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莫一手撑着手肘,一手抵着下巴,思索道:“得给你起个名字……毛球?不行,你没有毛……”她凑近眯起眼仔细看,半晌后灵光一闪,“你身上这些光跟缠起来的线差不多,要不就叫你线团吧!”
线团顿在空中,许是看小莫很兴奋的样子,等她再次向它确认意向的时候,上下飘了一下。
这会儿的小莫与线团初见,还不甚了解它的每一个动作,就跟当初莫非榆会说话了,要给线团起名字的时候一样,想着看着一个相似的东西,便送给了它当名字。
莫非榆蹙眉轻笑了一声,原来你一直不太满意这个名字啊……
现在的她当然知道,仅仅只晃一下代表它同意了,但同意地很无奈。想到这儿,她莫名觉得线团“无奈的同意”和郁问樵“无奈的笑”有异曲同工之处,但也可能只是都有一个“无奈”罢了。
画面再次倒退,这次倒了没一会儿,视线中的红色便消失了,只有那点快和背景融为一体的青白。
不久后,倒放停止,那一仅有的一点颜色也消失了。
“线团?”
莫非榆迷茫地四处张望,半天也寻不到那抹青白。就在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时,两个声音从前面传来,于此同时,声音传来的地方出现两道重叠的身影,可由方位的缘故,莫非榆只能看到离她近的一人。
黑发如瀑,紫色纱裙,背对她的这人正是杜魅。
“剥离七情之苦非寻常痛苦能比,说是剥皮抽筋断骨也不为过,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莫非榆听到另一个声音的瞬间,神情一滞,半晌后错愕地迈开脚步,缓缓往前面挪动。
“既然这是你我之间的交易,我便不多劝,但还有一点你须知晓,‘喜’、‘思’分出后,你与这两种情绪相关的记忆也会随之消失,也就是说,你将再也感受不到喜乐,也再也不会有让你牵挂的人与事。”
那声音低笑一声,“这两种情绪皆与她有关,倘若她不在,它们便失去了存在意义。所以…….就让它们代替我,陪伴在她身边吧。”
青衣晃动,温和的笑容映入莫非榆眼帘,她失声地望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笑容,鼻尖一酸,一行热泪夺眶而出。
“……郁问樵?”
纷繁的花瓣自虚空中凝练而出,随着杜魅指尖拨动,疯狂涌向郁问樵。
触及肌肤柔软的花瓣瞬间变得锋利无比,在他的魂魄上翻起飓风,犹如千刀万剐,活生生从这具完整的躯体上分离出干净的血肉。
额头、脖颈、手臂,所有肉眼可见之处的皮肤皆暴起青筋,郁问樵紧闭双眸,面庞因痛苦而扭曲,他的意识在混沌中挣扎,抗衡着那如海啸般汹涌的撕心裂肺之痛。
往昔的快乐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眨眼又随着豆大的汗珠滚落,狠心抛他而去。
这样的剥离之痛持续了很久,莫非榆早已哭得不成样,眉头拧起的深度丝毫不比郁问樵的差。可这只是一段记忆,她哭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眼中模糊的身影也不会因此而停下。
不知道这里的时间是不是继加速后又被放慢了,莫非榆感觉时间过得好慢,那些花瓣将他吞噬,丝丝缕缕的淡光从他头顶慢慢析出,狂风卷乱他的发丝,一点也没有减速的迹象,好像只单方面延长了郁问樵的痛苦。他紧咬牙关,喉咙里时而传出苦痛闷唔声,嘴里吐的气息就像一点点被水浇灭的火,破碎且无力。
随着花瓣消失,郁问樵无力地跪倒在地,身躯颤抖着,面色苍白如纸。他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的温暖与光明,好似置身于黑暗深渊,只有孤独与平静如影随形。
无数缕青白色的情绪丝线聚在杜魅掌心,另一只手在上面轻划,各不相干的丝线便缠绕成团,将唯一的一抹红色,也是这两种情绪产生的原点,如保护心脏一样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
郁问樵垂头缓了许久,腰间的褚师玉牌散发着淡淡光泽,似在修复他的伤势。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冷白的脸庞上多了几分病态,眸底一点光彩也没有,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显得孤寂又脆弱。
“这便是情丝……”他的声音也如此虚浮。
“情丝成团便是因果,我能感受到,你们之间的因果很深。”
郁问樵眼眸微垂,嘴角有笑,但那是属于空相褚师刻在骨子里的笑容,没有情绪,亦没有意义。
“那看来我还有再见到她的机会……”
杜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从这里出去后你便会忘记,这东西就由我带你转交吧。”
“那便多谢了。”郁问樵深吸一口气,行礼之后,拖着虚弱无比的身躯缓缓离开。
莫非榆愣了一会儿,见他走便马上追上去,但只追了几步,那抹青色便消失在虚无之中。
她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后重重垂下,整个人也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失神地跌坐在地。
在强烈的情感冲击下,这几日略有松动的鬼力锁轻轻掉下举足轻重的一小块,无数记忆涌上脑海,将断层的画面填补完整,与线团初见、相伴的点点滴滴,她都记起来了。
莫非榆突然浑身泛起战栗,啜泣声一如断线的珍珠,随着炙热的气息吐出。
“原来是你……一直都是你……”
郁问樵一直陪在她身边,以线团的模样,带着他们所有的记忆。
回想起郁问樵从前千篇一律的笑容,到如今会说笑、会调侃、会生气吃醋,拥有万般情绪的眼眸,一切的转折点都是在拟台之后,准确的来说,是线团说“我要回去了”之后,也是郁问樵望着她,开口那一句“好久不见”之时。
莫非榆低垂着头,忽然感觉到温暖的胸膛,和将她紧紧拥住的双臂,什么也没想便抬起手紧紧抱了上去,莹亮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没入那片青白之中。
“郁问樵……”
“嗯,我在。”
“……你是大坏蛋。”
“……”头顶的气息微微一顿,随后似是察觉到什么,将拥住的双手再度紧了紧,温热的脸颊贴在她冰凉的头发上,轻柔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是。”
乐声在七彩烟云中流动,如桥下流水潺潺,泛起层层涟漪,落花宛转,纱影婆娑,在这场恰到好处的温柔中,重逢盛大而灿烂。
许久后,莫非榆抬起湿润的眼眸,抹去眼角的泪珠,哑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郁问樵怜爱地看着她,指尖梳理着两鬓微乱的发丝,“我告诉你了。”
莫非榆脑海里顿时飘出线团的那句“我不会离开”,然后冷笑一声,一拳锤到他胸口上,“这能一样吗?!”
“那应该怎么说?”他笑着询问道。
“……”莫非榆知道,他又在带她转移注意力了,但还是气不过,狠狠觑了他一眼,渐渐平稳了呼吸,思索道:“要郑重,真诚,主动把事情交代清楚,前因后果过程,一个都不能落,至少你也应该告诉我线团就是你。”
莫非榆说着站了起来,使用了鬼力作弊器,让自己的气场和语气都不容置疑。
郁问樵嘴角展笑,无论眼眸还是语气,都无比真诚,“我是线团,线团是我,我从未离开。余下的过程,等回去再讲给你,好不好?”
莫非榆余光看见郁问樵背后的杜魅,眼神左右乱飘一阵,结巴道:“行,行吧,暂且放过你。”
“不必羞涩,你们只是这世间男女的数万之一,爱恨别离,于我眼中皆一样。”杜魅的声音从旁路过,她往侯在侧面紫衣女子的方向走着,飘曳的长裙不染纤尘。
“请等一下!”莫非榆连忙叫住她,“我想请你帮忙救两个人,他们被夺走一欲,昏迷不醒,或者……我们可以交易。”
杜魅脚步停顿,稍稍侧脸,露出微翘的鼻尖和流畅的肩颈线条,“抱歉,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
事关楚悲,郁问樵眉头也蹙了起来,他相信凭楚悲的能力,他迟早能醒来,可他们没时间等待了。
“不过……”杜魅转身道:“倒是有一事你们能帮上忙。”
“何事?”
“我不愿回《曹谱》。”
莫非榆眸中刚亮起的光瞬间又灭了,这句话彻底断绝了杜魅帮忙的可能性,亦表明了杜魅的立场,不管她是否诚服于舍先生,她都将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不过也是,此处如此潇洒自在,谁又愿意回到那个永无天日的地方呢。
“……”莫非榆沉默不语。
“坊主此愿我们无法帮忙,既如此,我们便告辞了。”郁问樵作礼后,拉着莫非榆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