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夏风吹拂。
整个碧城都是丘陵地形,她们住的地方算是城乡结合部,匆忙冲过澡的柳琴蹬着自行车,沿着土路上上下下奋力地往城中心骑着,自行车后座上侧坐着换了一身衣服的尤青。
七七年虽然城里已经大多通了电,可有很多人为了省电费还是选择点蜡烛照明,路旁的路灯也是狗|屎明一般,形同虚设,还不如天上的月亮来得亮堂。
自行车吱呀吱呀地骑过竖立一旁的广告牌,上面写着【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的字样。
广告牌下面坐着几个妇女在摇着蒲扇乘凉闲聊,远远见柳琴骑着车来了,齐齐挂着笑脸冲她招呼道。
“小柳,带着青青上哪去啊。”
“去串个门。”
柳琴放慢了蹬车的速度,但也不至于让车子停下来。
她侧过脸冲几个姐啊婶儿的露出和善朴实的笑容,算是打过招呼,又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见那几个街道情报局成员们一直带着探询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着实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于是尤青只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点头一笑。
车子骑出去有一段路了,王军家的辛芳还抻着脖子打量隐入黑暗中的母女俩个的背影。
“哎,你们看,那柳琴闺女以前见面时总对咱们爱答不理的,可傲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知道冲咱们笑笑呢。”
“有啥可傲的啊,她妈背着一身饥荒,亲爹也不管她,我看她还整天跟那些不正经的社会青年待一起,早晚出大事!就怕她们这些来租房落户的给咱们街道抹黑!”
妇女主任田香花忽闪着手中的蒲扇,一脸不屑地啧啧两声,仿佛已经看到了尤青将来走上歪路的惨景。
“就是!不说别的,就她长那小模样,啧啧啧,你们瞅瞅,她那裙子可真够短的——我看呐,将来柳琴有的是心要|操|呢!”
大队会计陈逢春家的王燕一向爱捧田香花,顺着她的话头就往下走。
“可都盼人家点好吧!人柳琴本身自己带个孩子讨生活就够不容易了,你们还在这七嘴八舌的编排人家闺女。”
大队长丁向荣家的李萍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她刚择完了草簸箕里的毛豆,将地上的毛豆皮拢了拢准备拿回家喂鸡。
其余几个不敢反驳,便又扯开了话头聊别的去了。
尤青低头看着自己将过膝盖没几指的墨蓝色方格裙,想起刚刚那几个婶儿用质疑又带些惊讶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的腿,便有些忐忑地问柳琴。
“妈,我这裙子是不是有点短啊。”
“不短,我们青是大姑娘了,穿什么都合适,都漂亮。”
风裹挟着柳琴在前面的爽朗笑语拂到了尤青的耳边。
尤青心下稍安。
实在是巧妇难为那无米之炊。
今天下午在那旧衣柜里翻找原书女配尤青衣服的时候,发现她穿的衣服全都是黑色,要么是灰色,都又压抑,又土的要命。
好在她在衣柜最底下翻出了几年前的衣服。
倒是有几件色彩稍微鲜亮些的,只是都小了不少。
看来柳琴和尤向北离婚之前,天南海北跑的尤向北还是给尤青买了几件好衣服穿的。
她找到一件墨蓝色吊带方格裙,咬住下唇在脑海中分析了一下,迅速将上面的吊带剪了去,然后将腰围处内封的收紧带拆了下去,又用针线匝了匝腰际的边。
好在尤青她们家平时生活窘迫,也吃不上太多有油水的食物,小腰盈盈一握,丝毫不费力地就穿上了改造后的方格裙。
身体虽然不横向发展却总会纵向发展,几年前长到小腿脚腕上的裙子改造完便堪堪只过了膝盖几指。
这裙子的长度若是在二十一世纪还会有人嫌长,可在这封建保守的年代,即使是在城市,也还是有些乍眼的。
她又找了件被原主叠的整整齐齐的半袖白衬衫穿到身上,上面似乎没怎么有穿过的痕迹,怕是一直很爱惜,是想要在拍毕业照的时候穿。
尤青将已经干的**不离十的浓密长发从左边头顶开始编起,往右侧耳朵的方向耐心地编去,最终侧垂在右边胸前。
这个年代的人的头发普遍浓密,不需要刻意营造出蓬松的感觉,颅顶就已然够圆润|饱满。
她微蹙着眉头在尤青乏善可陈的发饰盒里翻找着,除了几个黑色的橡皮筋和黑色发卡,也没什么可以在头上装饰的发饰。
说是发饰盒,其实就是个用完的茶叶罐子。
继续在柜子里翻找,突然发现一条被夹在旧字典中的蓝色丝巾。
尤青眼前一亮,急忙扯了出来。
浅蓝色的丝巾方方正正,上面印着白色水杉树叶的形状,清丽雅观。
正拿着丝巾端详着,柳琴就推门探过头来问道。
“还没收拾好吗?”
尤青点点头,顺便举起手中的丝巾问柳琴,“妈,这是你的丝巾吗?”
柳琴摇摇头,眉眼中有些嗔怪,“你可真是忘性大,还是前几天你跟我说,是你们班那个叫赵莉的女生送你的毕业礼物。我还嫌太贵重了,让你赶紧还给人家。”
“喔对啊!我可真是记性差啊。”尤青干呵几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抓紧时间啊。”
柳琴扔下一句,也急忙跑到自己房间换衣服去了。
是蹿使她去给林述年下药的那个赵莉送她的吗?
她还挺大方的,这丝巾的质地和花色在这个年代一看就价值不菲。
眼下先借它一用。
尤青没想太多,便迅速站在镶嵌在柜子上的穿衣镜前,认真将丝巾系在了发尾。
镜中十八岁的少女,身姿苗条修长,白色衬衫和偏小的蓝色方格裙子相映成趣,微微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材曲线。
尤青盯着镜中长期维持倔强清冷的面容表情,开始尝试用食指放在嘴边微微扯着嘴角上扬,眼神中也洋溢出青春朝气。
“Smile——”
她用力地弯起右上臂向下一捣,给自己鼓气加油。
*
柳琴在一个小洋楼前刹住了车闸。
尤青跳下车来,开始打量林厂长的家。
围墙外侧栽种了一圈细细的修竹,红瓦黄墙下,有翠绿茂密的爬山虎垂落下来,交织成细密绿网,在夏夜中随风轻轻摇曳。
院内花团锦簇,东侧一角还挖了一个鱼塘,只是还未竣工,难得碰上这种慷慨大老板日结的活计,工人们还且得干上几日。
柳琴拽了拽上身洗烫干净的碎花布衫,从车筐里小心翼翼地用竹篓子取出海鲜,怕海水渗出来弄脏林厂长家的地面,她还细心地在竹篓子最下面垫了晾晒过厚厚的苞米叶子皮。
她两一前一后走上台阶,柳琴迟疑着抬起手,控制着力道不轻不重地叩响了门。
门内的保姆刘姐正在厨房忙着做今天的晚餐,锅前离不开人,她刚想关上火出去开门,只听楼梯上传来了迅速平稳的脚步声,继而厨房门被敲了一下。
她刚忙里抽闲地转过头来,就见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的林述年冲她扬了扬下巴冲外面指了指,示意他会去开门。
打完招呼,林述年就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往门口走去。
他可算是找到理由从那冗杂繁重的西方医学史的海洋里爬出来了。
从今下午吴观霜来敲门那一刻,她就喋喋不休地向他灌输着自己毫无兴趣的医学史,还嫌他不给回应。
他能有什么回应,他压根不懂也根本不感兴趣!
本来看着天快黑了,寻思点点她。
“留下吃饭吗?”
他不咸不淡地问。
“可以啊!”
吴观霜的人和她爱好的西方医学一样,愣是一点华国人赶客的含蓄客套话都不懂。
门把手一转,厚重的门拉了开来。
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拘束紧张的中年妇女。
是之前来过的柳姨。
视线右移,还有……
林述年的瞳孔默不作声地被那抹玉色扩张了一下。
她的女儿,和他的同学——尤青。
她一改平时阴郁暗沉的表情,此时正带着温暖和煦又礼貌的笑容看着他。
将过膝盖的短裙下面是两条常年不见阳光故白嫩如藕的有些拘束地并在一起的小细腿。
穿着打扮竟然也与之前大相径庭,好像……
中邪了一般。
他的视线突然停驻在了绑在她发尾的丝巾上,脸上的表情微不可见地愣了一下。
尤青一直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眼前的男人。
好正的一个男人。
他剑眉微挑,杏眼偏圆,鼻头微钝,微方的下巴中和了五官的秀气,整个人既有后世所谓爱豆们的俊秀感,挺拔修长的身姿又使他不失男人的阳刚之气。
眉眼中透着英气与正义,正是后世大家所追捧的公检法长相。
尤青原先是很爱研究面相学的。
向下望去,整张脸最有福气的是他的嘴巴。
唇瓣饱满又厚度适中,最重要的,他竟然是两腮含珠之相。
俗话说,口里藏珠,富贵一生。
不愧是男主候选人之一,这长相,这气度,帅得掉渣。
“述年,你爸在家吗?”
柳琴和蔼地笑着问道,向他递上海鲜篓子。
林述年收回放在尤青发尾丝巾的目光,顺势接过篓子表示谢意。
“我爸在家呢,柳姨。”
两个人被迎进了大厅。
林述年第一时间将海鲜送去了厨房给刘姐,然后请她们在大厅的沙发上入了座,迅速倒了两杯茶,便大步流星地跑上了楼去书房叫他爸林春生下来。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一同下来的,不止林厂长和林述年,后面还跟着一个同尤青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脸上挂着张扬自信的笑容。
她见到尤青后,先是浮上一抹意外之色,继而目光扫到她发尾之上的丝巾处,脸上的笑容一僵。
扭头就望向了林述年,一脸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