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弭在站姿射击的时候习惯左脚在前。他双腿稍稍错开,拉动保险栓,倾身将枪托抵在肩膀,眼睛、准星与目标立刻连成一线。
枪响。
宋弭轻吐出一口气,把枪放在台面摘下耳机,拉伸了一下缠着绷带的右臂。
靶纸随即送到他面前,弹孔留在正中心。
宋弭只瞥了一眼,转身离开射击位置——刚回过头又停住了脚步。
他身后倚在墙边的中年男人——他的老板,正微笑着投来注视。
宋弭向左右扫视,射击场内除他们已经空无一人。难怪刚才觉得耳边清净了不少。
“应该由我去找您的,卡特先生。”宋弭语气谦恭,表情却看不出什么敬意。
卡特维持着笑容:“显然你没有,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是啊。谁会喜欢没事跑去顶头上司跟前聊天。
宋弭回头去拿起他丢在原处的枪,开始拆弹夹:“那么,卡特先生大驾光临是了为什么呢?”
“你的礼貌总是恰到好处,存在的同时又不会让人感受到尊重。”卡特调侃地说,“我只是听说了一些事。你在找人吗,萨米尔?”
宋弭数出子弹,叮叮当当洒在台面上:“你说过你不会干涉成员的私生活。”
卡特摆手:“当然,你放心。但我注意到你身上添了伤口。”
“对行动没有影响。”宋弭左手提着枪,将靶纸递到卡特鼻子底下。
卡特仍然是那副笑脸:“你总是很会说话。”
宋弭与他对视片刻,收回手:“是什么任务?”
卡特这才接过那张靶纸,颇为欣赏地打量一番:“目标是黄金蟒的费丹——委托来自黄金蟒的高层。”
宋弭听完,忍不住笑了一声。
黄金蟒是个同行组织,宋弭一直不太认可他们的取名品味。但闹出内斗这种事,甚至还委托竞争对手来动手,也有点过于滑稽了。
“怪不得要找我。”宋弭似笑非笑地看着卡特。
卡特将靶纸折起来,收进衣袋:“是啊,只有你能担此重任。”
业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组织内部必须团结一致,禁止私斗。
他们做的毕竟是人命生意,利益是拴住手脚的最后一根线。组织依靠共同利益将成员绑定在一起,连这样的纽带都无法束缚的人不值得信任。
但是显然,布尼亚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组织。宋弭在这里依旧如鱼得水,甚至还能因为自己干掉过同事的事迹接到相关委托。
费丹……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人物。听说他跟那条老蟒蛇的妹妹走得很近,看样子是蛇鼠一窝的权力斗争。
“不过布尼亚可能会被卷进这场打闹中。”宋弭把子弹和枪归置起来,“需要我帮你摘干净吗?”
卡特状似犹豫:“我想想……你会介意名声再差一点吗?”
宋弭了然:“萨米尔的个人行为。没问题,与布尼亚无关。”
卡特再次笑起来:“你总是能够帮我排忧解难。”
宋弭朝他敬了个不像样的礼,就要往射击场外走。
卡特又伸手叫住他:“说真的。那是谁留给你的?”
宋弭顺着卡特的指向抬起右臂。他看着绷带勾了勾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
“与你无关。”宋弭理所当然地告诉卡特。
卡特手抚胸口作伤心状:“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死板的上司。”
“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分享。”宋弭陈述道。
卡特与他对视,放下手:“是啊,印象深刻。在你把枪管塞进道格拉斯嘴里之前,我还以为你想杀的人是我。”
“很抱歉给您造成困扰。”宋弭装模作样地颔首,“下次见,卡特先生。”
他转头走出射击场——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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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色卷发的男人坐在大厅侧面的桌边,面前摊开一份报纸,多半是因为广播的安全须知太过乏味。但他时不时会从报纸上抬起头,视线转向某个特定的方向——宋弭已经观察到第三次了。
隔着几张同样的矮桌,宋弭像个寻常旅客一般坐在梁柱旁,隔着墨镜关注他此次的目标——黄金蟒的费丹。尽管处于室内,宋弭的墨镜却并不显得突兀,因为此时的光线实在太耀眼。
大厅两侧的玻璃透进过于强烈的日光。他们正乘着飞艇,向数百米的高空爬升,开启接下来为期三天的行程。
这艘飞艇被誉为空中游轮,最大载客量217人。但是,当然了,售票渠道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开放的,此次行程也只聚齐了142人。
费丹会登上这艘飞艇,自然不是为了旅游,而是有他自己的目标——宋弭顺着费丹的视线方向望过去,聚在那里交谈的几人均在日报商业版榜上有名。
费丹的目标具体是何人尚不可知,但视野中的另一抹色彩吸引了宋弭的注意力。
玻璃还未开启遮光模式,鲜少有人在窗边逗留。但那里斜倚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看那身衣服活像是刚从摇滚乐队里溜出来的吉他手。他惬意地微眯着双眼晒太阳,状似游离的目光与宋弭遥遥相接。
他抬起右手,两指比出枪形,对着宋弭的方向“发射”。这个动作好像把他自己逗笑了,他直起身,绕过三三两两的乘客走出大厅。
宋弭一直目送那个身影消失。他觑一眼仍在原处的费丹,起身离开座位,摘下墨镜挂在衣领,乘电梯下到客房层。
客房的走廊乏善可陈。宋弭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目光扫过门框。隐蔽处的感应器完好无损,也不曾发出警报。
宋弭回头,看向对面墙壁上的发光装饰画。他上前摸了一圈画框,抬手从画框背后捏出一根电线,将其连接的小装置拔出。
画上的鸟儿应声少了眼睛,原本眼球的位置空洞起来。
宋弭两指夹着豆粒大小的摄像头,低下声音:“这可不算什么好习惯,伊安。”
酒吧在白天不够受欢迎,尤其是刚刚起飞的现在。但爵士乐队已经就位,占据小舞台演奏着舒缓的曲调。
离舞台稍远的吧台边,穿得像个摇滚明星一样的林有易倚坐在高脚凳上,在曲目的结尾鼓掌。
“让我猜猜,再过几个小时就轮到你上场了?”
林有易回过头,把宋弭的挖苦视作了一个特别的问候:“午安。那个小玩意很贵的,你打算赔偿我吗?”
宋弭停在林有易身旁的座椅前,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也许是为了贴合形象,林有易抹了暗色的眼影,颇有种反叛的气质。他还系了一条黑色的颈环,宋弭猜测那是为了遮盖先前的伤口。
林有易表现得好像他们两个是什么相识已久的旅伴,放松得不像话,甚至仍然注视着舞台,半点多余的注意力都没有分给身旁的危险分子。
但是,是的,这确实不是个适合发生打斗的场合。飞艇已经升入高空,此时这艘飞行的巨轮就像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监管,同时船上的人也变得难以逃脱。
因此很遗憾,宋弭这次需要用更谨慎的方式行动。面对林有易时同理。
宋弭转开眼,在林有易身旁坐了下来,同样望向舞台。
林有易笑了一声:“我猜这是一个拒绝。”
宋弭依旧没有回话,唤来酒保:“给这位摇滚明星来一杯龙舌兰日出。”
“还有一杯螺丝起子,”林有易插嘴道,“给这位先生。”
宋弭挑眉,看向林有易,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微笑。
酒保没有过多打扰,转身去调酒,不多时便把两只酒杯分别送到了二人面前。宋弭看了看面前那杯颜色金黄的鸡尾酒,未作评价。
“我以为近期不会再见到你了。”宋弭轻弹了一下冰凉的玻璃杯。
林有易端着那杯龙舌兰日出,对着灯光欣赏其中朝霞般的色彩:“显然你的猜测有误。”
宋弭无声地笑了笑,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螺丝起子以大量果汁调制,入口是清新的柑橘香气。
林有易能够找到宋弭,这并不令人意外。宋弭登船时用的是伪装身份,但他确实留下了一点小小的漏洞,万一黄金蟒事后查得太深,他们找到的人必须是“萨米尔”。
可先找上门来的人是林有易。三天前他们在节日庆典的幕后打得你死我活,现在倒坐在一起喝酒了。
林有易放下杯子,两人的视线恰好碰在一起。
“我没想到能见到你,是因为我本来以为伯劳会因为联络站的事先来给我找点麻烦。”宋弭关注着林有易的神情,“结果并没有。”
他的老板卡特只问起找人的事,半个字都没提伯劳,显然还不知道宋弭前些天做的好事。
宋弭敢直接冲进伯劳的联络站,自然是不担心自己会给老板惹上麻烦的,所以也没有费心善后。而卡特却不了解此事,那么肯定是有人截住了消息,没让联络站遭袭的事外泄——甚至伯劳都有可能仍不知情。
而能够完成这项工作的,也就只有另一位当事人了。
林有易仍是那副惯常的笑容,散漫地另起话头,对宋弭的暗示避而不谈:“你肯定不是来船上度假的。这次的目标是什么人?”
宋弭微微眯眼:“现在我们能坐在一起说话,只能证明我们都买到了船票,并不是说我们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真伤人。”林有易又用回英语。
“只是礼尚往来。”宋弭向他倾了倾酒杯,饮下第二口。
林有易支着下巴,视线垂向宋弭滚动的喉结,又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我让酒保在里面加了点东西。”
宋弭搁下玻璃杯:“你没有。你已经知道我的门牌号了,没必要在这里动手脚。”
林有易笑起来:“这么确信?万一我只是喜欢刺激一点的玩法呢?”
“所以这次还是为了你的‘游戏’。”宋弭与林有易对视。
他用的不是问句,林有易也就非常自觉地不回应,偏头看向身前的酒,终于将杯子凑到了唇边。
在宋弭的注视下,林有易自顾自开始饮酒。他像美食家在品鉴餐品,又像焦渴的旅人不肯放下杯子,直到最后一滴酒滑入喉咙。
末了,林有易喟叹一声,仰起下巴伸指扯了扯颈环。宋弭看到那后面有一道刚刚结痂的刀伤。
冰块轻敲在玻璃上。林有易舔舔下唇:“想不想打个赌?”
宋弭的手指搭在自己的酒杯口边:“说说看。”
林有易稍稍歪头,灯光恰好映亮他眼里的一点兴味:“赌你的任务。别让我知道你的目标是谁。到下船日晚12点为止,如果我能够阻止你完成任务,就算是我赢。反之,如果你顺利完成任务,那么你就是赢家。”
也许这次的旅行不会像预想的那样无聊。
宋弭弯起嘴角:“赌注是什么?”
“一个要求。”林有易竖起食指,“赢家可以提出一个要求,输家必须完成,无条件地。”
宋弭摩挲着杯壁,指腹顺着杯身的弧度下移,直到一滴冷凝水从指尖滴落。
“好啊。”宋弭端起酒,与林有易的空玻璃杯轻轻相碰。
林有易笑了笑,伸手向面前的酒杯,忽然被宋弭按住了手腕。
“但是你也知道这个赌局有个简单的获胜方式吧?”宋弭低声说,“只要现在让对手失去行动能力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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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