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车,谢萍自然而然地同杨咏晴坐靠在一起,她虽然和代佳炜有点爱情萌芽,但毕竟只是私下里谈,又没有在明面上,哪好意思当众和代佳炜坐到一起,眼下这里只有杨咏晴跟她一样是个女孩子,她当然要坐在同性身旁。
这里除了周远,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大家兴奋不已,不停地东张西望,叽叽喳喳,明明车子也才刚刚驶出乡里而已。
谢萍更是如此,她一张白玉豆腐般的脸颊此刻因兴奋染上红晕,她同众人讲述自己是如何千方百计劝说父亲同意自己外出打工,又是如何瞒过母亲,悄悄溜出来。过程之艰难,难以简单言表。
“谢萍,你可以啊,没想到你也挺有魄力的,”
周远冲她竖起大拇指,在他看来,敢于同家里作斗争,敢于走出去的人都值得夸赞,“不比我小晴妹差!”
谢萍一听,微微有些不快,但这点子不快在海量的自由和兴奋里很快消失不见,她得意地扬起脸,毫不客气地接话,“那当然啦!”
未知的远方让她充满无限的期待和遐想,更重要的是离开父母的管束,让她生出自由自在的激情。
众人天南海北地畅聊,不时爆发出阵阵响铃似的笑声,只有杨咏晴和代佳炜鲜少说话。
而不同的是代佳炜虽然话少,脸上却始终有浅浅笑意,杨咏晴的余光留意到,他看似在认真听别人讲话,却时常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向谢萍,每次两人视线交汇后,他的笑意更甚了。
杨咏晴心中默念:“上天啊上天,你可真是会跟我开玩笑。”
明明自己想离他们远一点,没想到却反而更近了。她半点也开心不起来,莫名地又想起之前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一条离岸的鱼,垂死挣扎,奄奄一息……
“哎,杨咏晴,杨咏晴,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叫你没反应?”
谢萍突然揽住杨咏晴的胳膊,“嗨,杨咏晴,你别不开心了,想想咱们能出去看看外面世界,这多让人期待啊!干嘛闷闷不乐?我跟你说,别不舍得离开家,家里有什么好啊,管东管西的,再说一共也没几个月,过年咱们不就回来了嘛?”
她的一番话引得大家伙儿纷纷看向杨咏晴,周远更是担心,“晴妹,原来你想家啊?别难过,很快过年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回来了。”
“啊,这……我……”
杨咏晴一时嘴忙舌乱,她不知该做何解释,更对身旁谢萍抱住自己胳膊的亲昵举动极为不适,她们一向并无交集,虽然一个村,年龄又相仿,可说过的话寥寥可数。
今天她对杨咏晴异乎寻常地亲热,完全不见以往的无视。
谢萍家境好,样貌佳,是父母眼中的珍宝,是同龄人中的焦点,她像一只在花丛中嬉戏的蝴蝶,明媚娇艳。哪像杨咏晴,整天干活儿,浑身脏兮兮,片刻不得闲。
也怪不得谢萍从没关注过杨咏晴,在她眼中,杨咏晴只是一个穿的破破烂烂,长得干干瘦瘦,会读点书的女孩儿,既不好看也无趣,要不是今天这里只有她们两个女孩子,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意到她的。
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别的事情上,杨咏晴懒得解释,也不想解释。
三轮车“轰轰隆隆”,在坑洼不平的泥路上起伏不定,一直将他们拉到县城。大家起得早,此时早已困乏,开始昏昏欲睡,没了刚出来时的劲头。随后换一辆大巴车,虽说是大巴车,可同样破旧,里面塞得满满当当,连过道都站满人,饶是如此,司机仍不肯发车,女卖票员站在车门口,朝外卖力大喊:“上车就走,上车就走啦,快上车啦!”
“都挤不下了,还要揽人啊!快发车吧!”
被车上乘客集体吵嚷,他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启动发动机。
早晨出门时有微许凉意,后面坐三轮车上,不断有风吹来,也还觉不出太热,然而此刻已日上三竿,太阳高悬头顶,温度急遽上升,铁皮车厢碰一下火辣辣地烫。
然而大巴车里冷气严重不足,加上密密麻麻、多如过江之鲫的人群,更糟糕的是,司机为了省钱,将各个窗户锁死,一时间车厢气味混杂:所有人张嘴呼吸的气味、天热的汗臭味、还有人偷摸抽烟的气味,更有甚者,还有人吃东西的气味……全集在密罐里发酵。
气味之难闻,让人无不屏气掩鼻。
去省城的道路也没好到哪里去,小坑小洼不断,大巴车像条吃得太撑的鱼,奋力摆尾,一路摇摇晃晃,晃得人头晕。
又闷又热又颠簸,很快,有人撑不住了。
“呕……”
一股胃酸腐蚀过的气味顿时充斥整个车厢,如一枚臭弹投下,人群霎时炸开锅了。
“开窗!开窗!快开窗!”
众人齐呼,司机置若罔闻,女卖票员站起来厉声大喝:“干什么啊,没看见司机开车吗?都干什么,老实坐下!”
上车时,由于杨咏晴他们一行六人,有四个是男青年,力量大身体活,轻松抢到位置。
两两坐一起,原本是两个女生要坐一起,可等杨咏晴帮周远一起将她硕大的蛇皮袋放好后,发现谢萍在悄悄使劲扯站在身旁代佳炜的衣袖,那样子分明是想让他坐过去。
此去要连续坐大巴车6、7个小时,看来是不想同杨咏晴再坐在一起。
见状,杨咏晴自觉坐到后一排,周远坐她旁边。
先前还如花朵般娇艳的谢萍,坐大巴车上一通颠簸后,此刻脸色煞白,她斜靠在代佳炜肩膀,一手锤胸口,一手捂嘴,竭力遏制自己想要作呕的冲动,痛苦声不断从指缝里露出。
等到众人哄嚷吵闹,谢萍也终于支持不住了,“司机,快停车,我受不了了,我真的……真的太难受了!”
她有气无力地呻.吟,“大炜,快,你快让司机停下来,我要出去透透气。”
闻言,代佳炜当即站起来,对女售票员说:“麻烦停车,开一下窗户,透透……”
他脸颊通红,刚踏入社会,还不习惯与陌生人打交道。
“你以为你是谁……”
女售票员正怒气冲冲地训斥众人,听见又有人说话,一回头看见代佳炜,语气缓和了点,“哟,帅小伙子啊,忍忍吧,下一站停车。”
“还忍什么忍,车厢里臭死了,为啥不开窗透气?!”
先前还奄奄一息的谢萍,“腾”地一下站起来,语气里满满的嫌恶。
“是啊是啊,开窗透透气吧,闷死了……”
底下又是吵闹声一片。
有了众人的支持,谢萍显得更加理直气壮,心里不免也有一丝得意,惨白的脸浮现血色,莫名地有种病态的美感。
女卖票员见众人起哄,索性扭回头去,装睡不再理人了。
谢萍本想跟她好好争论一番,哪曾想女卖票员竟直接闭目不理人,让她好生失望,气得直跺脚。
不过这一通插曲,倒是分散去她不少精力,不适的感觉消减一些。
然而随着气温越升越高,车厢里蒸腾发酵,每个人都大汗淋漓,汗臭味四溢。
越来越多的人扛不住,就连杨咏晴也感觉胃里像火灼一般难受,
周远一上车就扭身和同村来的两个男孩子打牌玩,当他听见身旁杨咏晴的哼哼声,转回头看见她面色痛苦,眉毛全拧在一起,忙紧张地问:“咋啦?小晴?”
“车上味道太难闻了……”
“哎,司机,停车!”
周远声似洪钟,他一亮嗓子,整个车厢的人齐刷刷看过来。
女卖票员无法再装睡,气得站起来伸指要骂,待看见人高马大的周远后,气焰顿时小了半截,面上讪讪地难堪,“急什么,等会儿下一站就到了。”
“大姐,不停车也行,车窗开一下吧。我妹她难受……”
周远边说边走向女卖票员,杨咏晴眼尖,见那妇人明显随着周远的走近,身体不自觉的想靠后,显然是畏惧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壮实小伙子。
也不知周远在她面前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女卖票员笑得东倒西歪,脸跟朵菊花一样。然后她来到司机旁边嘀咕几句,就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小串钥匙,递给周远。
周远赶忙回来将杨咏晴一侧的窗户打开,顿时,外面火辣辣但无比清新的热风扑面而来,杨咏晴大口呼吸,坐在前排的谢萍赶忙凑过来,其他人也纷纷靠近窗户旁,大伙儿贪婪的呼吸新鲜空气。
“这次走得匆忙,没买到火车票,下次咱绝不再坐汽车了。”
周远有些气愤,“这破车司机也太抠了,说是开窗户冷气聚不住,废油。”
“那能不能跟他们说说,”
杨咏晴呼吸一阵儿,缓了很多,“咱们不让他开冷气了,让他们把窗户全部打开。我觉得那点冷气远不如新鲜的空气重要。”
“你说得对!”
谢萍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赞同,“再把窗户关上,咱们非得闷死不可,呕……”
身旁其他人也都同意这个办法。
周远走上前去同女卖票员商讨,最后他转身问全车厢:“现在有两个办法:1,可以打开全部窗户,但是冷气要关掉;2,维持现状,关窗开冷气。大家觉得哪种好?”
果不出所料,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第一种。
后面窗户打开,车厢里舒服许多,虽是热了些,但好在有风,不会闷得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