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事儿也未说明,杨咏晴难免忐忑,可仔细想想,除了嫂子预产期临近,要生孩子,其他应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因此一颗心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不过她也不敢太大意,当即收拾起包裹,并打算趁下班后邀周远和自己一起去买火车票。
她要赶紧回家一趟!
可首先她得去办理请假事宜,现在任会计一职,不能说走就走,必得要将份内工作安排妥当,而且还要找人交接接下来的工作;其次,她有些难以启齿,却只能硬着头皮去做,她想要提前预支一部分工资。
不管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要用钱是毫无疑问的。她来到这里三个多月,发了2个月工资,已经全部寄回家去,现在身上没钱,又还没到发工资的日子,因此她不得不艰难开口,跟厂里借点钱。
“哦,这事儿,你得要厂长签字同意。”
张德看了眼自己面前的日历,“刚好刘厂明天要出差,今天还没走,你赶紧去他办公室,跟他说一声,回头拿了条子,再到我这边签个字,就可以领钱了。”
“嗯,谢谢你,张主任,那我现在过去。”
选举结束后,张德由秘书升任为主任一职,现在全权负责厂内大小事务。
“跟我还客气啥,去吧,小晴姑娘。”
张德俏皮地冲她眨眨眼,他倒是还一直没变,性子一样的洒脱,甭管是当秘书还是当主管。
自从选举结束后,杨咏晴搬到这栋楼里上班,虽然在同一楼层,但杨咏晴几乎很少来厂长办公室。有很多事她是能免则免,能通过第三方转达就通过第三方,总之一个原则,尽量减少接触。
她对自己说,这是为了避□□言蜚语,其实心底真实想法却是,她感觉自己有一些怵刘致和。
这种“怵”不是说惧怕,或者说是畏惧,而是怕自己会同他产生什么关联。
因此,有多远她能躲多远。
杨咏晴在门口做足心理建设,终于抬起手要叩门,却不曾想,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她始料未及,嘴巴张成“O”型,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从里面走出来的人竟是高婶儿——高兰。
印象中,她瘦瘦高高,一直低头耷脑跟在胖婶儿胡燕身后,胡燕笑,她也笑,胡燕怒,她也生气。
她俩不是一起在宿舍聊天干活儿做手工,就是在食堂相帮打饭菜,她仿佛就是胡燕的影子,很少离开左右。
高兰抬头看了杨咏晴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她什么话也没说,帮杨咏晴将门全部推开后,从一侧快速离开。
她走了好一会儿,杨咏晴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脑子里反复有一个问号横跳,“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忽然,电光火石间,杨咏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噢,是你?进来吧。”
刘致和从半开的门扇中看见杨咏晴,见她站着没动,一副灵魂出窍、恍若撞鬼一般,他坐回到座椅上,从抽屉里摸出一根雪茄,在鼻尖闻了闻,点上,“不用猜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啊?!”
杨咏晴也不知道是惊讶于刘致和的直接,还是惊讶于他又一次看穿了自己的心事。
“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那姐弟俩贪,又是怎么知道他们贪得给了谁,又是从哪儿找到陈年的旧账?”
他猛吸一口雪茄后,惬意地半躺在旋转真皮座椅上,身姿轻盈。
“您,您倒还真直接。”
杨咏晴有些讪讪地笑笑,人家如此坦白,她倒不好再腹诽什么。
“哈哈哈……”
看得出来,刘致和心情颇好,他朝杨咏晴虚虚地点了点手指,“你说话我爱听。”
接着,他又来了句,“甭管是真心夸赞还是阳奉阴违,我都笑纳。”
杨咏晴便不敢再说旁的,她立刻表明来意,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请3天假,然后,她使劲扣了扣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头,期期艾艾地说:“还,还想再预支点工资。”
“哦,多少?”
“六十。哦,我是按照上个月所发工资来申请的,如果多的话,五十也可以,我会写好借条……流程我都知道。”
刘致和没吭声,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手里的雪茄冒着缭缭烟雾。
“呃……”
杨咏晴忽然变得忐忑起来,她不知此举是不是过于唐突,很少有厂子会提前预支工资给工人,而且她也了解过公司账务,的确很少有预支工资的情况。
当下,能准时发工资不拖欠就不错了,哪还有厂肯提前给工人发工资。
若非家里事情突然,杨咏晴贸然也不会开这个口,她刚想说:“要是公司为难就算了。”
谁知刘致和却忽然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两张大团结,“回家一趟,总不能空手,买买东西,再聚一聚,花钱的地方很多,这些钱,你拿上……”
“哎,不,这,太多了,我……”
杨咏晴立刻伸手拒绝,心里哀嚎,“天哪,真要借了这么多钱,得还到啥时候?”
然而刘厂长却没有理会她的挣扎,他从桌子上捞起一个文件仔细看了下,又对门外喊了声,“张德。”
张德立刻走进来,“刘厂,你叫我?”
“我记得咱们是不是有一批货,好像今晚要发到X市?那里好像离她的老家杨庄村不算太远。”
“啊?不,”
还没等张德话说完,刘致和立刻转身对杨咏晴说:“这样,你,钱拿上,东西收拾好,再出去买些东西,到时候坐上厂里的货车一起去。还省得来回转车倒腾。”
“啊?这……”
杨咏晴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到这个样子,这下不仅钱的问题解决了,连回去的车票都不用买了。
“厂里大货车,快,坐一夜,第二天天亮就能到家了。”
不愧是张德,刚才一瞬间的迟疑后,立刻恢复正常,他又拍拍杨咏晴肩膀,“反正是厂里顺风车,有空位,又不费什么,小晴姑娘,你别拒绝。”
杨咏晴有些哭笑不得,这“便宜”好像不占还不行了,可明明事情又不是预期所想的那个样子,她无意与厂子里有太多牵扯,因此还试图挣扎,“我不用,我,”
然而这时,忽然有人将门大力推开,三人回头一看,见来人竟是齐军!
只见他怒气冲冲,将一个证书类的东西摔在刘致和面前,“你这什么意思?”
杨咏晴看过去,见是一个委任通知书,她想起来,选举结束后,齐军被任命为副厂长。
自从那日选举会议结束后,他便请假在家一段时间,估计是今天刚回厂里上班,才知道这件事,现在特意跑过来“兴师问罪”。
刘致和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改刚才的闲适、活脱,重又变成平常阴沉的模样,“怎么,斗大的字你不认识吗?还需要我一个个念给你听吗?”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齐军双手摁在桌子上,朝刘致和怒目而视,“我没有投票给你,也没有跟你做任何交易,你为何要给我副厂长之位?”
“呵呵,原来你是怕人说啊?”
刘致和冷笑两声,“没有为什么,我心胸开阔,唯贤重用,单纯觉得你是个有才之人,想拉拢、巴结你,用‘高官厚禄’让你继续为厂子里干活儿卖命,不可以吗?”
“你……”
“我?我怎么了?哪一条哪一款不合规矩了?工作你好好干,工资好好给你发,就这么简单。拿上聘用书,走吧。”
“你,你是为了她吧?”
齐军怒极反倒不再发火,他闭上眼睛,“你想弥补她,就从我身上开始,给优厚的待遇,间接等于是照顾了她。可你怎么知道,她肯心甘情愿跟我……”
“谁?你是说刘芳?笑话,”
这个时候忽然所有人似有感应一般回头,见刘芳正赫然站在门口。
刘致和当然也看见了她,不过他没多留意,吸口烟,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我怎么可能是为了谁而给你这个位子。麻烦你搞搞清楚,副厂长,这是有重大任务在身,而不是仅仅让你只拿高额薪水,你得干活儿,知道吧?我再说一遍,厂子用你是觉得你有能力,除此之外,没别的原因。”
谁也不曾想到刘芳一步一步来到刘致和面前,她抬起眼睛看着他,问:“那你为什么要拿我做筹码?”
她平静、沉默,眼睛里好像没有任何人,只有面前这个男人,她嗓音毫无波澜,冷得像她这个人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办公室里一片静寂,像是掉进了冰洞一样,而窗外,阳光炽热灿烂,小鸟欢快地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10年了,整整10年了,是时候该解脱、放下了,我们不该再沉溺在过去无止尽的黑暗泥淖里,也是时候该出来见一见阳光。”
“呵呵,呵呵,”
刘芳看着面前男人,不禁发出一串串冷笑,“解脱?放下?一尸两命,你跟我说解脱,说放下?”
“当年之事,不管是冰洁,还是你我,我们谁都没有错,怪只怪阴差阳错、命运弄人,一切都那么凑巧,悲剧演变,我们谁都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你在外面娶了人,却耽误我成为老姑娘,被嫌弃、被唾骂,仓促嫁人,夫死子傻,半生凄苦。一句无可奈何,就结束了吗?更何况,”
刘芳死死盯住面前的刘致和,双眼愤怒地简直要蹦出火花,“你凭什么以为我时至今日仍对你旧情难忘?你又凭什么可以将我做筹码,送给别人?你凭什么?你凭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