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明司看完信,退后了几步,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眼底暗光微动。
他认得这字迹,是那位救过他命的堇明司。
那会儿他还是个孩童,输了比试,惹恼了前皓明司,独自坐在长无尽头的石阶上哭,甚至有轻生的想法。是堇明司过来跟自己说了许多话,将自己从自责与懊恼中拉了出来,没有走上那条不归路。那位堇明司是他见过所有明司中,最心善的一位,也是最不像明司的一位。
“真的死了……”皓明司呢喃道,覆在嘴唇上的白胡子微微颤抖,说出的话像是提问,也像是回答。
前五明司身亡,是迟来但心知肚明的坏消息,黯然之余,好在这上面确实记载对抗长鱼孚及的办法。
堇明司回过神,略微诧异地看向郁问樵,道:“你是如何知道司匣里有解局之法的?”
“没什么,我只是想不到其他能让他们六位先后消失的缘由而已。”
甫子殊和奉天司五明司销声匿迹的间隔很长,而且涉及奉天司隐秘,许多消息苍门也是近几年才查到。
那些线索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连起来却能看到一个故事的轮廓。
“祸止山……好熟悉的名字,我怎么感觉在哪听过?”夙谷愁眉思索道。
“祸止山,神乞窑庄的所在地。”林游提醒道。
“!”两个名字在夙谷脑海中连上线,快速眨了眨眼,讶然的眼神滑到郁问樵脸上,“那不就是你家?”
郁问樵神色平静,看不出半点波澜,“我很小便离家了,祸止山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自六岁拜师宴跟甫子殊离开后,郁问樵再也没有回过家,多年过去,那里早已物是人非,也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哆哆哆!
一阵奇怪的声音从窗户外传来,像是某种尖锐物体的敲木头声,可寻常哪有人敲窗的。
五明司顿时警惕地看向那扇窗户,玄明司已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轻声靠近窗户。反观苍门的三位,淡然自若,面上甚至挂上了喜悦。
“不必紧张,是自己人。”
夙谷上前打开了窗户,一只燕隼倏地飞进楼内,在上方盘旋一周后,落到了郁问樵抬起的胳膊上。
燕隼的黄色利爪上绑着一小节竹子,塞在里面的纸条露出毛躁的边缘。
林游自听到敲窗声便去找外面的巡使,要来一小碟生肉,燕隼的机敏的眼睛瞬间发现了那碟肉,发出清脆嘹亮的鸣叫,扑腾了两下翅膀,似乎是在催促郁问樵快点取走信。
郁问樵单手解开竹节,轻声道:“辛苦了红豆,去吧。”
红豆振翅飞向林游,稳稳停在林游手上,迫不及待地叨起肉吃。
“我的小祖宗,你等等,我的手可禁不住你这么抓啊。”林游快跑了两步将碟子放下,摸着被抓出红痕的手背,叹气道:“红豆,回去告诉你主人,伤药费记得赔。”
郁问樵取出纸条,看见上面内容的瞬间,眸光一亮,快速将纸条收起。
“现已知应对之法,我们便不耽搁了。另外那山中有什么想必三位已察觉,但请奉天司不要插手,郁某以空相褚师的名义担保,他们不会生事。”
郁问樵最后这句话虽是请求,但字里行间都是不容拒绝的语气,甚至能从其中听到点威胁的意思。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靛明司迟疑着开口:“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郁褚师变了一个人……”
“有吗?我看是你那疑心病又犯了吧,郁褚师十年如一日,咱们那点心思,就别在人家面前卖弄了。”堇明司大气一松,靠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笑叹道:“在山中那么些年,原以为出来会是为这方天地顶天之人……果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城楼上,一排火把熊熊燃烧着,与星月争辉,守护着关内安宁。
空旷的街巷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沿街的窗内几缕昏黄的灯光,夜风卷过,拨动屋檐下挂晒的肉干、大蒜、玉米,独属于将关的气息在夜空下弥漫飘远。
“官容说了什么?”林游用手指顺着红豆的羽毛,侧脸问道。
“她在藏魂地打听到了五明司的消息,有一位在地狱中。”
“地狱?怎么会呢,奉天司的人虽说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毕竟是有功之身,怎会……”
林游说完便明白过来了。他们当时被追杀,死后魂归藏魂地,但长鱼孚及都能从藏魂地盗走《八十八曹谱》,再进去杀几个魂魄算什么。
想要逃过追杀,唯一的退路便是进入地狱。
藏魂地地狱是惩治有罪之人之处,并且是透过表象,判断灵魂有无罪过。轻罪之人于地狱赎罪之后仍能转世轮回,重罪之人即便转世,下一世死后仍会回来,受尽地狱之苦。地狱与神仙界同源诞生,却拥有截然相反的气息,就算是昔年神王神帝亲临,也无法进入,同界石排斥鬼力鬼气是一个道理。
奉天司与藏魂地有交情,若被追杀,应能寻求庇护,可他仍旧进了地狱,显然是被逼上了绝路,加上在地狱中待了这么久,即便是天材地宝也要被炼化成水了,何况是一缕残魂。可以想象这位明司的处境必然十分艰难。
话又说回来,长鱼孚及冒着与鬼帝碰面的风险,追进藏魂地也要灭绝他们魂魄,是为了什么?怕他们的转世还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不,他那样的人怎么担心一群微不足道的凡人,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在祸止山成功了,拿到了能对付他的东西。长鱼孚及追杀的不是人,而是他们手里的东西。
“藏魂地我和楚悲去便可,你们留在这吧。”郁问樵道。
夙谷和林游郑重地点点头。
三人快步走回驿站,刚到驿站门口,便撞见迎面从另一个方向回来的人。
月明星稀,柔风拂面,门牌下挂的干竹片轻轻晃动,发出空灵悦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悠悠飘荡,
夙谷用手肘捣了捣林游,二人识趣地先进了驿站。
“你怎么……”
“我怎么醒了,又怎么出去了?”郁问樵话未说完,就被莫非榆接了过去,她扬眉道:“怎么?就允许你有事偷偷溜出去,我就不能?”
郁问樵靠近,微蹙着眉,眼睛亮晶晶的,“我不是偷溜,我是想你多睡会。”
莫非榆盯着郁问樵,忽然觉得夙谷说的不对,他们俩之间,明显是郁问樵更可爱些。
“知道,没怪你,若睡的是你,我也会偷溜。”莫非榆转而道:“你是去找奉天司了吗?”
郁问樵嗯声,将司匣一事和他的猜测都告诉了莫非榆。
莫非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打算现在出发?”
“嗯。”
“那正好,我们送你们一程吧。”
“你们?”郁问樵眉毛轻微挑起。
“我和青女,我们打算去一趟琼楼,回来是想等跟你说一声。既然你也要出门,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你搭个顺风车吧。”莫非榆神气道。
郁问樵轻笑一声,“一个在西,一个在北,莫大人的风是拐着弯吹的。”
“大人的事你别管,反正对我们来说就是一脚油门的事。”莫非榆故作不耐烦道:“你就说你坐不坐?”
“乐意之至。”
二人从小路走上通向关口的大路,路面不宽,却因着此地直来直去的建筑风格,看起来格外宽敞整洁。
隔着百米远,便见漆黑一片的关口下倚靠着一个人影。那人从头到脚全裹进黑色之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若不是莫非榆和郁问樵视力感知远超常人,估计贴上面了才能有所察觉,并且会被楚悲吓一大跳。
出了将关,往前二三里地,三人和青女汇合,乘上冰船,如流星般略过鹿壶山和缩小了数十倍的沙漠,半盏茶的功夫便抵达阎河关。
冰船停靠的时候,莫非榆觉得有些奇怪,以前来阎河关,都是风沙四起,天地一片黄茫,可眼前如江河泥滩般堆积的连绵沙丘,却是一派宁静。
难道说鹿壶山的到来,连带着阎河关的亘古不变的天象都改变了?若是这样,他们上哪去找入关的沙暴和龙卷风。
莫非榆目光凝聚,也从郁问樵和楚悲的眼中看到些许诧异,试探着开口道:“你们知道其他入关之法吗?”
郁问樵望了一眼楚悲,随后微笑道:“不知。”
莫非榆有些头疼道:“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造一场沙暴吧?”
“或许可行?”
这变故着实始料未及,只能先试试,即便不能打开入口,闹出点动静让灵官听到,也是一个办法。
“那便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