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曹谱 第216章 夜行者

莫非榆甩了刀上的血，忽然发现前面有一辆马车，一阵细微的颤抖和呜咽声从马车后传来。

她闲庭信步般走了过去，只见五六个尸体之间，一个浑身凌乱、衣不蔽体的女子蜷缩在车轮边，身上全是鲜红的抓痕和浑浊的液体。

那女子凌乱的头发将视线遮挡，她只知道有人在靠近，伤痕累累的身体瞬间颤抖得更凶了，她沙哑地哭喊：“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莫非榆眉头一皱，趴在她身后的，乃至方圆三十米内，已然死透的强盗尸体突然接连爆碎。

血雾之花在夜中绽放，糜肉之雨林间落下，罪恶之罚在这一刻具像化。血与肉在落地前被无名之火燃烧殆尽，连同地上的血迹也被一并抹除，仿佛这些人从未存在过。

“人渣，不配留于世间。”

莫非榆挥刀劈开车帘，盖到女子身上，淡淡道：“青女，这里有个姑娘。”

一息后，青女又愁又恨的声音回响在莫非榆耳边，“知道了，交给我吧。”

莫非榆感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声“哐当”在脑中响起。

她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茫茫白雾在周围升起，那硕大的铁锁下，又掉了一个铁条。

一缕内裹红线的黑气，毫不犹豫且兴奋地钻进莫非榆眉心。她心神一晃，再次睁眼，黑夜便不再是黑夜，又或者在她眼里，这黑夜犹如白昼。

手心的凉意迅速攀升，在微凉的夜风中升起寒烟，与白衣一同在暗夜中翻飞。

方才消耗的体力被补全，甚至更充沛，莫非榆感受着这具无比轻盈的身体，心中生出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快意。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的鬼力已恢复半数。

就当她准备告诉青女这个好消息时，左右两耳分别传来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两个声音都离这不远，左边那个六男三女，有老有少，痛苦的嘶叫声、粗重的喘息声、淫腻的笑声……几种声音交叠在一起，不用多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右边则是打斗和谩骂声，其中还夹杂着“哗哗”的脚步声，像是两拨人看中同一个目标，然后打了起来，而目标正抱着一堆什么东西逃跑。

莫非榆眼眸一凝，沉声道：“就让我看看，这个方法能解开多少铁锁。”

话落瞬间，一阵凉风旋地而起，白色身影仿佛御风般极速向左侧袭去。

那阵白风刚走，幽深的林中便走出两个黑色身影和一辆马车。

青女走到一直念“不要杀我”的女子身边，像怕惊动小鹿般，轻声且温柔地将手贴在那女子头上，道：“别怕，你的悲苦已经结束了。”

阵阵清凉渗入女子额头，不一会儿，她的呼吸便平稳下来，缓缓地抬起头，哑声说了一句“谢谢”，便睡过去了。

青女微微一笑，“如若你没坚持下来，我们也救不了你，你要谢的是你自己。”

她伸手一摊，一件衣裳便从某处飞来，给女子穿上衣服，再披上车帘后，周荐君帮忙将人抱到了马车上。

两人望向远处，窸窣躁动的林间，刀风呼呼作响，白衣身影如穿行在炼狱的鬼魅，无情地收割着鲜血和生命。

……

睚眦城内。

夜晚比白天更为热闹，尽管大宰场无人管烧杀抢掠，大家也更倾向于顶月作案，一来能力不足之人方便暗杀，二来能力强的也喜欢看仇人夜不能寐、寝食难安的模样。

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凄厉的惨叫与金铁交鸣之声交织回荡，血腥之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之中。

幽暗淌血的街道上，一袭天青色长袍衣袂飘飘，步伐沉稳，缓缓行走于这混乱不堪之中。

郁问樵眸色平静，如幽深无底的潭水，看不出丝毫波动，仿若这炼狱惨景不过是虚幻之象。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百味糖铺门前，瞥了一眼“本店歇业，回家探亲”的牌子后，视若无睹地叩响门环。

四声之后，大门便立即打开了，好像里面的人早就等在门口了似的。

微开的门缝中快速伸出一只圆润的手，一把将郁问樵拉了进去。

李铁月轻手轻脚地将门关好，见郁问樵要说话，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三下打开左侧暗道，冲郁问樵招了招手。

郁问樵扫了一眼右侧被打开的暗道，心中便有了猜测。

李铁月点燃油灯，瘫坐在椅子上，大气一喘，道：“不天派出事了，听说要解散，但是几位堂主不同意，尤其是周堂主，一怒之下杀了好多人，现在整个不天派都在追杀他！你们……没事吧？”

郁问樵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他还能来找自己，说明那位姑娘也没事，但李铁月还是问了一嘴。

“没事。”郁问樵随意答答，虽然不知李铁月哪来的小道消息，但结果是差不多的，而且也不重要。

“那就好那就好……”李铁月拍拍胸脯，给自己顺顺气，随后便起身在货架上开始翻找。

货架上的灰尘被扬起一层又一层，李铁月一边咳嗽一边道：“周堂主的据点不是在我这么，中午我刚睡了起来，就见不天派的人过来搜，我这不是怕咱这边的暗道被搜出来，索性就跟他们坦白了，反正那里面也没人了……咳咳……不过周堂主手底下那帮人跑得也是真快，脚底跟抹油了似的，我怕他们再偷偷藏回来，所以挂了歇业的牌子……咳嗯！”

李铁月吹了一口气，又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出去道：“喏，你要的东西。”

那是一个泛黄的骨片，巴掌大小，指甲厚度，刚拿出来还没拍掉灰尘的时候，看起来跟枯叶一样不起眼。

郁问樵接过骨片，拿起架子上的羽毛，翻到背面书写起来。

李铁静静看着，长叹一口气，道：“已经确认了吗？”

“嗯。”

“看来我的安逸生活要结束了……也罢，这整天喊打喊杀的地方我也待腻了，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片刻后，郁问樵用羽毛在指尖一刺，一点鲜血滴落骨片，像是滴入海绵一般，迅速被吸收，与此同时，骨片背面的字也随之消失。

郁问樵将骨片递还，沉声道：“现在就启程吧，这里坚持不了多久。”

李铁月憨笑道：“好，包在我身上。”

郁问樵离开糖铺后，店铺内便传来一阵细小的声音，像是进了老鼠贼。

不久后，一个胖胖的身影裹着头巾，背着行囊偷偷摸摸地从店里走出。他刚走出几步，又回头从怀里掏出一支笔，在门口的挂牌上一顿写画。

本店低价转让，有意者请联系。

他满意地看着挂牌点点头，将笔放回，快速消失在街角尽头。

就在他放笔的瞬间，怀中骨片上三个醒目红字一闪而过——召集令。

……

忙活了一晚上，方圆五里的顺林都被清场了，莫非榆也只收获了一成半鬼力。

她疲惫地坐在马车板上，叹气摇头，“为何偏偏是这么费力的解锁方式？”

自强盗那一伙人之后，莫非榆又看到了一次铁锁，不过这次掉落的铁锁块要小一半。离开那片白雾之前，她特意看了一眼铁锁底端，空了一部分，倘若按比例来算的话，还剩四成半的鬼力。

随着那一成半鬼力流入体内，新的记忆也一同填补起回忆中空缺。她想起了她是如何成为鬼主的，也想起了离开藏魂地和另外十个鬼灵鬼器初到那片空白天地时，为它取的名字，拟台。

“这跟你修出的鬼术相关，当时你在藏魂地可杀了不少恶鬼邪魂，想唤醒这部分带着暴戾之气的记忆，自然得用同样的方式。若你一开始解封的是这段记忆，估计当场便会爆体而亡，届时即便恢复鬼身，神魂也不能修补完全。”

这便是自作自受么……

莫非榆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搓，一簇暗红的火苗凭空跃于指尖，再一挥手，这簇火苗便化作纷纷火星落到衣裙之上，吸走了上面所有的污渍。

“那若是你要解封记忆和鬼力，靠的是什么？”

青女微挑眉，思忖道：“我？我想想啊……或许是靠哭？也可能是走厄运……”

莫非榆嘴角一抽，悲相不愧为悲相，她顿时觉得自己这种方式非常好，累就累点吧。

树叶的空隙外，天边泛白，破晓将至。

这次鬼力多了之后，莫非榆既控制了情绪不暴走，又没感受到强烈的困意和饥饿感，一切都多亏了青女从旁指点。

她坐在车板上，手中攥着缰绳，车厢内的姑娘还在昏睡。

“你们现在就走吗？”

青女嗯声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也要抓紧才行。”

如今策略已经改变，不再需要挨个去收集鬼页，迎接他们的将不再是回合制游戏，而是最终的决战。

大宰场和情狱共处一个小世界，同气连枝，大宰场沦为混乱之地，情狱必不能幸免。一旦鬼医加入他们，拿到庙会界石，混乱四起，所有分散于小世界的鬼物便只有回归原处，也就是长丘所在之地。

他们改变动向的同时，舍先生也会调整战术，那么驿站也将不再安全。

驿站要做的，一是提升实力，二是借时空混乱找寻其他出路。

正如青女所说，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