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霞家前几年分了家,把几个儿子都分了出去,现在老两口跟着江春霞这一个女儿生活在一起,要是江春霞家没有分家,二十几口都住在一起,面皮薄的江小草说什么也不会上门来借缝纫机用一用。
胡花铃从灶房出来,手擦了擦围裙,热络地说道:“小草来了,春霞正念着你呢。”
江小草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花铃婶子,我想借你家的缝纫机用一下。”
胡花铃爽快说道:“缝纫机就在堂屋里呢,你随便用。”
紧接着她不客气说道:“你娘又是叫你给谁做衣服呢?你大哥还是你小弟?”
江小草把被黄麻纸包着的布料揭开一个口子,声音带着点雀跃说道:“是我娘让我给自己做的。”
胡花铃惊讶到不行,抬头看了看天,哦,现在太阳下山了,要不然她准得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就连在屋里的江春霞也一脸不可思议说道:“今天的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啊?”
江春霞和胡花铃不愧是亲母女。
胡花铃看着江小草这傻孩子高兴的脸色,心里暗叹一声,但愿是李英子良心发现,而不是她想的那样。
胡花铃压下自己的心思,和善笑道:“小草那你就进屋做衣服去吧,你婶子厨房还有点事要忙。
江小草说道:“那婶子您忙,我进去了。”
江小草在缝纫机前坐下,江春霞像个小蜜蜂一样围着她转,江小草脚踩着缝纫机的踏板,一边快速地移动布料,她的手就像一块尺子,布料在她手里没有歪一点。
江小草抬头看了江春霞一眼,说道:“春霞你不去温习功课?”
江春霞摇头说道:“好不容易放假我得歇歇,再说在煤油灯下看书很费眼睛的。”
山里的家家户户都没有通电,就算是镇上也只有少部分人家通电,江小草长这么大,只有到县上送晒干的药材时,才见到过一次那个圆圆的叫做灯泡的东西。
手电筒在村里也是奢侈品,只有村干部那几户人家有。
江小草笑了笑,换了个话题问,“缝衣服有什么好看的?你站在看不累?”
江春霞嘻嘻笑了两声,说道:“不累,小草姐你做衣服的手艺真好,比县里最好的裁缝店的师傅都要好。我班上一个双职工家庭的女同学去那家店做一条连衣裙,我觉得没你做出来的精细。”
江春霞对她小草姐做什么都是夸、夸、夸。
江小草心里一动,语气平静问道:“县里裁缝店的师傅工资高吗?”
江春霞大大咧咧地回答道:“高啊,全县多少人找他们做衣服,特别是结婚这些重要场合穿的衣服,还有那些干部穿的中山装。我听说一个学徒工都有二十几块钱呢,还包吃住。”
江小草垂下眼帘,盯着移动的缝线看,上次江承祖的对象来了,她一看就知道这个未来嫂子跟她大哥一样看自己不顺眼,要是以后黄燕芳嫁进来了,她其实可是躲出去,一个月起码能有二十多块,她爹娘说不定会同意。最近家里要给大哥娶媳妇了,正缺钱呢。
江小草这个熟手一个晚上把衣服需要缝合的地方用缝纫机给做好了,剩下的回去用针线缝几个扣子和口袋就可以了。
她把衣服料子归拢好,起身跟江春霞、花铃婶子、铁石伯打声招呼,准备回家去。
正在剥玉米粒的胡花铃放下手里的干玉米棒,起身说道:“路黑,我送送小草出去。”
江小草刚想说不用,胡花铃就已经把堂屋里的另外一盏煤油灯拿在了手上。
江小草边走边跟花铃婶子闲聊几句,到了院门口,江小草说道:“就到这里吧,花铃婶子你回去吧。”
胡花铃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江小草疑惑问道:“花铃婶子你怎么了?”
胡花铃看一眼黑压压的周围,凑近江小草,压低声音跟她咬耳朵说道:“今天下午我在院墙地下歇脚的时候,听到你大哥跟你爹提起钱绝户三女儿的事情,小草你要多留一个心眼。”
江小草的呼吸一下不稳了,她的手在黑暗的夜色中发抖,她闻了闻心神,勉强挤出个笑容来,轻声说道:“花铃婶子我知道了。”
胡花铃拍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转身回去了。她能做的只能给江小草这可怜的姑娘提个醒,谁叫她托生在李英子黑心婆娘的肚子里,一家子都是自私自利的玩意,不把江小草当亲人看。
江小草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走到自家的院门前,想起今天下午回来后的种种不对劲,心里泛起了丝丝的寒意。
她在院门外站了许久,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面上恢复了平静之色,才推开院门抬脚走了进去。
江小草放手把院门给插梢给放下,这个点了,即使江田产和李英子出门去唠嗑也该回来了,江承祖和江承耀从小到大都喜欢闷在家里,不喜欢跟村里同年纪的人玩。
李英子恰好从屋里端着洗脚盆出来,她把水往院子里一泼,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江小草,想起自家男人的话,露出个笑脸来,语气温和,“小草回来了。”
在夜色和婆娑的树影下,她的笑显得惊悚和渗人,江小草忍住心里不适和那一丝害怕,冷静地试探道:“娘,春霞告诉县里的裁缝店的学徒工一个月有四十几块钱,等转为正式工,**十块钱也是有的,还可以做私活。”
李英子没有多想,她敷衍地回答道:“是吗,那裁缝可真能赚钱,不早了你回屋睡吧。”
她一心把江小草嫁出去,不仅家里没了碍眼的人,还可以得到一大笔钱,所以近白块的工资她也不动心,至于江小草嫁人了,家里的活谁干,歇了好几年的她,暂时想不到这个地方去。
江小草看着李英子瘦弱微微有些弯背的背影,心里在发冷,李英子听说做什么能赚钱了绝对不会是这种反应的。
以往李英子听说养猪能赚钱,就对她说,小草一头猪能卖百来块钱呢,我和你爹抓几只猪仔回来,你好好养,这样你小弟读书的钱就有了,他也能吃得好一些,穿得好一些,不会让城里的同学瞧不起。
听说大山里的中草药、毒蛇、毒虫能卖钱,会对她说,小草反正你平时也没事干,上山多跑跑,去采药铺收购的中草药和蛇虫回来,这样我和你爹就能轻松一点,不用那么辛苦了。
听说湖里的虾鱼蟹现在能赶集卖了,会对她说,小草你水性不是很好嘛,知道那片湖鱼多,你多下湖几次,弄些鱼虾蟹回来补贴家用,你越长越大,吃的就越多,家里的粮食都不够吃了。
……
反正李英子听到什么能赚钱,都会让她去试一试,反正试试又不用钱,稳赚不赔的买卖为什么不干?更何况她娘知道自己做衣服的手艺的。
冰冷的月光像一盆冰水对着江小草倾倒而下,她被冻得瑟瑟发抖。江小草迈着灌铅似的双脚往自己屋里走。
江小草的房间在最左边,是一间黄泥房子,旁边就是柴房和猪圈。
她房间的摆设很简单,一目了然,就是黄土块搭起来的床,上面铺着一块单薄的木板,躺在上面睡觉都要战战兢兢,稍微动作大点,都要担心床会塌掉。
床上还有一张单薄硬得跟石块一样的棉被,和稻谷壳子做成扎人的枕头。床靠墙的里边被江小草用来放她的东西,说是东西,其实就是江小草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
屋里江小草唯一能使用的只有床,因为除了床,其他什么也没有,箱子、柜子,桌子、条凳这些一样也没有。
除了床的那一块小地方,屋里塞满其他的杂物,农用的工具、稻谷、化肥还有等待风干的竹筐竹篮。
江小草也不是没有想过把房间布置得更好一点,她一开始是想要编个草席子铺在木板上,但被李英子大骂了一顿,骂她有那个闲工夫,不帮家里干活,整那些乱七八糟的……骂得她抬不起头来,她知道她娘看不惯她干自己的事,只能放下整理自己房间的心思,该怎么样就这么样。
夜凉如水,月光透过头顶上破碎的瓦片缝隙落到江小草身上。
江小草却没有像往常劳累了一天那样,闭上眼睛就睡着,她想起曾经自己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张床上,为了摘悬崖峭壁的珍稀药草,她受了重伤,从崖壁上跌落下来,自己挣扎着下了山。
还是村口的人看她不对劲,把她抬回家里的。在床上躺了五天,李英子每天只会在地上放一碗清粥,她以为自己挨不过去了,谁知道她又看到了第六天的阳光。
回想往事,江小草心底一片冰冷,试图自己把自己的心给捂热。
大哥现在是个大学生,小弟是个高中生,怎么说他们家现在也是这附近最体面的那几户人家之一,她爹娘不会这么心狠,给她选一个不知根知底,只要出得起大笔的彩礼的人家的。
就像爹娘说的,平日里亏待她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家里穷。他们以前也不是不想送她上学,哪怕读个小学,认识几个字也好,而是她脑子笨,小的时候给她启蒙,认数字都不会。
等以后她大哥和小弟念出来了,家里的条件好起来了,一定会把亏欠她的漂亮衣服,鞋子,雪花膏和头绳给补上,让她天天喝上红糖水。
如果她爹娘给她选一个老实人,人品还过得去,其实嫁人也不是不可以,未来大嫂看她不顺眼,她要是硬要留在家里,哪怕给大嫂带孩子,她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江小草皱着眉头,思来想去想了一通,心慢慢定了下来,只要爹娘给她选的人,身体健康那她就嫁了吧。
江小草一直皱着眉头,迷迷糊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