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炸响的夜空之上,冰雹雨仍在肆虐。
大地被恐惊称霸,犬吠鸡鸣在绵绵不断的砸落声中像是压死骆驼的随后一根稻草,时刻选在压抑的人身上。
如今还活着的人早已躲进屋内,即便如此,街道、大路、停在路途的马车,也已淌满鲜血,横倒的尸体被冰雹不断锤砸,从手脚开始,那些薄弱的部分已然成了肉泥。
无人注视的天空中,一道暗光如流星划过,数息后,停在了念城主路上的第一块界碑附近。
阿憧捂着嘴下了板车,焦急的眉目扫过荒芜一树的大地,猛跑了几步,背对莫非榆的视角,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莫非榆见状,拿出地图,放出鬼力,沿路搜索起来。
郁问樵离开后,莫非榆便和莫岱平带着挽月帮一起,将仍在外面的念城百姓就近“请”进屋里。
念城冰雹下了没多久,便被莫非榆保护起来,那些慌乱躲在檐下的人见冰雹停了,便慢慢试探着走出来,仰望那道被砸出轮廓的屏障,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天真地以为自己得救了。可一旦莫非榆离开念城,屏障也会随之消失,因此去找界石之前,必须把街上的活人都清干净。
情狱的人都潇洒自在惯了,一见有人要将他们关起来,即便大难当前,也难服从。莫非榆只好用了一些手段,期间解决了一些不听劝、闹事的人,事情才顺利许多。
完事之后,她抱着一丝希望感受了一下鬼力锁,没有一点动静,一时有些失望。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莫岱平叫她带上阿憧,他担心这些年界碑有变动,和地图上标注的有出入。阿憧见过界碑,人机敏,眼神好,也许能帮上点忙。于是准备独自飞行的莫非榆随手捡了一个板车,带着阿憧一飞冲天。
阿憧利索地吐完,刚整理好仪容走过来,想帮着找,便看见莫非榆已经掂着一块界石回来了,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苦涩感叹道:“这么快……”
莫非榆笑了笑,“这东西天生与我相斥,放点气息出去,哪里被弹开哪里便是了,不过还是多亏了你们给的地图,否则我也找不完。”察觉到阿憧的脸色不太好,她关切道:“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我们走得还不远,回去一趟耽搁不了时间。”
“不用!您不必顾及我,我可以的!”阿憧立马反驳道,他这才出来就回去,回去怎么和帮主交代,脸往哪搁?
莫非榆拍了拍阿憧的肩膀,“行,那上车吧。”
阿憧咽了咽酸苦的唾沫,心里反复念着“我可以,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鼓作气上了板车。
莫非榆驱动鬼力托起板车,向下一个地点飞去,她这会儿倒是感谢鬼力与界石有斥力,凭借这一点,他们很快便集齐了三块界石。
越往外走,界碑的间隔便越远,想要找完全部十五块界石,全力飞行也需三至四日。好消息是杜魅没有出手阻拦,等火瑚、跳梁、青女赶到,找界石便能事半功倍;坏消息是,他们一切顺利,郁问樵那边的变数就大了。
莫非榆盘坐在板车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前方。
一定要平安。
……
“啊!你轻点行不行?”
“这点程度就不行了?那你干脆混吃等死算了。”
“……你说谁不行呢?!再来!”
门外传来噪杂的声音,一群人拿着真刀真枪回忆着刚才教过的招数,一板一眼地进行对练。金属、棍棒相击之间,广蛮和棋门、金虎帮几个兄弟缓步穿梭其中,在这几人的威压下,即便累了,驿站众人也不敢休息超过五息。
议事堂内,素北乐同郁问樵讲了一下驿站这两日的情况,包扎这样的基本技能都已学得差不多,就是体能一时半会难以提高,所以请广蛮他们坐镇,施加压力,增长所有人的锻炼时间。
郁问樵也将界石一事一并告知,付又期今早刚好从易方昱那拿到了界石,眼下正放在屋里,于是简要交谈后两人便往小院的方向走去。
郁问樵笑着和同样在练习防身术的贾兰儿、齐路几人打招呼,问道:“予姑娘状态怎么样?”
“一般,每天给自己找事做,闲不下来。”付又期轻叹道,“莫非榆呢?她一切都好吧?”
大宰场一行,付又期没有跟着一起去,仅从予桔口中得知莫非榆已经今非昔比,心中难免担心。虽然莫非榆尚未没明确告诉他们鬼主一事,可光凭身负凶悍力量和能使拟台鬼灵听命于她这两点,便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一般人来到这个世界,接受被困且要抓鬼才能回去这件事,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更何况要接受自己是鬼。而她难以开口的原因,恐怕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是鬼主,便逃不了被封印的命运。
郁问樵知道付又期问的不仅仅是莫非榆这几天的状况,而是她从得知自己是鬼主以来,到现在,乃至对之后要面临之事的反应、情绪、想法。
莫非榆提过其他曹谱鬼,担心那些只为自保、算不上作恶多端的曹谱鬼,质疑如此独断地将他们抓回去、关起来,是否正确,奈何他们别无选择,或许只有将一条路走到尽头,才能看到答案。可长久以来,她从未提过自己,就像在刻意避开自己也在抓捕名单的事实。
郁问樵思绪翻涌,不知道该作何答。
“她这人向来喜欢有问题自己担着,明明自己也害怕,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又不想让别人担心,影响事情,所以都闷在心里……她有一个朋友,虽然我没有见过,但她似乎什么事都会同那位朋友讲,所以这么多年才没憋出问题,而现在她的那位朋友应当不在了,也或许是不在这里,能让她讲那些心里话的就只有你。”付又期侧眸看了一眼郁问樵,严肃道:“我知道这件事很难,但我希望你能想到办法,别让她受苦。”
短暂沉默后,郁问樵眸中浮现出坚定之色,郑重地看向付又期,“我不会的。”
阳光照耀下的小院镀上一层惬意的暖色,洗洗刷刷的声音从院内传出。予桔撸起袖子,手握一把毛刷,沾了皂角水,蹲在地上,给石桌腿柱洗澡。
“爱情三十六计,就像是一场游戏……”她唱着歌,点着头,专注的视线忽然晃到有人进门,笑着起身迎接道:“郁褚师回来了,非榆呢?”
郁问樵微笑点头,“她在情狱收集界石,我此番回来也是为了界石,集齐这些便能将小世界的百姓送回去。”
“太好了!这样小世界的人都有救了!那我们离离开这里……也不远了吧?”
“嗯,不远了。”
予桔高兴地快要跳起来,把刷子丢进盆里,端起来,兴致昂扬道:“既然回来了就吃个饭再走吧,我找隔壁李婶新学了两道菜,做给你们尝尝!”
付又期探了一眼梁亭然的房间,窗户和门都开着,却没见到人,扬声问:“梁亭然呢?”
“他说一个人无聊,找人练剑去了。”
予桔没回头,直往灶台走。郁问樵提步准备上前去帮忙,走两步便被予桔阻止了,“不用跟来,你们一会儿吃的时候多夸两句就行!”
“她一个人做饭专心些,不用担心。”付又期的视线从予桔背影跳至房间,“稍等,我去拿界石。”
片刻后,付又期把界石交给了郁问樵,便出门去寻梁亭然回来吃饭。
郁问樵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见楚悲抱着剑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床边,在楚悲怀中摸索一阵,取出一块和他腰间一模一样的褚师玉牌,放在掌心。他拿起楚悲的手指在卢丁剑上一抹,七滴深红的血液滴在玉牌表面,霎时间,血珠如沸腾一般,疯狂抖动,随着抖动越来越剧烈,血珠化为一缕缕血烟,钻进了楚悲的七窍。
楚悲仍带着面具,血烟钻进的瞬间,只能看到他跳动的眼皮和睫毛。同一时间,卢丁剑突然剧烈震动,好似被禁锢已久的猛兽,挣扎着要逃走。
郁问樵微皱起眉头,一手按在楚悲抱住卢丁的手腕上,强压住卢丁剑气的躁动。层层气浪自楚悲身上泄出,发出低沉轰鸣,三声后,气浪平息,整个人再次陷入沉眠,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房间恢复一片死寂,两道呼吸声都轻得快要听不见。郁问樵神情犹豫,顿了半晌,沉声开口,“苍门需要你,我需要你,楚悲,你该醒来了。”
过了一会儿,郁问樵从房间出来,一开门便看见予桔守在门外,一脸担忧。
“发生什么了?我听到好大的动静。”予桔皱眉道。
“没什么,帮他排个毒。”
“他没事吧?”
“没事,一会儿便能醒。”郁问樵微笑道。
“喜事啊!那我再多整两个菜,很快!”予桔顺手收走了门口莫名摔倒的花盆,快步走回灶台,挨个拿起菜筐里的菜挑选起来。
院门口,梁亭然闷闷不乐地跟在付又期身后进了门,前者抬头见到郁问樵,眼中阴霾荡然无存,冲上前求他和自己对练,看看剑术有无进步。
自从开始学剑后,梁亭然便迷上了,像是找到了能穷极一生的热爱,睡觉也抱着剑,每天起早贪黑地练剑,积攒了二十一年的精气神全都放到了这上面。他也的确有天赋,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如今广蛮都要被他压一头,面对时雀那堪称妖魔的速度也能不落下风。
郁问樵持的木剑,感受到剑身颤抖时,心中亦浮现惊色,旋即眸光一沉,摆开气势认真了起来。两人打了好几个回合,郁问樵最高一次用了六成力,都是险胜,若非是他身体经由玉牌温养调理,估计会是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