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花没有再看她折腾,因为到了做饭的时候了。
从菜园子里摘了两条莴笋,又折一把鸡毛菜,洗洗切切,莴笋清炒,鸡毛菜煮米汤,再在饭上放几个红薯蒸着,不多一会儿就能熟。
江兰兰不喜欢吃刘桂花做的菜,舍不得放油放盐,多下一点猪油都要心疼半天,在饭桌上唠叨好一会儿。炒出来的菜,莴笋吃起来半生不熟,鸡毛菜煮得又黄又碎。
但这不妨碍她筷子使得飞快,毕竟但凡吃慢一点,那盘子里的菜可就都被她奶和婶子两个人包圆了!
这两人在抢菜吃上能力一绝。
“娘,您也吃!”江兰兰自己吃着,还不忘爹娘,“爹,您快多吃点,下地辛苦了!”
何秀英又是欣慰,又是担忧,不着痕迹地看她婆婆和妯娌的脸色,在两人的白眼中埋头扒饭。
至于江茂竹则迟钝多了,他抬起饭碗去接菜,笑得憨憨的,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手长,夹得到。”
江兰兰笑而不语,心说您夹得到啥啊,您顾了老婆顾女儿,稍稍犹豫一下,盘子里就啥也不剩了。
兴许她这架势很是唬人,今晚江家吃饭的速度都比往常要快上不少。
尤其是赵爱金,看江兰兰的眼神简直像看鬼子进村,不仅抢她自己的那份,还连带着抢她爹娘的!
真是没想到,这老大家的丫头片子还发性子了!
吃完饭,刘桂花说道:“明天上午去公社,咱家买斤猪肉回来,最近大家每天下地辛苦了,补一补。你们谁去?”
公社已经改为了乡或镇,大队也改为了村,但刘桂花一直改不了口头上的称呼,就总是公社来、大队去了。
在小岭村,一般不年不节的,不到双抢时期,家里是不会买肉吃的,也就是这两年市里改革了生猪购销体制,允许私人经营生猪购销,所以镇上每逢集市也有人摆了私人肉摊,议价买卖,乡里人手头宽裕一点的,在农忙时期才舍得多吃几顿肉。
江良山喝掉小酒盏里最后几滴谷酒,点点头。
这是他昨天晚上跟自家老婆子提的,这一阵家里老的、大的每天天不亮就去田里拔秧、插秧,一天忙到晚,也着实是亏身体。
他发话了,刘桂花就没有意见,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块二毛钱。
议价的猪肉要比供销社贵,同样一公斤猪肉,私人摊子上无票要两块五,拿着票去供销社,则只要两块三。
但是江家的肉票之前兰兰的小姑江小红办回门酒的时候用掉了,所以刘桂花只得忍痛多出点钱了。
“我去!”赵爱金最喜欢这种能偷懒还能逛一逛的事情了,忙不迭地说道。
“我去!”与此同时,江兰兰也举起了手。
正好她下午还想着明天要用个理由去镇上呢,机会就来了。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等下人家割最差的肉卖给你,你还咧嘴笑嘞!”赵爱金瞥一眼江兰兰,烦她跳出来给自己制造麻烦。
江兰兰不理她,笑得灿烂:“奶,我去,我同学她爹就是摆肉摊儿的,她爹认得我,我嘴甜一点儿,说不定还能多送我一点猪骨头、猪下水!”
刘桂花看了眼江兰兰,犹豫了一下,对白送的猪骨头的渴望还是战胜了对江兰兰的讨厌,她冷着脸把毛票交给江兰兰,叮嘱道:
“买了肉就回来,挑肥肉买,买不好小心我抽你!”
“放心放心,我一定买肥多瘦少的肉。”拿了钱,江兰兰笑得更加灿烂了。
她自从辍学以来,干完活逮着机会就去给付海连带着他的兄弟们献殷勤,用后世的话就难听了,叫“当舔狗”,每回吃了付海那边的冷淡态度,回来还都要挨一顿她奶的臭骂,不仅赔了实打实的吃食,还受到了精神创伤,简直没眼看。
江兰兰觉醒了之后,可不受不了这种事儿了,偷偷去当舔狗是不可能的了,她要去镇上,那也要事出有因、光明正大,以表自己改过自新。
买肉的事情定了,江兰兰难免又遭了她婶子几个横眼、不阴不阳的几句酸话。
不过她并不在意,赵爱金这人就是这样,嘴巴子利索,眼睛也很会翻白眼瞪人,小心思多。但她也就这样了,窝里横,胆子怂,真要动手干什么,那是不敢的。
吃完晚饭说了几句话,江家人就趁着天还没黑,个个儿去别人家串门子去了。
这是这时候很常见的饭后消遣活动,村里甚至有固定下来的八卦场所。晒谷场、大树下、热闹人家的堂屋里,每逢农闲或者傍晚时分,不少人就聚集在一起,不是说东家的长、就是叨西家的短。
有的爱八卦的人家,甚至端着饭碗就出来遛弯了,看见哪里有一堆人在说话,就凑上去听,时不时就着话题扒一口饭放嘴里,就跟吃了什么好菜似的。
何秀英心疼闺女的脚伤,没有去串门子,而是又揽了洗碗的活儿,只叫江兰兰自己去歇着。
江兰兰趁着她娘去压水了,匆匆从厨房里掏了块猪油和一点盐,又用一个小碗弄了点酱油、往衣裳兜里装了一点八角与桂皮。
猪油是沿着油盐坛子平平刮了一层,这样不会被发现,至于香料,她家八百年也用不上一回,她要是不做嗦螺,约莫下一回使用得等到过年了。
弄了必需要用到的调料,她又去后头菜园里砍了一根莴笋,想了想,又薅了一把水灵灵绿油油的嫩韭菜,这才去拐角处把田螺给捞起来放进篓子里背走了。
江家在小岭村的中段三队,而顾嘉深的家则是在五队,两家隔得不算远,江兰兰避开大路,闷头行走在田垄上,十来分钟就到了,中途还在路边摘了几片嫩紫苏。
都是从小就到处窜的皮猴子,虽然顾家在山坳的最里头,江兰兰也不是很怕。山坳一边住了人家,另一边没有住,只有一条小路,她沿着小路走到了顾家,左右看看,做贼似的轻轻敲门。
顾家的屋子比小岭村的大多数人家都要宽敞大气,是他爷爷那辈盖起来的,后来村上倒是有有心人想霸占,但那会儿顾嘉深他爹死了。
乡里人再有什么小九九,在死人面前还是颇有讲究的,因此抢占人家屋子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顾嘉深得以一个人住了这栋偌大的房屋。
等了一下没有人来开门,她又重重敲了两下,这回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了。
斑驳的院门发出动静,缝隙中露出一个湿润着头发的顾嘉深,并且随着院门地打开,江兰兰感受到了一股水汽扑面而来。
“刚在忙,进来。”顾嘉深凝视了一下门外黑黢黢的身影,淡淡说道。
“好嘞!”江兰兰也不讲客气,从他边上走进去,迫不及待地将篓子从背上放下来,“呼!累死我了!”
这一篓子田螺看着不算特别多,但非常重!她路上怕被别人看见,都不敢停下来。
顾嘉深将院门关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喘气。院子里十分昏暗,只有侧边房间窗户中透出来一点颤颤巍巍的油灯的光,但顾嘉深就着这点光,看清了江兰兰额头上细密的、闪闪发亮的汗珠。
“边上有井,你自己压水上来用,你后边就是厨房,里头油盐调料都有,你自己找。柴在厨房里有一些,少了你就从外面屋檐下搬。”他提醒道。
“嗯嗯好,你去读书吧,不用管我,等下我做好了叫你吃饭。”江兰兰喘匀了气,大手一挥。
顾嘉深抬步往堂屋里走,走到门口,他抿了抿唇,又沉声说道:“米饭我已经蒸好了,只等你的鱼了。水井边那个盆你可以放田螺,到时候给我洗干净就成。”
“放心放心!”江兰兰说道。
她走到水井边熟练地灌水进压水井里头,使劲压了几下,清凉的井水就上来了。
先洗把脸,将脸上的汗水都给冲走了,江兰兰才长舒一口气,开始接水泡田螺、洗菜。
【这莴笋可是我挑的最水灵、最嫩的呢,一定很清脆!】
【紫苏,我亲爱的紫苏,真是煮鱼的最佳调料了!回头我最好是种上一点。】
【嘿,顾嘉深这鱼剖得还挺好嘛,鱼鳞也刮得细致,我还以为他啥也不会呢!】
【我江兰兰今儿就大显身手,让顾嘉深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
不得不说,江兰兰的内心活动是真的挺丰富的。
顾嘉深端坐在一张陈旧的桌子前,耳边是那丫头哼哼唧唧不着调的歌声,脑海里是她嘀嘀咕咕五花八门的心声,根本就没有心思看书了。
等到厨房里的油灯亮起,炒菜声、油盐香,就透过厨房破破烂烂的窗户一个劲儿往院子里飘。
而后这些声响味道又随着夜间的凉风往他窗户里飘,更扰得他没有心思干其他事情了。
面前的书久久没有翻过一页,顾嘉深噌的一下站起来,开始后悔自己答应了江兰兰这门子事儿。
他向来是个孤僻的人,果然是不能忍受这种陌生的热闹。
他的心上关了一道生了锈的、密不透风的门,而现在,这道门随着厨房里的动静,逐渐有了别的变化。
这是他不能忍受的,他只想努力读书,保持住成绩,等考上了大学,就远走高飞。
可现在,他感觉有一根绳子在试图拴住自己。
顾嘉深烦闷地将自己摔在床里,用双手枕着脑袋,开始放空心神。
“笃笃笃——”窗户被敲响。
“顾嘉深,吃饭啦!”江兰兰的声音传了进来,一听就知道这人此刻心情很好。
顾嘉深面无表情地翻身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厨房,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满含期待的江兰兰,然后在看到灶台上一碗煮鱼和一碗莴笋丝的时候,表情破了功。
鱼煮的果然是鱼头和鱼尾那一截,没有放豆腐,但汤白汁浓,隐隐有紫苏叶和干辣椒碎沉浮其中,上头撒了一层薄薄的葱花,鲜香扑鼻。
而另一碗莴笋丝,绿油油、脆生生,颜色十分惹人喜爱,瞧着就十分爽口。
“怎么样?”江兰兰表情飞扬,显然对自己的手艺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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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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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紫苏煮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