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走到乞丐面前的时候,雨刚刚停下,她收拢了手中的雨伞,轻轻的抖掉伞上的水珠。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伞。
“真讨厌,雨停了伞没地方放。”她跺着脚对乞丐抱怨“湿漉漉的拿着真难受。”
“那就丢掉好了。”乞丐笑了
“可是,总不能因为雨停了,就把伞丢掉吧。”小丫头说“再下雨要怎么办?何况这把伞还这么漂亮。”
“再下雨了,会有新的雨伞。”乞丐笑了“伞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为了遮雨才被造出来的啊。”
“你还真是绝情呢。”小丫头撇撇嘴“被扔掉的伞会哭的吧。”
“伞要是哭了,还怎么遮雨呢?”乞丐意味深长的笑“今天就讲一个伞的故事吧。”
“好。”小丫头笑了“好像不管提到什么,你都有相关的故事呢。”
“你提到了什么,就会和什么结缘。”乞丐意味深长的说“一切,因你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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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伞小僧(日语:からかさ小僧),是日本神话传说中的一种妖怪,属于付丧神的一种。传说中,它是油纸伞放置100年后变化而成的,特点是单眼、吐舌、单脚,且通常穿着下驮。其被描绘为伞布破落露出伞骨如鸟一般在空中飞行的油纸伞。妖怪漫画家水木茂认为其为长时间使用的伞吸收的大量湿气幻化的妖怪。
唐伞小僧:关于成全
第八十五世,你是嫣然,我是欧阳,执念化成了唐伞
纪嫣然手里拿着一把旧油纸做的唐伞,静静的站在西湖的断桥上。
她身上穿着一袭荷叶色的旗袍,长长的头发精致的盘在脑后,白皙而美丽的脸上有一点焦急,似乎在等人,就像当年的白娘子在等许仙一样。
路过的人无论是谁都禁不住回头看她一眼,想要知道哪个幸运儿值得这么漂亮的她在痴痴等待,又是怎样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男人忍心让这样的人儿痴痴的等着。
这是她一生第二次这样等一个人,不过这次,她等的不是爱人,而是同志。
是的,同志,上海联络站的同志,今天有一份重要的情报,必须要送出去,这份情报关系着成千上万同志们的生命,是上海的地下党员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为了这份情报,潜伏在上海军统的暗线全都暴漏了,十五个人,只有“小僧”一个人逃了出来,组织上没有办法,只能冒着暴漏的危险派从来不执行这种任务的纪嫣然来接应他。
准确的说,是她硬要来的,因为只剩下她一个人在了,这份情报又太过重要,耽搁不得,晚一天,都会有更多的同志牺牲。
纪嫣然的代号是“唐伞”。这个代号是她自己取的,没人知道为什么,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可能是因为她无论什么天气,都一直拿着一把就油纸做的唐伞吧。
至于“小僧”,据说以前是少林寺的和尚,因为受不了山上的清苦跑下山,抗战的时候,为了杀鬼子加入了新四军,功夫很好。
小僧和唐伞,是整个上海联络站最隐秘的两个情报员,唐伞不认识小僧,小僧也不认识唐伞,功夫超强的小僧平时负责的是敌后的潜伏、刺杀等任务,而从美国留学回来,精通多门外语的唐伞,则主要负责情报的搜集和用巧妙的方法把情报送出去。联络站的负责人曾经说过“整个上海情报站,谁都可以牺牲,只有唐伞不能死。”所以纪嫣然一直被组织严密的保护着,除了情报站的负责人,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可这一次,负责人也牺牲了。
所以纪嫣然就带着牺牲的觉悟来了,整个上海情报站已经全都牺牲了,那么现在轮到唐伞了,她对自己说。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都不能把这份情报送出去,那样太没有意义。
她和小僧约好了,上午九点,就在这西湖的断桥上接头,到时候,他会扮作一个僧人,她会撑起油伞,一个和尚和一个晴天打伞的漂亮女人,是一眼就能互相认出来的。
纪嫣然看了眼表,现在已经是十点了。
可是小僧怎么还没来?
他会不会已经牺牲了?
如果是那样我该怎么办?唐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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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僧其实已经来了,他7点钟的时候就在这里,但他并没有穿那身僧袍。
他是个谨慎的人,接头之前,一定要仔细的看清楚地形,确认有没有危险,这既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同志负责。
他迟迟没有换上那身僧袍,是因为军统的特务也来了。
小僧是个很有经验的联络员,在敌后工作十年的他有一种近乎野兽一样的直觉,刚一来到断桥的时候,他就发现不对劲。
街上多了一些人,这些人,不是老百姓。
比如那个卖糖人的,根本就是假装在吆喝,喊几声就停下左顾右盼,眼睛滴溜丢的转,小僧知道,真正的手艺人是不会这样的。
比如那个站了好久的,既不像游客,也不像本地人的人,手一直在怀里揣着,小僧知道,他怀里有一把枪。
比如那些开着的窗子,里面时不时有人在向外面偷偷的看,小僧数过,至少有十五扇窗子是这样。
这断桥的附近,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小僧知道,他们接头的情报已经泄露了,只等他和唐伞一见面,军统的特务就会一拥而上,把他们一网打尽。
可小僧不敢走。
因为唐伞已经被盯上了。
他早就看出那个穿着荷叶色旗袍,带着一把油纸伞的漂亮女人就是唐伞,她太显眼了,整个断桥上只有她一个女人在这种艳阳高照的天气还拿着伞一直站在那里,军统的特务不是傻子,估计早就盯上了她,之所以不动手,估计是在等他露面的时候一起抓。
如果他走了,那个女人无论如何也是走不了的。那样的话,这份情报,永远也传不出去了。
所以小僧很着急,他只盼着,唐伞不要打开那把伞,一旦那把伞打开了,不管他出不出现,军统一定会动手抓人的。
一个女人,到了军统的手里,是一定会把一切都供出来的,军统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然后乖乖的说出一切。
想到这,小僧握紧了怀里的枪。
“如果我们都跑不掉,我会先杀了她”他想“总比让她落到军统的手里好。”
她会不会等不到人就自己先走掉?
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小僧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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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嫣然突然笑了。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如果你很害怕一件事的时候,就找一件别的事情去做,这样,就不害怕了。”
十年前,当杭州被日本人占领的时候,她对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对在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怕极了。她那时候是那么柔弱,那么无助,就是在那个时候,那个人对她说的那句话。
然后那个人辗转送她到美国留学,聪明的她很快就学到了很多知识,懂得了很多道理,读了很多很多的书。她开始思考为什么中国这么贫穷,中国人为什么这么受欺负,开始思考为什么有人富裕,有人贫穷,为什么人会欺压人,怎么样才能救中国,怎么样才能救中国人。
她看了埃德加?斯诺的文章,看了《资本论》,看了《**宣言》,知道了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知道了国民党和**。
她觉得只有**才能救中国,也只有社会主义才能让中国人民幸福。
她开始有了一种叫信仰的东西。
然后她就真的什么也不怕了。
“你说的还真的很对呢。”她边自言自语,边在那个军统特务扮成的小贩那里买了个糖人,那军统特务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有点疑惑。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天真无邪的地下党,那些**的联络员,都是一脸严肃,好像随时准备牺牲的样子,眼前的这个女人,倒像个好奇的小女孩。是军统的情报错了,还是这个“唐伞”隐藏的太深?
还没等他想通,纪嫣然已经欢快的从他面前走了过去,手里还拿着那个糖人。
这是她第二次吃糖人,上次吃到的时候,是他送她去美国前。
她那时候觉得糖人一点也不甜,因为嘴里是苦的,她知道,那是眼泪倒流进嘴里的味道,吃多少糖也盖不住。
“别哭了丫头。”他摸摸她的头,宠溺的说。“是不是害怕了?”
“我才没哭。”她倔强的说“我也没害怕。”
“你呀,总是喜欢让眼泪往肚子里流,把微笑给别人看。”他拉住了她的手“快走吧,好不容易联系了军机,再不走,就赶不上了,现在要去美国,麻烦的很呢。”
“我走了,你怎么办?”她看着他“这里是敌占区,日本人凶着呢,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
“我就是留下杀日本人的。”他盯着她的眼睛说:“听着丫头,现在的中国烂透了。我知道你很害怕,害怕在这战火纷飞的国家生活,害怕这没有道理可讲的时代,既然害怕,那就换一个地方,换一件事去做吧,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至于我,你不用担心,现在能把你送到美国,怎么可能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别小看军统啊丫头。”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军统这个词,那时候,她并不觉得这个词很讨厌。相反,能做军统特务的女人,她觉得是一件自豪的事,因为她的男人,杀鬼子。
她拿着糖人上了飞机,糖人是甜的,眼泪是苦的,她紧紧的握着他第一次见面时送给她的那把油伞,用力的向他挥着手。
他的身影一点点变小了。
纪嫣然看着手里的糖人,突然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来:“如果这些一直想抓住自己的军统特务们,知道自己拿着的这把作为接头信物的油伞,是当年他们里面最厉害的前辈欧阳雄送给她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大概没有什么表情吧,毕竟现在的军统,只不过是毫无人性的杀人机器罢了。
纪嫣然轻轻咀嚼着口里的糖人,这次糖人是甜的,因为她已经不再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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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针指向十一点。
纪嫣然还在断桥上晃来晃去,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左摇右摆,左顾右盼,走走停停。
小僧已经快急疯了。一般但凡有一点经验的情报员都知道,如果接头人一直没有出现,那么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立刻取消行动,可这个唐伞,不知道是因为从来没执行过这种任务没有经验还是对那份情报过于重视,竟然一直没有离开。
她不离开,军统的特务们就不会走的,他们会一直盯着她,直到他出现或者没有耐心直接抓捕。
小僧想通过什么方式给她传个消息,可是他不敢,断桥上的人本就不多,这消息根本传不到唐伞那里,反而会导致两个人都暴露。
他只能等。
等她离开,或者暴漏。
“阿弥陀佛”早就还俗的他竟然在心中默念起佛号。“佛祖保佑她别那么执着吧。”
他完全猜错了。
纪嫣然是个执着的人。刚才,冰雪聪明的她也发现,似乎军统的人到了。
从那个卖糖人的人忘记找她钱的时候开始。
很多年以前,她在这里买过糖人,她记得糖人的价钱,可是那个卖糖人的,竟然不记得。
军统的特务,当然不会知道糖人的价格。
然后纪嫣然就发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根本不吆喝的小贩,站在那里半天不动的路人,和那些打开的窗子。
她知道已经暴漏了,这时候最明智的选择是离开。
但她和小僧想的不一样。
小僧到底是牺牲了还是被捕了?他到底来了还是没有来?他是不是混在人群中等待时机?他是不是还不知道情报暴漏?
我不能走。这是她得出的结论。
也许我该提前打开那把伞,纪嫣然想,只要打开了那把伞,人群中的小僧一定能看到,军统的特务们也能看到,那样,这少能够保住小僧和情报,只要小僧不暴露,情报还是有机会送出去的。
她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唐伞。
只是,自己绝不能落入那些军统特务的手中,她听说过那些军统特务的手段。一旦落入了他们的手中,就等于落进了地狱,她不想再回到地狱里了。
所以她走近了桥边的栏杆。
打开那把伞之后,她就会从这里跳下去。
她不怕死。
这也是他教给她的。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教给她的。
十年前,纪嫣然还不是什么情报站的联络员,也不是什么留学回来的女大学生,她只是一个妓女,最廉价,最没有尊严的那种妓女,跟在上海滩十里洋场的那些交际花不同,她顶多算是楼凤或者流莺,只有有钱,不管是学生,流氓还是卖肉的小贩,不管是在阴暗潮湿的小房间,还是在脏兮兮的席子上,只要有钱,就随时可以得到她的身体。
那时候,她活在最深的地狱里,没有拒绝的权利,也没有改变的能力,在那个最黑暗的时代,在那个整个中华民族都任人鱼肉的时代。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权利选择呢?
直到那一天遇见他。
他扮作了一个商人,和几个日本人一起,酒气熏天的来到这里,几个日本人搂着他的脖子,嘴里含含糊糊的喊着“这里的花姑娘大大的有。”
他皱了皱眉,看得出,他对那些日本人所谓的“花姑娘”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是敷衍的笑笑,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是个阴暗、肮脏的小房间,地面的垃圾都没有扫,沙发上坐着几个“老鸨”模样的中年女子,肥胖臃肿,脸上涂着厚厚的妆,旁若无人的抽着旱烟,在那里喷云吐雾,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一个打手模样的邋遢汉子,自顾自的像几位日本“大爷”介绍着这里的姑娘如何如何听话,如何如何乖巧。正对面的一张小床上,铺着很脏的褥子,上面有几处黄色的污渍,似乎是男女疯狂后留下的痕迹。
“日本人的品位还真是低”他鄙夷的想“这么肮脏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姑娘,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经常出入大上海十里洋场的他,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一般的庸脂俗粉,是根本看不上的。巴黎的名媛,大上海的交际花,都只是他摘下又丢掉的花而已,他欧阳雄这样的男人,身边根本不缺花瓶。
可是这里连花瓶也没有,充其量只有夜壶罢了。
欧阳雄轻轻拨开日本人揽着他肩膀的手,掏出一根烟点上,想要找个借口转身出去。
然后她就来了,就像在汇聚了全世界的肮脏和黑暗的腐朽土地上,突然开出了一朵最美的花来。
欧阳雄的烟掉在了地上。
她穿着一件碎花布的白底蓝花裙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身后披散下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像星星一样亮,眉毛淡淡的,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脸,就像瓷娃娃一样。
她竟然在微笑,对这些畜生一样,即将蹂躏她的男人们微笑。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她的笑,和那些他见过的逢场作戏的女子不一样,那不是为了讨好谁的笑,如果非要用一句话形容那个笑容的话,应该叫做,面无表的笑着。
欧阳雄突然觉得,好像她身上有一种什么无法解释的东西,突然深深的抓住了他一样,让他无法不回过身来看着她,无法不用温柔的声音对她说:“你为什么会笑呢?”
“因为我只会笑。”她的声音软软的“这世上,有许多人因为痛苦,因为害怕,因为委屈,因为失去,因为舍不得而哭泣,其实都只是为了自己在哭而已,我没有为自己而流的眼泪,因为你的眼泪会引来更多的欺辱,那些人,喜欢看别人流泪,所以我宁愿笑给他们看。”
那些日本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老鸨和那个打手根本不在乎她在说什么。他们□□着向她伸出手来。
然后他的枪就响了。她看见他边流泪,边用枪口指着在场的人,斩钉截铁的说:“这个女人,我要了。”
没人敢说话,他丢下一张一千元的大洋票,带着她扬长而去。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她没有伞,他有。
一把很旧很旧的油纸唐伞。
他抱着她,她撑着伞,在雨里慢慢的走着。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小声的问他。“萍水相逢的一个流莺,不值得你这样的。”
“为了你的微笑吧”他停下,小声的说“我也从来没哭过,可我不会笑,所以我愿意用千金换你一笑。”
“骗人。”她掩着嘴,吃吃的笑“刚才你还流泪了。”
“那不是为自己流的眼泪。”他说。
她沉默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哭。”她说“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为别人流泪。”
“我可以跟着你吗?”她问他。
“你已经跟着我了。”他说
“那,这把伞可以送给我吗?”她接着问。
“当然,你以后都不会没有伞。”他说。
“你就是我的伞吗?”她狡黠的笑了“真好,你叫什么?”
“欧阳雄。”
“纪嫣然。”
她没有问他是做什么的,一个带枪的男人,如果不主动告诉你他是做什么的,那么聪明的女人一定不会问。
她和他一起到了上海,在上海住了下来,她俨然成了他的小女人,为他收拾屋子,做饭,洗衣服,他偶尔会带她出去吃东西,或者到处去转转,但他从不带她见他的朋友,也从来不告诉她自己在做什么,有时候,他会喝的醉醺醺的回来,她会煮好解酒汤给他,有时候,他会带着一身刀伤或者枪伤回来,她会给他包扎,直到有一天,他告诉她,会送她去美国。
“我不要去美国,我只要在你身边。”她对他说
“我身边不安全。”他边说边用刀尖挑出左肩里的一颗子弹,随手丢在地上“听话,到那边去读读书,找点事情做。”
“那你呢?”她问他“你会怎么样,会死吗?”
她哭了。
“别为我哭,丫头。”他轻轻的擦掉她的眼泪:“我不会有事,因为我是你的伞。”
“欧阳,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怎么办?”她有些彷徨无助的说“我不想再回到那个黑暗的地狱里去,可是,这世道,一个女人,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
“你有。”他塞到她怀里一把精致的手枪。“无法选择的时候,一样可以用死来拒绝。不过,放心,我不会让那一天发生。”
她记住了那句话。
那把枪,她一直带着,今天,到了用它的时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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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针指向十二点。
小僧看见,那些军统的特务们,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似乎,已经没有办法了。
小僧把手揣进了怀里,那里有一把枪。如果军统的特务抓住了唐伞,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杀了她。
他不能让她落入军统的手里。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回过头,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带着竹笠,穿着蓑衣,看不见脸的男人,这大晴天,显得特别诡异,小僧不禁打了个激灵。
那个男人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有一样东西,是一定要交给桥上的那个女人的,可惜你现在办不到。”
“你是谁?”小僧下意识的要掏枪,却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从他身上拿出那份情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如果不怕死,那个女人撑起伞的时候,穿上那身僧袍,随便找一个有伞的人说句话。”那个男人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怕伤及无辜,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这世上,本就没有无辜的人。”
然后小僧就能动了。
他没有掏枪,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不是军统。
纪嫣然也开始着急起来,她握着伞的手,已经浸满了汗水。
那些特务已经不耐烦了,也许,自己应该打开这把伞了。
她不怕死,那个会流泪,会微笑、会害怕的纪嫣然,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她自己埋葬了。
如果是他会怎么做呢?她想了想,觉得即使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选择撑起这把伞,因为,棋下到这一步,早就是死棋无解了。
她突然笑了。
和十年前一样的微笑,那种漠然的,仿佛看透了一切般的微笑。这一刻,她还是不会哭,她不想那些军统的特务们看到自己的软弱。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像那个男人一样,为自己撑起一把伞了。”她边想,边缓缓的举起了那把油纸伞。
军统的特务们把手放进了怀里。
小僧换上了僧袍。
带着竹笠,穿着蓑衣的男人缓缓的像纪嫣然走去。
也许下一刻,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把油纸伞终于还是撑开了。
不,不是一把,是无数把伞,就在纪嫣然撑开伞的那一刻,刚刚还响晴的天,突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这雨来的没有任何征兆,仿佛就像是和她商量好了一样。
然后那些街上的行人们,路边的小贩们,就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把把伞,断桥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伞,没有伞的,只有那些军统的特务们。
纪嫣然愣住了。
军统的特务们也懵了。
这一切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只有两个人动了。
小僧,和那个带着竹笠,穿着蓑衣的男人。
小僧穿着僧袍,在雨中奔向了一个打着伞的男人,几乎是同时,那个带斗笠的男人拉住了纪嫣然的手。
军统的特务们向小僧的方向跑去,枪声响起,在雷雨声中很快被淹没了,那个男人轻轻的把一张纸条塞进了纪嫣然的手里。
“别回头,一直向前走吧。”那人轻声的对她说。
“你是谁?”纪嫣然一震,轻声的问。
那人没回答,和她擦肩而过,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是你吗?”她问。
耳边只有风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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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断桥
那是纪嫣然第一次等一个男人。
她和欧阳雄约好了在这里见面,见了这一面,就各走各的路。
他晚来了半个钟头,她没问为什么,只是轻轻的对他说:“你来了。”
他点点头,轻轻的问:“你要走?”
她点点头。
他没问为什么,她本来以为他会问的,她本来以为他会质问她为什么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了她,她却忘恩负义;她本来以为他会问她为什么从美国留学回来就变了;她本来以为他会问她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开始嫌弃他了,可是他什么也没有问。
她本来准备跟他撒个谎的,可是突然她又觉得应该跟他说实话。
所以她全都告诉了他,她告诉他,她找到了信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她告诉他,和他在一起,她永远会想起自己是个流萤,是个被养起来的金丝雀;她告诉他,她要为自己的理想去奋斗,不想再做一个无法选择自己命运的弱女子;她告诉他,她想要帮助全中国千千万万受苦的人,而不是在他的羽翼下苟且;她告诉他,军统是她的敌人,她留在他的身边,只能是为了刺探情报;她告诉他,她已经加入了中国**,要为党的事业奋斗终生,甚至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他一直安静的听她说完。
她本来以为他会愤怒,会失望,会伤心,会疯狂,会流泪。来之前,她猜测了无数种可能性,可是她都猜错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明白了,原来遮住阳光的,正是当年遮雨的那把伞,丢了吧,这样也好。”
她突然想起,他和她一样,是不会为自己流泪的。
然后她就哭了。
“别为我流泪,不值得的丫头。”他轻轻的擦去她的泪水“你说过,我是军统,是特务,是你的敌人,满手沾满了你同志们的鲜血,你应该恨我。”
“我不是为你哭。”她终于撒了一个谎“我是为全中国,千千万万受苦的人民哭。”
“那样最好。”他笑了“那就别回头,一直向前走吧。”
纪嫣然真的没回头,她任眼泪流着,大步的朝前走,手里紧紧的握着那把破旧的油纸伞。
她没看见,在她的背后,几名早就想抓她的军统特务扑了过来,被他拦在了桥的另一端,他和军统的特务们同时掏出了枪,枪声不断响起,军统的特务们纷纷倒下,他身中数枪,浑身是血的靠在桥边的护栏上,朗声狂笑。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笑。
那笑声盖过了枪声,传得很远很远,已经走到了桥的另一端的纪嫣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紧接着,又向前走去。
“下辈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完全的接纳真正的你。”纪嫣然对自己说“所以,今生我不会回头。”
你身边,有很旧很旧的伞吗?
它为你遮雨,还是遮住了你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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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嫣然和欧阳雄都是无私的人。”小丫头歪着头说“只不过,欧阳雄把无私给了纪嫣然,纪嫣然却把无私给了天下人。”
“谁知道呢?也许他们都是最自私的。”乞丐笑了“只是固执的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罢了。”
“不过,你关于伞的那段话,我认为纯属扯淡。”小丫头撇了撇嘴“说什么不下雨了就要把伞丢掉的完全没有道理,雨停的时候,把伞收起来就好了。遮住阳光的不是伞,是自己啊,是人自己把伞抓住不放,却怪伞挡住了阳光呢。”
乞丐愣住了。
小丫头哼着轻快的小调,蹦蹦跳跳的走掉了,留下了目瞪口呆的乞丐。
身后的黑暗中,突然凭空浮现出一把老旧的油纸唐伞,伞上长出了鼻子、眼睛和嘴巴,那伞轻轻的绕着乞丐转了一圈,慢条斯理的说:“涂山大人竟然被人类的小丫头教训了呢。”
“不是第一次了,唐伞小僧。”乞丐突然笑了“被人教训也很有趣呢,刚才是你让雨突然停下了吗?”
唐伞小僧在空中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对乞丐说“比起拿着伞在雨中跑,我觉得她更需要的是阳光吧。”
“所以你这把笨伞甘愿被丢掉是吗?”乞丐叹了口气“果然是不可救药的妖怪呢。”
他身后,那把伞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渐渐地消失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