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乐坊像是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十分壮观,三人在弥漫烟云的阶梯上走了许久才登顶。但这一段路若让莫非榆一人走,也就是十几秒的事,当然,前提是不考虑鬼力压制的情况。
悬挂的轻纱婀娜,如舞女曼妙的舞姿,每一次舞动都有花瓣洒落。铺满花瓣的石道尽头,是一张奇大的床,约莫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睡几十人都不是问题,而此时那张大床上只躺了一个人。
在床的衬托下,床上人的身形显得尤其娇小,那人闲情逸致地吃着葡萄,一袭紫色长裙在侍女轻摇的扇风下飘动。
杜魅浓密的睫羽微微抬起,闲淡的目光落在走近的两人身上,停了半晌,扶着侍女的手缓缓坐起。
“都下去吧。”
话落,围在床边的侍女和紫衣女子皆颔首退下,宽阔的石路上只剩三人。
杜魅赤足踩在空中,信步朝二人走来,极具诱惑力的嗓音仿佛能诱人为她奉上一切,“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请你们来此只为一件事。”
莫非榆道:“何事?”
“娳儿的事,多谢你们相助。”杜魅视线飘向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随着她的视线降临,空中飘舞的花瓣霎时改变了方向,如雨在树顶纷纷落下,转眼间枯木逢春,花开满树。
杜魅望着那棵花树,眸色清亮如镜,花树招摇,她的眼神便如花明媚,秋水浓浓,她的眼神便如秋水深情。
“娳儿?你与她是……”
“娳儿曾是我的侍女,千年前苍门围杀我之时,她替我挡了一剑,因此遁入轮回。我欠她一条命,便出手让她的转世身生于富贵多爱之家,愿她一生喜乐,平安终老。但这一次出了差错,至她被人所害,奈何我和她之间有因果牵扯,无法出手干涉……因此,你们帮她了却心愿,我很感激。”
杜魅嘴里说着感谢,语气却很平常,就好像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之事,没有丝毫波澜。可她的确为娳儿做了很多,想必娳儿死后听到的“存魂之法”便是其一,她心中究竟对娳儿是何种感情,谁也无法得知。
这就是曹娥口中无情胜七情的情狱鬼主么。
只是娳儿竟与杜魅有这层关系,也难怪她会将曹娥带去大宰场,且到最后也不出手帮忙。照这么看,她与娳儿的关系的确很深厚,那她说的感激也应当是出自真心。
“不用客气,我们也只是恰好碰上,做了我们该做的。”
“恰好……”杜魅喃喃道,“自她学会存魂之法后用了很多办法,寻人帮助,即便是这一世的亲生父母,接受了她的死讯,再见到她时也如见了鬼一般,将她拒之门外。你们说的‘恰好’、‘该做的’,是她独自飘零三年才等到的,若非遇见你们,她的魂魄估计便救不回来了。”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莫非榆感慨道。
他们为了找杜魅进入情狱,却碰见了娳儿,她还想过帮这个孩子会耽误他们的时间,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她带他们找到了杜魅。
“作为报答,我可以解答你们一个疑惑,并且是你们内心深处最渴望得知的那一个。”
“最渴望知道的……”
莫非榆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反观郁问樵,面色平常,好像没什么疑惑的事,也可能他所疑惑的问题,不想从旁人的口中得知答案,唯有看着对方的表情,当面对质,才能彻底驱除心中迷惘。
杜魅来到莫非榆身边,轻声道:“不用去想,你心中所念,它自会知晓。”
这声音魅得酥骨头,莫非榆不由得腿脚一软,冷不丁跌进杜魅怀里。
她睁大了眼,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轻咳两声,道:“抱歉抱歉……”
杜魅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随后优雅侧身,露出一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花椅。
“机会仅此一次,谁来?”
莫非榆一脸迷茫地望向郁问樵,“你来吧,你的问题肯定比我的好。”
她心中有好多问题,但突然问最想知道的一个,她也不知道是什么。
郁问樵轻笑道:“问题何分好坏?”他拉着莫非榆走到花椅前,“我没什么想问的,你也不用想你想知道什么,只用坐上去,听它给你的回答便好。”
莫非榆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坐的是电椅一样,一脸视死如归地紧握着郁问樵的手,缓缓坐下。
屁股坐实的瞬间,她的意识开始下沉,好似沉入了一片浓密的泡泡中,光怪陆离的颜色从身旁飞过,最后落到一个柔软的物体上面。
莫非榆只觉一股眩晕感涌上脑海,她尝试着睁开眼,等适应这里的光线后,那股眩晕感也随之消失了。
她脚下是棉花一样的东西,放眼望去满地都是,但踩在上面却不虚浮,很踏实。莫非榆尝试往前走了两步,的确如此。
头顶是浮白,脚下是棉花地,无边无际的模样倒是和火瑚所在的镜湖很相像。
莫非榆喊了几声,没有回声,也没有回答,空旷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被放出,转而又消逝。
“不是说答疑解惑吗?这什么都没有啊……”
她环顾四周,随便挑了个方向前进,不知过了多久,视线里终于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也穿了一身红衣,背对着她,坐在棉花地中,头时不时往左转,前仰后合的,像是在同谁说笑,可莫非榆没看见此处出了她之外的第三个人。
等她再走近些,才发现那人身边的确没有人,但却有另外一个她非常熟悉的小家伙。
“线团?!”
莫非榆迫不及待地跑上去,看清了与线团待在一起的那个人。
这人有着和莫非榆一模一样的脸,但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她浑身散发着强大且凶厉的气息,眉眼虽是笑着,却也锋利,和莫非榆就好像同一把刀出鞘和未出鞘的关系。
这也是莫非榆,又或者说,眼前的这一个该叫灵离。
“小瑚又被跳梁气哭了?”灵离手一摆,叹气道:“这次不去帮她了,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还是得靠她自己解决,不然我出门不在的时候她怎么办?”
线团胡乱飞舞一阵子,灵离又道:“下次出门……后天吧,等我把床头的那本话本看完,就去找那只死乌鸦决斗,让他再蹦跶两天。”
“……”
“没事,就算我杀不了他,难道他就杀得了我吗?同为鬼主,他除了年纪比我大,没什么比得过我了。”
“……”
“好啊,我也想吃贪欢词那家酒楼的菜了,等打完我们就去贪欢词找青女,带她一起去,免得她成天哭哭啼啼的,有好运也哭没了。”灵离指尖往线团没有脑门的脑门上一戳,“你这小家伙,吃不了喝不了,嘴倒是挺馋。”
莫非榆在一旁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心中涌上暖意,不久前她和线团也是每天这样聊天。
就在她陷入回忆之时,眼前的灵离以一种反常的方式起身,就像按了倒退键再加倍速一样,和线团一起快速向后倒退而去。
莫非榆刚准备追上去,这地方便洞悉了她的心思,直接将她送到了灵离和线团暂停的地方。
这里的灵离看着线团,眼中满是奇异之色,好像是初次见面,对这种奇怪的存在充满好奇。她围在线团身边来回转,上下看完左右看,还上手摸了摸。
线团似乎有些害羞,低着头,但脾气很好,任灵离如何揉捏搓揪都不抗拒。
灵离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空气,像是在看什么人,随后对着这团青白色的不明物体笑道:“别人都看不到你,只有我能看到你,看来你与我有缘,你若是无处可去的话,便跟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