在虚假里相识,答应彼此的一件事都没有做到,不是撒谎,是什么?”
“可是,他们最后都说了实话。”小丫头喃喃的说“虽然彼此都听不到。”
“我也会变成那样吗?”小丫头抬头看着乞丐“我也撒谎了,不过是善意的谎言。”
“这世间没有善意的谎言,欺骗就是欺骗。”乞丐盯着她的眼睛,头一次这么严肃的说“人类因为可怜而撒谎,又因为撒谎而变得更可怜,不过,你不会那样的。”
“真的吗?”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你不是在哄我开心吧。”
“真的,不需要再用谎言去解释谎言,只要变得更加强大就好了。”乞丐说“强者不需要靠说谎来保护自己。”
“变强吗?”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走了一半,她突然回过头说“下辈子,坂本奈良真的背负耻辱成为了一个妓女吗?”
乞丐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人不忍心,所以为他撑起了伞。”
小丫头没再说什么,走远了。
夜色中,一个看不见面孔,头发挡住脸的红衣女子浮现出来。
“大人,骗她的那几个人,都变成了长毛的尸体了。”她的声音很妩媚“可是我不明白,同样是撒谎,为什么骗她的人要死,她骗人却可以被原谅,貌似这不太公平。”
“公平?”乞丐突然笑了“妖怪是不需要讲公平的,毛娼妓,你不是也原谅了那个骗你的人吗?一个谎言,只要有人肯去执着的相信而不去戳破,就会变成现实。弱者靠谎言保护自己,强者才敢相信谎言,强者,既不需要骗人,也不怕被欺骗,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我懂了大人。”毛娼妓的身影渐渐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