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平安村搬来这儿以前的事,您还记得吗?”
老人眼神在地面游荡,眉间早已深刻着哀愁印记,他声音沉哑,缓缓开口:“我的错......都是我造下的孽啊......”老村长来来回回低喃着这一句,贺中这下能肯定,平安村突发癔症原来真是另有隐情。
贺中有些急躁:“您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们吧!大家一起想办法,万一还能补救呢?否则剩下的几个人,还有您孙子肖勇,整个平安村可都要没了啊!”
“水,水......”
贺中以为老村长要喝水,赶紧给倒了一杯,结果水杯刚到手边就被老村长打翻了,他面色惊恐,蹬着腿往后挪,喊道:“不要喝!我不要喝水!拿开!拿开!”
杯子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半水打湿被角,剩下一半洒在地上和着灰尘。被子角漏出的水一滴一滴,迫不及待地离开被害者。
沉默片刻,郁问樵说:“兰公子,我听闻四十年前北楠国腹地有一处名叫雁山沟的地方,一夜之间大火烧尽两个村落,无人生还。”
兰归在记忆中翻找,思索道:“好像是有此事。‘雁山沟,火连天,没了房子没了爹’都被编成童谣了,北楠很多大人教小孩儿不要玩火时就用的这句。不过我后来听人说,雁山沟的火不是意外,而是为了阻止疫病蔓延。”
老村长表情凝固,像躲起来的人被鬼发现了似的,缩在角落里不停打着哆嗦。
郁问樵此时此刻提起四十年前的事定不是闲聊,那个雁山沟应该与平安村有关联才是,在看老村长听到后的反应便能确信。
莫非榆:“或许并不是无人生还,平安村不也是几十年前出现的吗?”
贺中脸色上写着难以置信,他向来不是聪明的那个,但他也不傻,能听懂这几人话里有话。
一边村子被烧了,另一边就建起新的村子,这没有什么,问题在于“无人生还”和“疫病”这两点上。如果是意外失火,那场火得烧成什么样才能让两个村庄上百户人家无一人幸免?如果是疫病,如此大的规模为何没有任何风声?难道就没人管吗?
“老村长......”贺中不知该说什么,平安村的恩怨已经超出他能想象的范围,也不是大家一起想办法就能解决的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呢,他守着这秘密四十年了,每每入夜闭眼都能看到那场大火,势逼苍穹,呼啸着要将他吞噬。
老村长好像突然回了神,掰动两条发麻的老腿,弯腰曲背,虔诚地跪坐着。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曲折流下,他长叹一口气,用虚弱的声音说道:“雁山沟,本有两个村子,依山在东,飞雁在西......现在的平安村,就是曾经雁山沟的飞雁村。”
北楠国腹地土地肥沃,因此这里遍布农田,以绵延的山丘相隔,汇聚成村。雁山以年年大雁飞过并且形似大雁一双翅膀而得名,依山村和飞雁村就坐落在雁山谷地,两村关系亲近,对外皆是合称雁山沟村。
雁山没有溪流小河,只有山腰处有一个泉眼,于是两村合力挖凿开辟出两道水渠,引水进村。
十几年后,那时老村长正值壮年,刚接位不久,飞雁村突发怪病,患者手脚起泡,口舌生疮,吃不了喝不下,苦不堪言。村里的大夫也没什么大本事,平时治点风寒头疼、跌打损伤还可以,再大点的病他就看不了了,更别说是这种怪病。
后来得这怪病的人越来越多,村长也渐渐发现得怪病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喝了水渠里新存入水井的水。
村长带着几个人去依山村,但依山村的人并没有得怪病的,即便是喝了水渠里的水也没有问题。于是他又连夜提灯上山去,发现飞雁村那条水渠附近长了奇怪的东西,有紫有绿五花八门还毛茸茸的。村民见识浅薄,连是花是草都分不清楚,见着奇怪的东西便当即断定这就是罪魁祸首,扛起锄头就把那些不明物体都锄了烧掉,为了保险又重新修改加固了水渠的路线和构造。
让水流了三日,再尝,村长口舌手脚都好好的,飞雁村也没有再得怪病的人。
本以为事情就此平息,可没过多久依山村的人却来了。他们来寻求帮助,说是村里突发怪病,人口舌生疮,手脚起泡,浑身都长紫红色的斑。村长听了立马带人上山去看,那泉眼周围长了更多奇怪之物,飞雁村的水渠更不知何时坏了,从泉眼出来的水都经过这些植物浸泡一遍才往下流。
经飞雁村村长提示,大家又将新长出来的绒草剔除烧尽,但却无济于事,那怪异绒草除不完烧不尽,只长在泉眼附近,想要彻底断绝灾病只能另寻水源。
回到村子后,有人来敲村长的门,坦言道依山村的水渠是他改道时不小心的砸坏的,当时没注意,今天去看到才回想起来。村长让他先回去,自己想办法,可这一锄头下去断送的是几十条人命,他一个寻常百姓又拿什么补救。
新水源不好找,人又不能不能喝水,飞雁村给依山村借了两天村水后,各自家的存水也不多了。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有怨言,只是不想让村长为难罢了。
依山村有人熬不住,喝了井水,怪病开始变得有传染性,并且蔓延速度极快,短短三日,依山村多半人都开始长疮起泡。
与此同时有人想起飞雁村曾来村里问过水的问题,问完后就去修了水渠,便执言:“依山村的水渠一定是飞雁村的人砸坏的,他们知道水有问题还隐瞒,一定不安好心!”
依山村的人渴得发疯,一句话就煽动了整个村子的人跑到飞雁村去抢水喝。两村村民大打相向,说不动劝不动,往日友善的邻居一个个都像濒死的鱼,还要跳起来咬你一口,咬不成也要让你心存余悸。
飞雁村不少老弱妇孺受了伤,染了病,村长只好放行让他们去打井里的存水,并且让飞雁村村民收拾好贵重物品。
当晚,飞雁村着火了,紧接着依山村也从外向内烧起大火,四周被火焰包围,无路可出。冲天火光映照在山壁之上,犹如赤红的大雁,展翅远走高飞。
不久后,北楠国西境一处荒原之上,依稀建起屋舍,聚拢成村,起名“平安村”。
那把火放了,就是要背上一整个村子的性命,若是不放,飞雁村和依山村也都活不了。
“能对平安村有如此深仇大恨的恐怕只有依山村村民了。”莫非榆道。
予桔紧接着说:“你是说依山村不仅有人活着,还发现平安村就是当初防火逃走的飞雁村,所以来寻仇报复?”
“应该是了。”莫非榆眼睫一眨,“应该对平安村用了某个鬼器,才变成让人发疯自杀的吧。”
兰归看向郁问樵,问道:“郁褚师有头绪吗?”
郁问樵摇头:“苍门对于《八十八曹谱》的记录不完全,很多鬼器的作用极为相似,一时还不好判断。”
这时老村长抬起头,语气平静,放佛终于看清那条摆在面前许久的通往地狱的路,“......他们今天一定会来......”
“为什么?”井棠问。
“四月初十,今天是飞雁村离开雁山沟的日子,也是......依山村三百三十三户的忌日。”
夕阳西去,乌云压顶,打骂摔砸声如同罐中之水满溢而出,漫入荒野。
今夜的平安村注定是最不平安的一晚。
房子里的人还和昨日一样,手上拿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双目无神地在路上游走。贺中提前把家中门窗加固好,将二老用被子和麻绳绑起来,装进放倒的柜子锁起来,重重保护才让两位老人缺席今夜的大游行。
一行人在村长家里往外偷看着,今晚路上的人比昨天多得多。
等到夜色全黑,寒风乍起,头顶的乌云像穿隧道似的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村民们开始向老树枯井狂奔,争先恐后地往上跳,树上挂满之后又一个接一个地往井里跳,画面极为疯狂诡异。
贺中上去阻拦,像他那么有力气的人却也是一个都没能救下来,最后留下一点力气在人群外围搜寻确认没有父母的身影。
井里堆了很多人,软软的,跳下去也死不了,但人还是倒头就往里扎,然后在黑暗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感受一次又一次的重压,直到被压得喘不过气,才呜咽着闷声死去。
他们是不是应该上去救人?可贺中力气那么大的人连一个人都捞不起来,他们几个又能做什么?莫非榆眼含哀愁地向郁问樵看去,在她印象中郁褚师是温柔待人,以德报怨的代表,可一般像这种时候他这样的人会站在一旁漠视不管吗?
原本一眼暖阳的人,现在却是有些看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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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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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无忧解千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