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说边对予桔挤眉弄眼,予桔马上领略其中意思,跟着阴阳怪气道:“可不就是嘛!我远方亲戚家的四岁娃娃找人比试都直接上门,我看这鬼的实力也就那样吧,比我们之前见过的曹谱鬼可差多了!”
六欲食色贪妒倨怒,以倨为首,这场“头羊之争”中的“头羊”身怀六欲,必然有“倨”之欲,所占分量甚至是六欲中最多的,而对付傲慢之人,屡试不爽的一招便是激将法。
但即便头羊受激将法刺激,也断不会直接站出来,想要从上万名看官中找出神色有异之人,还需要一个契机。
莫非榆表情夸张地凑到予桔跟前嚼舌根,声音一点没收敛。
“我听说那些身有问题的人都喜欢这样,躲在背地里使坏,九成是因为自己,不行。”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音调,两眼偷瞄着周围看官。
这些人一个赛一个困惑,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球看他们,眼神浑浊,紧皱的眉头上全是火气,似乎在指责他们不继续抓羊,尽在这说些有的没的。
予桔很自然地接过话,拉着贾兰儿和牛三水、房宽一道说起来。四人说着说着竟是比了起来,莫非榆心底苦涩,再这么下去,这为头羊准备的激将法,都要成给卞公的中场节目了。
“……哥?”
齐路的声音忽然响起,他眼含泪水,痴痴望着看台某处。
莫非榆顺着看去,一番搜索之后在看台中间层某处,看到了一个跟齐路长相有七分相似的男人。
这男人与在齐路记忆里看到的略有不同,面容更有棱角,眼神更加深邃,气场更为成熟,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可靠,而是阴狠,似乎只要转身,他便会在背后给你一刀。
也罢,头羊没找到,找到了齐路哥哥也算是美事一桩。
莫非榆心想着,突然心中一颤,猛然抬头,再度凝向那个男人。
阴气缭绕,恶风缠目,是鬼器之气无疑。
莫非榆直视不讳地看着那个男人,道:“你该不会真以为藏起来,我们就找不到了你了吧?卞公左侧,中层三排二十一座的——‘头羊先生’。”
头羊神情一滞,似是没料到自己的藏身处会如此快地暴露。
另一边,被忽然点名的卞公微微偏了偏头,随意丢弃了葡萄,狼耳兴奋地动了动,嘴角勾笑,像是终于等来了戏剧的**。
予桔几人伸出手指数着,“左侧,中层三排,一、二、三……二十一。”
牛三水眯眼望着那人,轻咦一声,怪异地瞥向齐路,“这人长的,为何与齐小兄弟如此相像啊?”
予桔也找了莫非榆口中的“头羊先生”,看到那张脸的同时,也想起进楼前,齐路要找哥哥的事情,她记得他哥哥名字是叫……
“齐山?”
“莫大人,你是不是看错了?”齐路自是众人之中第一个对上号的,他眉头蹙起,心事重重地道:“中层三排,二十一座的是我兄长。”
莫非榆与郁问樵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她收回视线,看向齐路,认真道:“没错。”
齐路双目凝得更深了,“没错?不,不可能的,我哥哥是人,我们一胎同生,一同长大,邻里都识得……你们在妒羊的门内也看到了他不是吗?他是人,并非鬼……怎么会是鬼呢?莫大人,你再仔细看看。”
齐路越说越激动,挤在眼眶里的泪水都要流下来了。
“齐路……”
“哈哈哈哈……哎呀……”
莫非榆刚开口,就被一阵桀骜的笑声打断了。
齐山又是大笑又是拍手,前仰后合地道:“不愧是我的好弟弟,事到如今还如此相信我,真是令人感动啊……”
齐路机械般地扭头,半痴半呆地望向齐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最了解兄长了,那个人所言所行皆并非兄长。
他才刚刚在记忆中见过兄长,那个爱他护他的兄长。兄长会将第一块肉夹给他,会将新买的布料让给他做衣裳,会将辛苦赚来的钱拿去给他置办束脩……记忆里的兄长不管遇到何种困难,总是笑容满面,从未露出过如此邪恶的表情。
“你……你不是他,你对我兄长做了什么?!”齐路红着眼吼道。
“路弟,我是哥哥啊……哥哥寻了你好久……都怪我,当初不该留你一人在那,都是哥哥的错……”
齐山像变脸似的,眨眼便换了一副憨厚可亲的面容,眼中含泪,满是喜悦与苦楚,正如走失重逢的感慨。身上的阴戾之气也顷刻消弭,连莫非榆都捕捉不到分毫鬼气,就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齐路一怔,试探着开口道:“哥……”
这一瞬间,齐路又看到了他所熟悉的兄长,十年离别筑起的思念悲苦之墙,顷刻崩塌瓦解,化作泪水不断坠下。
“哥,这不是你的错!”齐路道:“是我起了好奇之心,若非如此,也不会害兄长孤身一人,沦落到如此地步。”
齐路看了眼那些表情面相怪异的看官,冲齐山喊道:“哥!跟我们走吧!离开这,只要我们兄弟二人在一起,一切都会好的!”齐路说着就要往看台去,结果刚买迈一步就被拉住了。
那双红眼顺着手臂,疑惑地看向莫非榆,道:“莫大人?我可以把他带回驿站吧?”
“他不是你哥,至少现在不是了。”
齐路笑着,“怎么会呢?他连当初我们分开时的场景都记得,怎……”他正欲再反驳,却是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嗓音,发出了陌生的语调。
“‘害’?不不不……这怎么能叫‘害’呢,我还得多谢你啊,路弟,你若不走,我怎会发现我有如此才能?窥人记忆,玩弄**,以前有多少人夸你,如今就有其十倍之人有求于我!”
齐山抹了一把脸,换上那个狂傲的笑脸,顿了顿,靠到椅背上,“旧也叙了,过家家玩了……你们猜得不错,我就是‘头羊’,可你们猜到了又能怎样呢?”
一霎间,齐路全身冷硬地像一块石头,心也像注满了铅,顿时沉入湖底。
话落时,郁问樵和广蛮一步冲出,各凭本事,翻着十数米高的围墙。
“你们几个在这儿看好他。”
予桔、贾兰儿、牛三水、房宽四人点点头,看着莫非榆如飞鸿般掠出,只一个纵身,霎时拔高数尺,轻轻松松跃过了广蛮刚爬过三分之一的围墙。
“好强……”
牛三水忍不住感叹道。
予桔昂首挺胸,神气满满地道:“那当然了,我们又逢人个个不凡。”
眼下楚悲昏迷,能打的便只有莫非榆、郁问樵和广蛮三人,虽然看似是三对一的优势局面,但齐山身为头羊,便不会没有保命手段。
广蛮踩着围墙的凸起和缝隙,徒手攀墙,好不容易上来了,正欲骂几句顺便缓缓气,就见一红一青两道身影已然冲过低层的数十层看台,一搭一拉,翻上了两层之间突出近两丈的石台。
“这奶奶的还是人吗?”广蛮朝边上啐了一口,抡起大刀,呼气大喊着:“都给老子滚开!”
中层平台上,一个红燕般的身影在空中翻身,稳稳而立,那青影紧随其后,呼气的风吹动二人衣袂翻卷,绣纹隐现,似双蝶翩跹。
清脆的羊铃在郁问樵手中晃响,齐山懒散地抬了抬眼皮,勾手叫来左右四人,同他们低语几句。那四人脸色骤变,从憨痴转为暴怒,纷纷撸起袖子,瞪向莫非榆和郁问樵。
“不好好抓羊,便不配做勇士!竟还冲上来,妄想动大人?简直痴人说梦!”
“两只蚂蚁罢了,看我一脚踩死他们!”
“杀了他们!为大人解气!”
“杀了他们!!!”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煽动了周围一大片看官,乌泱泱奔下来。
眼看着人潮如排山倒海般向他们盖来,莫非榆略一思索,拿出盗铃晃起来。
“铃铃铃”的轻响传入疯魔的看官耳中,两声后,打头的几排人行动滞缓起来,眼神中的怒火也随之平息。
可盗铃铃声只传了这么两三排,前面人一停,后面人立马就要扑下来。
莫非榆将盗铃举过头顶,再摇。第一浪人潮总算停下,但看官们仍保持着前扑的姿势,短短一秒,他们根本不可能站稳。
短暂静止的人潮再度躁动起来,如多米诺骨牌般一推二,二推三,从后倾倒下来。冲阵杀敌的怒吼,转瞬变成惊恐连连的喊叫,看得人心发颤。
危急之际,莫非榆改刃为背,挥出一斩刀气,将将好震得人回直身子。
看官们后背渗汗,心脏突突狂跳,瞪眼回想刚才,只觉自己听到了什么,突然火冒三丈,似乎只有杀了什么人,才能浇灭那团怒火。
莫非榆心有余悸地深吸一口气,心想还好之前他们没有抓到怒羊,否则躺在场内的伤员估计更多。
“一个破铃铛而已,我倒要看看是你救人快,还是我教唆得快。”齐山站起身,几步走到中层看台顶层,双臂大张,戏谑地看着下方如蝼蚁般众人。
“斗兽场只有两种人,抓不到羊的废物和高高在上的看官,如今底下的废物都翻上看台,爬到咱们头上了,诸位看官们……你们怎会无动于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