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世界上到处弥漫着一片混乱,
血色迷糊的潮流奔腾汹涌,到处把纯真的礼仪淹没其中;”——叶芝 《降临》
夜色如雾,年初就开始的干旱让远离了乡村的城市都感受到了在气候莫测的面前,人类的渺小,春雨没有如期而到,干旱仿佛旷日持久,受到的影响是城市的电力时断时续,无法稳定持续地供应。
大杂院里吃完晚饭大伙在院子里嗑唠后也都各自回家,大杂院里新住进来的“铁丫头”大婶往往是这些旧住民们茶余饭后爱说叨的人,因为她住进来后,就颇为严肃,似乎并没有要和周围搞好关系的意思,一心一意只在那家里做事,一心一意地照顾着她的小主人,她似乎在展示着一种原始的忠诚,一种竭尽全力的支撑和付出。
此时她也睡了,而她照顾的少年人在一墙之隔,眼神冷静地注视着那些字迹。旁边的简易书架上放着《时间与存在》,已经翻掉了大半本。油灯黄昏如豆,在这样的夜色里,思想仿佛才能够驰骋。
如果存在是因为荒芜,那么他在追求存在的时候,实际上他全在一片荒芜里。
若干年前,诗人说如果神死了,那么可以呼唤它再次降临。
“二十个世纪的沉沉昏睡,在转动的摇篮里做起了恼人的噩梦。”【注1】——十来平的简陋房间里,灯光照出的狭窄区域,少年注目着词句。
这是那一年那对夫妻自尽之前留给他的书籍,后来他们去了之后,他父亲把书籍都收罗了起来,全部烧掉了。他父亲战战兢兢,活得很叛逆又十分小心翼翼,仿佛夹缝里求生的破烂蝴蝶,看上去很美丽,却只有死路一条。
“……含她的后颈在喙中,且拥她无助在他的胸|脯。惊骇而含糊的手指怎能推拒,那羽化的宠幸?白热的冲|刺下,那扑倒的凡躯,怎能不感到那跳动的神异的心?”【注2】
这个年代,没有什么能看的书籍,少年人仿佛从这样简单的文字里,寻到了一种简易的暴力,让他心脏跳动。那种心悸荒芜的腥膻里,仿佛寻找到了一种曼妙的动力。于是,少女变换了容貌,白天鹅变得狂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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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一早起来,遇到对院的人,她嘿嘿打了个招呼,见对方瞧她的眼神特别的冷漠,阮清刷着牙,也就没再讨没趣。
少年人也站到她旁边来刷牙,个头比阮清高了一大截,阮清很憋屈,远离了几步,少年刷牙的手,微顿,转过头看她。
阮清突然想到了什么,吐掉嘴里的唾沫,出口道:“对了,朋友,听说你要给阮明补课,谢谢你啊,那个他说你不收补课费,放心,我一定给补课费,这一定要收的,谢谢你啊。”她说着,似乎想要伸手给个“你真够意思”的肩膀拍打,但是停住了,因为瞧见那人特冷一眼。
干,干嘛呢?也没有得罪他啊,之前还觉得挺聊得来呢?近来不知为何,越加觉得此人不好相处。原本以为可以像和阮明一样的情况,和他没有性别的相处,发现不太行。
算了,阮清这人从不为难自己,不行就不行,人家一学生,她一社会人士,能聊得来才怪。阮清也不在意,做了个合格的邻居该做的事情。之后便看见美人儿宋扬走了出来。
这破院儿,就是任你是顶级大美人儿,也得早早起床来排队倒尿盆儿,阮清看着宋美人儿一脸被上班时间蹂躏的模样,走过去接过她桶,说道,“快去排厕所吧,我去帮你接水,我看人马上得多起来了。”宋美人于是恍恍惚惚地往厕所走去。
这一大早上,让阮清觉得特不真实。一个英俊的美少年,一个顶级柔媚的大美女,把个破烂的院子,仿佛衬出了极其灿烂的虚幻氛围模样。
阮清同志忍不住点了点头,果然,好皮囊就算披块破布,那也是画布。
她倒没有太多精力关注画布,因为有其它的事情要做。此时阮明的呼叫声嚷得院里四周都能听见。
只听他叫道:“姐,你快点,门口人等你很久了。”
“快了,快了。”
阮清抓紧把宋扬的桶提到院里唯一的水龙头下接满了水,然后转身让给了后面等上的丘大妈,这大妈披头散发,忍不住就接了句,“哟,清清交男朋友了,这都到家门口来接你了。”
阮清本来不想回应的,想了想,觉得不回应,晚上她回来估计得变成她已经在别人订婚了,于是阮清将桶递给披着头发仿佛一阵香风儿飘过来的宋美人手里,一边说道:“哪能呢丘姨,那是我合作伙伴,我们一起做事的,哪能男的女的在一起就是在处朋友呢。”
丘大妈被反驳了,不太开心,“还合作伙伴呢,你能做啥呐,女人嘛,还是处好朋友,结婚才是归属哩。”
阮清,“………………”刚想接话,宋美人接了一句,“你管别人呢,吃你家大米啊。”就差没说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闭嘴吧,您呢!”
阮清不得不感叹一句,还是宋大美人战斗力强啊。于是赶紧转身溜了。
宋扬挤到大水槽边,见旁边那人还矗在那儿,忍不住道,“喂,你干嘛呢沈同学,我去厕所你在刷牙,我出来你还在刷,你那牙齿招你惹你呢你这么对它。我告诉你,我们经理说了,科学表明,牙齿不能多刷,影响那个牙,牙啥的……”
沈时淡淡扫了她一眼,宋美人心里很不爽,“小弟弟,你这性格可真不招人喜欢。”
“没让你喜欢。”
宋扬,“………………”
她以前没觉得这少年人说话这样冲啊,挺有礼貌循规蹈矩一小孩,现在怎么越来越难搞了啊。
她想说什么,却听见少年人问,“扬姐,阮清……姐,是做什么生意,有合作伙伴?”
宋扬没把他问的当回事,回道,“哦,挺复杂的,我也不太清楚,你有问题直接去问她啊。”
少年收拾好洗漱的用具,点了点头,道,“好。”临了又加了句,“牙釉质。”
“什么?”
宋扬问,没有人回,她一回头,人已经去远了,没再回话。
被混混纠缠不休的事情还在继续,阮清烦了几天之后,准备正面应对,于是王小二警官不幸成了她解决问题的棋子。多年以后,王小二警官成为阮清公司的股东,缘分就是从这个事情开始的。不过现在,他们没有公司,不仅没有公司,阮清还面临一大堆的问题。
王小二帮阮清扶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听阮清问,“你说他有案底,如果有案底,他怎么能当上厂里的副主任呢?”
事业单位不是有政审的吗?
“有关系吧。”王警官回。这种小城市,这个年代,真是很吃关系的。阮清也接受这一点。因为没有非常发达的网络,所以市民对权利的监督作用是很小,所以**滋生。行,阮清想,既然存在,那就接受。于是当天晚上,阮清请了王小二警官和他的两个同事一起,在入夜时分,利用阮清父亲阮成的关系进了轧钢厂,并在轧钢厂一间废弃的不用的车间里,撞上了一群在这里赌博的人。
然后阮清拿出相机,对着那一群人,不停地拍拍拍。
大家惊慌失措的模样,全都被阮清拍进了相机里去。
这个年头,相机是顶贵重的物品,但是正好阮清有,相机来自于她的倒霉弟弟阮明,而阮明的相机是来自于对院那位美少年的——来自港岛的那位素未谋面的袁老太的曾经的丈夫。这位港岛的老爷子,如果知道自己一架相机此刻起了这么大的作用,想必一定也会觉得内心安慰吧。
总之,阮清相机拍得不亦乐乎。
拍完了之后,她怕人反应过来,冲过来抢相机,所以就把相机死死地裹在衣服里,塞在怀里。然后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她双手抱臂,说了句,“朋友们,朋友们!”她呵了呵,嗓门特大道,“坐下来,我们一起聊聊。”
王小二和他两朋友在大门口把住,没有人能跑得出去。阮清老神在在四处一扫,然后伸手一指道,“你,你,你,还有这儿。”她往桌子上的牌,以及四处还散落了一二的钱说道,“人,脏,具获,你们跑不了的。我要告发你们,就得进去,朋友们大家知道事情严不严重是吧?”
廖达礼一双眼睛猩红,“我有人,弄不死你。”威胁。
阮清浅浅一笑,站起身来,也并不怕他,走近他,逼视上那双眼睛,阮清脸上的神情非常的柔,说道,“廖达礼,其实我挺看好你,你之前犯事是因为你姐夫殴打你姐对吧,你把你姐夫揍了个半死,结果就进了局子。这一点我挺赞赏你的,当然并不是说我赞同暴力,不过你挺爷们儿的。”
廖达礼没想到她说这个,神情一动,很是不能理解。
阮清此时把怀里的相机拿出来,在他眼前一晃,然后在所有人吃惊的目光中,她狠狠的把相机往地上一砸。
王小二警官的心,疼得拔凉拔凉的。这是相机啊,有这么一个相机,都能娶上一个媳妇了。她就这么往地上砸了。小二警官眉心都在颤。
同样震惊的,还有廖达礼,和他一帮兄弟。
“你什么意思?”
阮清说:“交个朋友,廖哥。我说了我敬你是条汉子,我们之间的事情就到这里。以后你不必再纠缠我,今天的事情我也当什么没看见,这个相机就是个见证,以后有发财的机会,大家一起赚,你觉得怎么样?”
她像个真正的女中豪杰,以相机为证,散出无尽而蓬勃的豪迈和生命力,多年后,廖达礼再回忆,也会认为自己在那一刻,被她震撼,以及,征服。
阮清和王小二警官以及另外两个同事从厂里出来,阮清忍不住抹了自己一脑门的汗。真是不容易,好在她在三十年后看了不少“大佬的女人”们的样子,可以学得一二,算是把人给虎住了。但是现在问题是,没有大佬,只有女人,她得自己当自己的“大佬”了。
旁边那三人也是一身的汗,要知道刚才那厂里可是有七八人啊,真要做啥事,他们不一定拦得住。王警官心有余悸地说,“小清啊,你那相机,就那样砸了你……”
那相机几千块钱,放在三十年后,就等同于一辆车,阮清等于是把一辆车给砸了。但是她心里有数,道,“放心,以后能赚回来。”
王小二:“…………”
另外两人,“………………”
四人一起往外面走,王小二问:“你不怕你砸了相机,他们也不听你的,怎么办?”
阮清摆了摆手,小声道:“不用怕,相机砸了,但是里面胶片还在,那胶片毁不了。”但是这个年代,相机还是个稀罕物,谁知道它的原理是什么。
王小二毕竟是干警察的,立即反应了过来。
四人出了厂区,阮清从王小二身上挎的包里摸出一包东西,等他们三人都走远了之后,她才放在了门口门卫大爷开着窗口的桌上。
那里面是五十块钱,和治病用的药。
门口大爷就是帮阮清放置桌椅板凳的,瞧见阮清给厂里人欺负,他有心想帮,奈何人微力薄,后来就悄悄告诉了阮清廖达礼在厂里和人赌钱的事情,时间、地点都是大爷悄悄告诉阮清的。
阮清心理极是感激,又知道他家里老伴生了病,于是买好了药,和着五十块钱一起塞包里,放在了大爷桌上。
阮清放的时候,悄悄的,谁也没让知道,连王小二她都让人先走了很远,她退回来,才把东西给了大爷。
“二十个世纪的沉沉昏睡,在转动的摇篮里做起了恼人的噩梦。”【注1】——为爱尔兰诗人叶芝诗歌《降临》
“……含她的后颈在喙中,且拥她无助在他的胸脯。惊骇而含糊的手指怎能推拒,那羽化的宠幸?白热的冲|刺下,那扑倒的凡躯,怎能不感到那跳动的神异的心?”【注2】——为爱尔兰诗人叶芝诗歌《丽达与天鹅》 叶芝于192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丽达与天鹅》全诗为:
猝然一攫:巨翼犹兀自拍动,
扇着欲坠的少女,他用黑蹼
摩挲她双|||股,含她的后颈在喙中,
且拥她无助的在他的胸脯。
惊骇而含糊的手指怎能推拒,
她松弛的股||||||||间,那羽化的宠幸?
白热的冲|||||||刺下,那扑倒的凡躯
怎能不感到那跳动的神异的心?
腰际一阵颤抖,从此便种下
败壁颓垣,屋顶和城楼焚毁,
而亚加曼侬死去。
就这样被抓,
被自天而降的暴力所凌驾,
她可曾就神力汲神的智慧,
乘那冷漠之喙尚未将她放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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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丽达与天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