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欢词北部荒野。
空气冻结成无数尖锐的冰锥,如暴雨般骤然坠向鬼医。
几乎同时,黑白二气如藤蔓从地面长出,缠绕交织为一个半球体的屏障,将鬼医盖在其中。
冰准和屏障相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两种鬼气如矛与盾争锋相对,迟迟难以分出胜负。
草木枯竭,土壤深冻,寒气蔓延至远方,荒原上仅有的火光被吹灭,数十万漂泊不定的心眨眼间崩碎,惊恐无边的黑暗中持续放大。
青女望向最后的城池,微蹙的眉宇,如泪的冰纹,空绝的悲哀,以她为中心,向这个世界敲响毁灭的哀钟。
衰老,恶化,暴毙……万物在哀声中走向死亡。
鬼医仰头看着那些近在咫尺的冰刺,感受着外界的变化,像是看到了极为滑稽的表演,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
青女透过黑白气笼,看见笑得前仰后合的鬼医,心中升起一瞬疑惑,但很快便被怒火燃尽,抬手降下风暴。
夜空轰鸣,高挂的星月摇摇欲坠,风暴之眼砸在那层黑白鬼气之上,毁天灭地的气息自风暴中心直入云霄。二者交界之处,气消冰碎,然而下一刻便有更多鬼气冰风生出,宛如冬去春来,无休无止。
“姐!”周荐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跌跌撞撞地走来,刺骨的冰风呼啸着穿过他胸前骇人的血洞,发出恐怖的呜呜声。
青女猛然回头,看到那个浑身染血的身影,脚边坠落的冰泪愈来愈多。
忽然间,一阵疾风向周荐君撞来,他却像是看到了柔软温暖的床,两腿一软,向风来的方向倒去。当他稳稳栽进那份柔软中时,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阿弟……”
青女抱住周荐君,手颤抖着,浮在那断骨缺肉的巨大豁口上,心神猛然一震。她疯狂催动鬼力,想要将其填补上,可任她如何灌入鬼力,那血洞都无法长出血肉。
鬼医轻飘飘地出现在青女身边,神情淡然,“你是悲相,救不了他。”
青女对此置若罔闻,全身心地要将鬼力渡给周荐君,哪怕要她的倾其所有。
“真是麻烦……”鬼医两指一捏,十数根像银针一样的纯白鬼气落到周荐君胸前,随后,在鬼医的驱使下如织线般,在那血洞中来回穿梭。
“你……”
“我在救他。”
青女焦急的眼眸中浮现一抹疑惑,不过她的理智告诉她,现在只有相信鬼医。
“鬼医”的名号乃藏魂地鬼帝亲封,在所有鬼鬼魂魂之中都是响当当的,青女自然也知道。传说鬼医活死人肉白骨,即便三魂七魄只余一,肉身白骨已作土,他也能救回来。
周荐君的肋骨、血肉,在白针的穿梭中像是织毛衣一样渐渐编织成型,片刻后,一张完美的皮覆盖血肉,没有留下丝毫伤口疤痕,仿佛那血洞只是幻觉。
“荐君?阿弟?!”
周荐君惨白的脸上回现生气,他眉头动了动,慢慢睁开疲惫的眼睛,看见青女的脸庞时,用尽全力笑了出来,但喉咙就像漏风似的,只能吐出模糊的气音。
“……阿姐……我又……回来了。”
冰霜退去的荒原,彻底剩下一片荒芜,千里之内寸草不生。
在鬼医的帮助下,远处城池火光恢复,驱散了黑暗,却无法驱散人们心中的不安与恐惧。
三个身影围坐在重新燃起的火堆前,看着锅里的一大坨冰疙瘩慢慢融化。
因为城内灯火重燃的事,青女想谢谢鬼医,但想起他对周荐君的所作所为……还是算了。
“铛、铛、铛……”
周荐君一下又一下敲着锅里的冰,眼睛死死盯着鬼医,明显是在发泄怨气。
“是你先动的手,我只是自保,谁知道你如此不经打。”鬼医冷不丁道。
周荐君歪嘴冷笑一声,有些语塞道:“你管那叫自保?”
“打人就要做好还手的准备,你姐姐没教过你吗?”鬼医懒散抬眸,眼神中带着挑衅的意味。
周荐君阴阳怪气道:“我们是正经人家,要做得事可多了,跟有些成天游手好闲,只知打杀的人,不一样。”
“荐君,别说了。”青女严肃道。
“怎么?他挑衅别人,就没做好被挑衅的准备吗?”周荐君切了一声,并翻了个白眼,视线回到已融化了一半的汤中,开始忙活起来。
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周围挂在树枝上的冰锥渐渐融化,水珠滴滴答答的,像是在下雨。
不久后,三人再次捧着碗,没有意外的吃起来。
鬼医浅尝了几口,嫌弃地挑了几处毛病,跟周荐君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了一会儿,最后一股脑地喝完了。
青女见鬼医放下碗,没有再吃的意思,知道自己必须得开口了。
就在她准备说话时,鬼医先一步说道:“我知道你找我来要说什么,但我不会帮你们,不过也不会为舍先生做事,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想要的了……所以无论在庙会,在藏魂地,还是被封印回去,我都无所谓。”
“那庙会的其他鬼也和你一样,保持中立吗?”
“他们自己有脑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与我无关。”
青女思索着,鬼灵鬼器打起来只是多花点时间精力,倒是无所谓,只要鬼医不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策反的任务也算是勉强成功。
鬼医从背后一掏一扔,一块巴掌大小的界石落在青女怀中。
“这东西送你了,反正庙会依托于鹿壶山,我也用不着,就当是打伤你弟弟的赔礼。”
“我谢谢你啊。”周荐君冷笑道。
鬼医嘴巴做出个“哇”的姿势,道:“鬼嘴里吐出人话了。”
周荐君张嘴就要怼回去,可一张口却又找不到这句话的问题在哪,他刚才快死了,然后又活了,以前是个人,但现在好像是半鬼……所以究竟他的嘴算是鬼嘴还是人嘴,说的话是人话还是鬼话?
铁锅里的汤见了底,天边泛起鱼肚白,但头顶的天穹仍是黑压压的一片,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云上,让人喘不过气。
鬼医仰望着云端中缓缓落下的一层阴影,像是想起什么,看向青女道:“哦对了,我还带了一个人来做客,你不介意吧?”
青女两眼一抹黑,“嗯?”
只闻天空一阵轰鸣,天穹如被怪力挤压,浓云波涛般向四周翻涌,一个庞然大物正在缓缓下降,引得天地间风啸地动,湍急洪流肆意奔袭。
青女起身望去,自身散发的极寒鬼气,迅速冻结了百里之外泄溢而来的河流,她双眸凝视云层之上的巨影,察觉到了异常浓郁且纷杂的鬼气。
与此同时,远处城池中的人也发现了天空的异样,越来越多的人仰望天空,如见末世般,眼中满是震撼与恐惧。
他们刚经历一场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寒潮,尚有许多人被极寒所伤,至今未醒,这才过去不久,便又有巨大的天外来物,而他们的存在,在这天地般宏伟的巨物面前,如同尘埃,微不足道。
云层中一座巍峨巨山的轮廓若隐若现,无比厚重的压迫感,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笼罩下方广袤的大地。
“你把鹿壶山带来了?”青女难以置信道。
“没错。”鬼医望着这犹如神迹的一幕,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我们这些地方也没几天寿命了,索性趁着还能活动,出来转转。小鹿自从安定到那便没动过,把它一人放那,我实在于心不忍。”
“是我眼睛坏了,还是你脑子坏了,你说的那是人吗?那是一座山!你当狗遛啊!”周荐君忍不住吐槽道。
鬼医轻咦了一声,歪头道:“你还真别说,小鹿是有点像狗,就比如……它也很喜欢啃骨头,不过啃的骨头稍大一些。”
见青女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鬼医又道:“放心,我们只是来做客,不是来捣乱的。”
喀刹——
说罢,一道粗壮闪电劈过天际,诡异的强光晃得人眯眼,等众人再次睁眼时,闪电定格在鹿壶山山麓与天交接之处,道道裂纹如蛛网在那恐怖的裂口边缘蔓延,而一直下沉的鹿壶山似乎察觉到不对,顿时卡住了一般,停下不动了。
这场面,怎么看都像是天空被撑破了。
“……”
……
情狱,念城。
“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们家人,有三个已经送回去了,那边穿灰色衣服的姐弟父母双亡,是被爷爷奶奶卖掉的,还有你让我注意的那个小男孩,他是孤儿,我打算让他们三先住下,缓和一阵子,再慢慢商量以后的打算。”莫岱平扬起下巴指了指坐在桌边玩算盘的姐弟,还有那个坐在一起,但一言不发的男孩。
情狱一行的目的依然达成,接下来便要去找火瑚他们和青女汇合,走之前莫非榆和郁问樵还担心那群孩子,于是在离开之前回来再见一面。
“辛苦你了。”
莫岱平道:“哪里的话,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把脑袋别裤腰上过日子,有机会做点善事,积点德,下去以后说不定能少受点罪。”
莫非榆挑眉道:“你不是不迷信吗?”
“今时不同往日……”
知道鬼存在和见过鬼是两码事,即便是生活在情狱和大宰场的百姓,也有不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鬼的影子,也有人一日便能撞见几回。莫岱平这么多年到处跑,时常听闻鬼的传说,却没有亲眼见过。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见识过莫非榆的本领,手搓火球,随手烧穿一座楼,又骑了飞马,鬼不鬼已经不重要了,他相信这个世界存在他无法触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