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榆冷出一气,“还真是阴魂不散。”
“灵器只是手段之一,我们手中的棋子可不止这些。”郁问樵温声说罢,抬手点了点左边第六张桌子的食羊化身,“把他杀了吧。”
莫非榆仅是一眼,便将那个脸旁模糊不清的山羊人杀了,手起刀落,十分果断。一旁人还在不明所以,刚在脑海里过完“为什么”三个字,就见一颗山羊头落地。莫非榆出完手,反应过来,眼中也闪过一瞬诧异。而直到刀光反射刺到羊眼的那一刻,这位食羊化身都未曾停止进食半分。
十四桌美食在众人眼前迅速腐烂成齑粉,斗兽场在现。
莫非榆第一时间拔下一直在脑后睡觉的无忧,一边晃一边问:“无忧?无忧?你还好吗?”
一人一梳之间的空气停滞半晌,一个懒洋洋的小女孩声音从梳篦中缓缓传出,“……有我在……摆一百桌都是寻常……”
“……吧唧……嘿嘿嘿……”
“无忧?醒醒!”
“……嗯?!怎、怎么了?是找到梅子味的喜了么?!”
咕噜咕噜……
无忧话音未落,梳篦中便同时传来一阵肚子叫声。
“我怎么感觉这么饿……有没有情绪因果能吃?什么味的都行。”
莫非榆迟疑片刻,拿起一撮头发,用无忧篦在发尾梳了两下,道:“你先将就一下,这边完事我立马带你去找吃的。”
无忧吃着吃着慢慢缓过神来,然后像噎住似的不动了。
莫非榆眼看着无忧篦突然在手中颤抖起来,道:“怎么了?难道我情绪有问题?”
“没!没有!”无忧竭力否认。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莫非榆的身份,她一个小小鬼器,哪里敢吃鬼主的情绪啊!
无忧篦兀自颤抖,咕咕声仍旧未断,“我、我吃饱了,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莫非榆将无忧篦戴回脑后,见她状态尚可也放心了,这下也证实了这只鬼确无法对同为曹谱鬼的器、灵造成过多影响。
不远处,一道黑影在高处锁定目标后,身形鬼魅般闪入山羊群中,山羊群似乎感受到什么,尽数暴起,前仆后继地向楚悲冲去,莫非榆和郁问樵、广蛮见状迅速冲上去支援。
方才食羊不顾性命也要保下那只羊,此刻楚悲明显是记住并且找到了那只羊,能引发羊群如此躁动,那只羊定是头羊没跑了。
莫非榆、郁问樵和广蛮从三个方向突入羊群,为楚悲吸引火力,牵制山羊动作。楚悲脚掌微旋,猛一用力,借助山羊身跃至半空,抽剑而起。
一只羊动作快出残影,两个晃身从广蛮臂下金蝉脱壳似的冲到卢丁剑前,仿佛有意识般主动迎上剑锋。
楚悲闭上眼,避免与之对视,凭借超凡的听力和感知,挥剑断了那只羊一条前腿。与此同时,郁问樵左臂忽然爆开一圈鲜血,大半截衣袖随断臂一同坠落在地,赤红血液瞬间汇成一滩血泊。那些被郁问樵拦住的山羊寻到突破口,蹬蹄喘气,欲从他身上碾过。
“郁问樵!!!”
莫非榆奋力喊道,手臂一挥,刀气横扫,八只山羊轰然倒地。闪电般瞬移到郁问樵身边,在倒地前将他抱进怀中。他嘴角渗血,呼吸短促,左臂平整到光滑的断口鲜血淋漓。
莫非榆双手颤抖着,眼泪像断线的珠串,“嗒嗒”落下。
“我没事……”郁问樵费力地扬起唇角,用他那招牌的褚师微笑轻声道。
看他还笑,莫非榆急得气不打一出来,猛地抬头看向仍在寻机杀羊的楚悲,晕红的眼空中腾起怒火。她盯了楚悲许久,随后一刀掷出,连着被断腿的那只,直直穿透三只羊。倒地的沙尘袭来,莫非榆挥袖圈住怀中人,垂头一脸担忧地看着面色苍白的郁问樵。
广蛮也不再留手,直接抓住身前羊的羊角,拧了脖子。
羊死复生最快也有五秒,眼下场中仅剩一只山羊,对楚悲而言已是足够。失去庇护的山羊慌乱逃窜,楚悲却站在原地仍其逃跑。
广蛮脚一跺,急喊道:“还等什么!”喊完见楚悲还没反应,立马追上去,“你不杀我来!”
莫非榆没有对楚悲发难,也没有制止广蛮,她在等,楚悲也在等,等山羊复活。
那头羊动作极快,有这般速度根本不需要其余羊保护,只是跑,他们这二十人也难追上。广蛮与那羊几乎同时出发,可两步后已是天涯各一头。
五秒后,那头羊已跑至对面,横尸在四人周围的羊尸顷刻消失,楚悲眼底生光,蹬地如箭飞出,在场内巨兽尸体上轻点一下便到了那头羊的上空。
地面凭空生出虚影,在虚影凝实的一刻,卢丁剑刺入那头羊双瞳之间。
嘭——
羊毛如烟花炸开,又如鹅毛大雪纷纷落下。
纷繁的昏白之中,楚悲在那头羊的眼中看到了沾满鲜血的双手和脸庞,听到了肆无忌惮地狂笑,那笑声几乎要将人耳膜撕破。楚悲手根抵着耳朵,跌跌撞撞地晃了几步,两脚一顿,晕了过去。
死羊复生,郁问樵的左臂恢复如初,连带满地的血迹也被清扫一空,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噩梦。
莫非榆遥望对面,与剩余人立刻向楚悲赶去。郁问樵上前探了鼻息脉搏,道:“与邱孝池症状相似,晕过去了。”
除了被莫非榆震晕未醒的八只山羊,在这堆羊毛边重生的四只像是失去首领一般,不知所措。
莫非榆眼神复杂地从楚悲跳到那堆羊毛上,道:“这只羊的死法跟别的不一样……但卞公没喊结束,说明头羊还没抓到,可若这只不是头羊,那别的羊为何拼死也要护着它?”
郁问樵余光瞥见了什么,从羊毛堆中轻轻拨了两下,翻出一个带铃铛的羊皮项圈,“也许是因为这个。”
“项圈?”
郁问樵若有所思道:“看来我们才走到第一步。”
姗姗来迟的齐路几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齐路大喘着气,晃了一眼郁问樵手中之物,也顾不上休息,断断续续道:“这……是羊铃,大宰场的牧羊人……都会给自家羊群的头羊,带上这个。”
“所以要把这东西套到头羊脖子上,才算结束?”广蛮道。
“应该是……”齐路咽着唾沫,擦了擦汗。
“鬼玩意儿,把人当猴耍呢!”广蛮毫不避讳地冲大看台吼骂道。
牛三水伸出的手顿在半路,眼珠子两边跑都快冒烟了,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滴乖乖!广蛮兄弟,这可不兴说啊!”他想拦拦不住,力叹一声,索性闷头不看不管。
莫非榆环视一圈,剩下的羊一无斗志二无气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头羊,顿时没了头绪。
“郁问樵,你觉得哪一个是头羊?”
莫非榆相信郁问樵的判断,只要他说是,她便把羊铃套上去,就像他指认食羊的时候一样。
从奉天司巡使莫非榆到又逢策划莫非榆,这种不用动脑子直接行动的做法,她最喜欢,就跟喝酒听曲一样痛快。但给自己这把刀,找一只发力契合的手可不容易,她那如肌肉记忆一般的信任,必然不是在驿站的这段时日就能有的。
可自驿站重逢后,郁问樵却是热衷于带她抽丝剥茧,总不给她明确的答案,倒让莫非榆觉得有些割裂感。就像现在,郁问樵眼神一动,莫非榆便知道他又要卖关子了。
郁问樵道:“不在羊群中。”
莫非榆也是习惯了,顺势思索着,眼神专注地扫过斗兽场每一个角落。
其余人也纷纷发动脑力,予桔皱眉道:“不在羊群中……可头羊的活动范围在斗兽场内,难道一开始它就没出铁笼?”
莫非榆的视线和众人一样,看向镶嵌在围墙中的巨大铁栅栏,忽然回想起齐路开始时说的话。
“‘头羊’只是代指,它可以是羊,也可以是飞禽游鱼……”
莫非榆眼底闪光,了然道:“原来如此。”
“什么?”
“既然‘头羊’只是代指,那为何不能是人呢?”
齐路疑惑道:“可‘头羊之争’历来都是残暴野兽……”
“人也是动物,难道不及那些只为生存本能的野兽更残忍吗。”
齐路垂头沉默着。
斗兽场上万看官,皆以看人和凶兽厮杀为乐,即便血溅到他们脸上,他们也只会欢呼呐喊,这样的人岂不比毒蛇更为冷血?齐路生在大宰场,长于大宰场,这里都有些什么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予桔道:“可这么多人,我们该怎么找?”
广蛮呼气道:“直接上去抓一个来问,一个不知道就抓十个,十个不知道就抓一百个!再不成,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老子就不信没人知道!”
牛三水一对眼珠又凌乱起来,仿佛广蛮要抓的人是他似的,没脸没皮地往齐路身后一躲。房宽见此白了一眼,被牛三水发现了,然后两个人便掐起了眼神架。齐路被莫名其妙扯了一把,疑惑地向后看去,见牛三水抓着自己衣裳,跟房宽互放眼刀,摇头叹了一声。
莫非榆望着看台,眼神略过那两人,与郁问樵对上时,脑海中再次灵光一闪。
她深呼吸,两手叉腰,高声道:“哼,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藏头露尾躲在看官之中,都不敢下场与我们交手,想必是怕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一露面就被人识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