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前台招待员王二婶看见葛翠平出房门,急忙紧贴着拽上她,连问道:“怎样了那丫头,怎一句哭腔没听见,烧哑嗓了?她肯放过你们伟民回老家了没?”
这三天姑娘发烧,王二婶打电话催葛翠平来管管,葛翠平推说儿子搬货受伤了,要晚点来,让王二婶把人放着别管。
王二婶只想收钱不想担风险,每天都去屋里看看姑娘还有没气,刚才葛翠平进屋,她就后脚紧随着上去贴在门外听。
谁想葛翠平是个诡诈多端的,进屋就把门反锁死紧。王二婶以为总该听到几声姑娘哭泣吧,结果竟隐约说了什么“派出所”,叫她也心慌起来。
那天葛翠平找她办事时,给的借口是说湖北老苏家仗着生产队干部的身份,看上了她长相标致的儿子刘伟民,逼着他们娶苏家的闺女。
葛翠平被逼无奈之下,只好举家借债躲来北疆做生意,万万没想到风声走漏,那苏家女竟然不要脸的追来了!
都是改革开放新时代了,眼瞅着自己儿子才和市监管丁主任的独生女订婚,怎能接受这种破坏?
葛翠平因为有时来村镇收农货,天晚了就留宿在招待所,一来二去的就和王二婶闲话认识了。
王二婶既有外块赚,再说葛翠平能跟市监局主任结了亲家,没准自己以后还能巴结巴结,自然就行侠仗义地答应了。
等到领来苏麦麦一看,嘿哟,上哪去都没这么动人漂亮的仙女,水灵得就跟刚从水里涤出的芙蓉似的。
就这水准,可比刘伟民高出了多少档,还用的着逼葛翠平他们家强娶嘛?
王二婶心里虽然有不解,可还是按计划照办了。当晚那姑娘被她大喊“抓流氓”,衣裳整齐的就从房里跑了出来,却不料被部队干部撞晕了。
那会已入夜,住客们都在各自房里,也没人敢轻易去掺和这种事,生怕受牵累。都是过路的旅客,若被派出所找去问话求证,还得耽误几天行程;若这姑娘是军属,那还更要麻烦了。
军官就蹙了蹙眉,弯下健挺的身躯,长臂探过姑娘的腰肢和腿窝,将她揽了回去。长得还挺年轻的,个很高,却冷飕飕的,叫人看了敬畏发怵。
放到床上后他还给盖起被子,晾了半盖子的开水在那。叫王二婶照顾一下,风一般就踅出去了。
那姑娘大概半夜醒来又愁又吓就没再睡着过,第二天清早眼圈红红的,再被王二婶雇来的人戳指头羞辱几句,回房就蒙着被子嘤呜哭泣起来。
瞧着倒是个老实的脾性,不像葛翠平描述的那么骚-浪黑心肠。
等到晚上了也没出来,王二婶过去一瞧,脸颊发红该是发烧了。她给弄了颗退烧药放姑娘床头,没多管闲事。
好容易盼来葛翠平,怎么是这副死灰猪肝脸色,别故意装出的想赖账吧?
两妇人站在院子角落的自行车棚下,见葛翠平没出声,王二婶撇嘴斜眼的摊出手掌说:“既然事情我都给你办好了,你之前答应我的钱该给结了吧!”
钱,还给她结?
葛翠平从苏麦麦的房里出来,气都快气得呵不上了,这王二婶还有脸问自己讨钱?
她干这种勾当干多了,可谓经验丰富的老油条。明确告诉王二婶,等找来的“流氓”下窗子快跑走了再大声喊,这样就不怕万一被抓住,到时再把自己供出来。
结果呢,王二婶不等人下窗就乱喊,偏偏那个爬窗的还是自己儿子,吓得伟民都快摔成了半残废。有些男人经不住吓,吓狠了以后一紧张就软,之后还怎么娶媳妇传宗接代?
见王二婶摊开发红油燥的手掌,葛翠平心里鄙视她忒没点职业道德。
只得不情不愿地拍出去三十块钱,怨怪道:“还要钱?事情被你搞成这样,人家姑娘要报派出所了,到时候把我俩都审出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三十块算你的辛苦费,今后别提了!”
她也不敢说那军人干部见过爬窗流氓的脸,只敢先逮着王二婶吓一吓。
才三十?打发穷叫花子都没这么敷衍的。
啐,王二婶沾了沾口水,把几张纸币一拨拉,不满意了。
说来这王二婶生性就好贪占便宜,本来在国营食品厂上班,因为浑水摸鱼扣扣拿拿的,被点名通报处分过好几次,最后一次被辞退了。之后去人饭店里帮活,又吃不了苦干不动,好不容易托了许多关系,才来这个小招待所上班,这要闹去派出所,工作又得搭进去。
王二婶不干了,兀地竖起脸来:“怎么就给这点?你让我找人的时候可没说这么大风险,只说姑娘经不起吓,转头就得回老家。还有那天早上我找了十个人围观,一人按你说的六块,我自己都先搭进去六十,本都收不回来。”
“再说了,我那天也是因为看见你儿子来招待所找过她,看见爬窗的臭流氓多了个人,多出的那个身影有点像你儿子,我为了保险才提前喊的……对了,怎么刚好你儿子在这时受伤了?”
为了多赚雇“流氓”的二十块,王二婶试探着瞎编道。
嚇,一听这话葛翠平想掐人的心都有了。怪儿子色迷心窍,马上就要娶老婆的人了,睡丁卫兰不行?就非得去爬人苏麦的窗?
当然更恨起忽然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苏麦麦了!
她葛翠平吃这几十年盐巴,就从没翻过跟头。就连苏麦妈当年割稻谷割伤手,都没人怀疑是她故意在背后顶撞了她一下。
竟然这次被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要挟!
但看着王二婶贼溜溜打量的眼神,葛翠平只得收起心思,又从腹兜里扒拉出几张钞票:“十、二十、三十、四十……七十块,账都清楚了,嘴上把紧点,不是的话别瞎猜。我家伟民那晚跟他爹搬货搬到夜里九点钟,他准老丈人加班路过都瞧见了,司机也可以作证。”
这时候还没流行用钱包的习惯,钱包对大多数人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奢侈品。饶是葛翠平做生意赚了点钱,也仍然还是习惯在穿的裤子的腹部位置,用扎实的布片缝上个兜子装钱,位置还更保险。
不对啊,八点过还见到刘伟民在招待所前晃过,九点就能在城里搬货了?
王二婶本来也只是顺口试探一下,没想到葛翠平竟心虚了……看来这里头有些猫腻。
几张大团结还带着体温,王二婶用指尖沾口水数了数,又把手伸出去:“还差雇人爬窗的那二十。”
葛翠平差点就脱口而出爬窗的是自己儿子,凭什么收钱。幸亏险险地掐住了气没说,只好哑巴吃黄连又添二十。
想了想,朝苏麦麦睡觉的窗子一望,做狠又拍出了三十块,说道:“那姑娘说要去报案抓人,去了咱谁也没好果子吃。我倒好,顶多损点名声罢,你就得丢工作了。这些钱是另外给的,你盯牢点她,提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就别让她走出院子太远,我明天就来接。”
说着三步做两步地回去了。
呵,要真是她儿子做的事,那可不止损点名声这样简单喽。
王二婶当下憋着话,点了下钱,一共一百五。她其实只找了六个村民,每人给四块,扣除掉之后还赚了一百二十多。苏姑娘明天就走了,吃不了多少,这桩买卖划算,就是得看着她点!
王二婶哼着秦腔,喜哉哉地甫一转头,却差点撞到了人。
但见眼前似笑非笑地站着个大姑娘,浓密乌黑的长发用手绢在脑后系起马尾,一身白棉布上衣、青蓝色长裤亭亭玉立的。
时下的女孩们要么齐耳短发,要么扎辫子,就算有人也扎马尾,却没谁能扎得像她这么松软惬意的。
记得住店那天是扎着双辫含羞温吞,这会儿却气质突变,像整个人都发着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慵懒和气势上的震慑感。
吓得王二婶手里的钱都差点抓不稳,急忙下意识拍住胸口:“苏姑娘……醒来了啊?醒来的好,这几天可把婶子惦记坏了。”
“可不惦记坏了嘛。我翠平姨不来,王婶子这钱没处收呀。”苏麦麦故意弯着唇角,笑若桃花地附和道。
果然葛翠平和招待员之间有问题,那天晚上知道自己端水进屋的只有王二婶一个。刚才她悄悄站在窗帘缝里看,虽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可隐约也看出是在说自己,两妇人动不动还往她的窗子瞥。
谁敢设计害她,苏麦麦就让谁吃不了兜着走!
王二婶其实是被部队干部的突然出现,扰慌了手脚,不然她本来是打算变着嗓子喊的,免得被人怀疑自己。
被苏麦麦晶清的眼眸打量着,莫名骨头难受。嘴上又解释道:“怎么不是呢,葛翠平个做生意的婆娘,却也忒小气。之前住招待所拖着账没结,我这是一点一点从她催回来的账。”
一边拍着钱,一边赶紧往兜里藏。
苏麦麦做了然状:“原来如此。据我所知,招待所是公家的账,客人住店当面结清公事公办,王婶子竟然还有特权,能私下给困难个体户赊账,真是热心周到哈。传出去要上大喇叭表扬宣传了。”
八零年代初住招待所一天大概只要两三元钱,王二婶手里这一沓百来块,少说能住个五六十天了。
招待所每月对账,她如果能赊欠给人这么多住宿费,可见瞒账贪污了有多少。
哎呀这,要人命了……
王二婶心肌都快梗塞,连忙扯开话题说:“不是,我都给你绕糊涂了,你才刚醒,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葛翠平说你肯定饿了,让我带你先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我这就让食堂大厨给你做!”
拉着苏麦麦就往旁边的小食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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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