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琳下意识去看埃里克,却发现对方已经没了踪影。
候场区,
——年轻俊朗的子爵手里举着一枚宝石戒指,她们的新晋女高音则红着眼眶,用手捂着嘴。卡维先生手里的古怪玩意儿恨不得直贴到二人脸上去。科尔惊讶得合不拢嘴,却还不忘在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奋笔疾书地记录下素材。
等莫琳和梅格赶到的时候,她们看见的就是这么一番场景。
莫琳拧了拧眉毛,事情的发展完完全全地超出了她的预期。
他们年轻的子爵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在这么突兀的时间点做出了这个决定,就在女孩名声大噪之后。
他获得了父母的首肯来迎娶一位出身歌剧院的女孩吗?还是他们本来就打算离开?
她不敢细想。
这枚戒指所带来的将会是一系列的灾难性后果。她的歌剧院即将失去一位冉冉升起的新星,而那个恶魔呢?他又能够忍受被人夺走自己的“所有物”吗?
梅格站在莫琳身边,隔着人群望着克莉丝汀金色的卷发。
既然女经理没有上去阻止,那么大概也是对现在的场面乐见其成的。又或者她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介入。那是贵族的婚约,为那枚戒指镀上金边的并非上面镶嵌的宝石,而是权利。
她们曾经共同在一张小床上畅想过未来,卧室天窗上那方小小的天空里曾经承载了她们缤纷的梦,她曾羡慕她,她也曾羡慕过她。可自从母亲离开后,她们也逐渐与彼此远去了。
她站到了这位女经理的身边,而她走向了婚姻的美梦。
克莉丝汀会拒绝吗?
在场没有人设想过这个可能性。
一个幼年失孤的平民女孩,一个家名显赫的贵族青年。而他此刻正跪在她面前,权力者伏低,企图将女孩托举上云端美梦。
克莉丝汀没有选择。
她扑到了子爵的怀里,眼眶中含着泪。
那枚戒指突兀地横膈在两人的怀抱中,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谢谢你,劳尔。”克莉丝汀低声说。
卡维先生眼疾手快地按下拍摄键,将这动人的一幕封存在了机器里。明天早上,这将和克莉丝汀的专访一起出现在《晨报》最显眼的版面上。
“恭喜你们。”
莫琳神情复杂地看着克莉丝汀纤细的无名指,那枚宝石戒指最终还是压在了上面:
“那么你们下一步的打算是是什么?请两位理解,我得提前为其他人做好安排”。
她有些认命地说出这句话,紧接着发愁地撑住了额角。男主角才刚刚要求她对外宣布自己的死亡消息,转眼女主角就被人撬了墙角。
她苦心筹划的新剧目该怎么继续下去是摆在眼前的巨大难题。
-——“我还是会留在剧院里。”
——“克莉丝汀会和我去北方。”两个人一同开口。
莫琳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两个人显然还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
克莉丝汀挣脱出自己被紧握的手,说:“什么?”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劳尔以为他们已经在很久以前就达成了共识:“你离开歌剧院,我会让你在北方过上最幸福的日子。”
“我从没这么说过!”,克莉丝汀的脸一下涨红了,她激动地站起了身,
莫琳敏锐地察觉到,此时此刻,那个幽灵就在她的办公室里。
他或许站着,或许坐下来,或许手上拿着他的套索,或许紧抿着唇,那双摄人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他是来听那个答案的。
如果克莉丝汀愿意留下来,不管是不是为了他,也许他都会再次动摇参演剧目的决定。
“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我们能够好好处理的,如果我走了,歌剧院要怎么办。我想我们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情,得有人接替我的位置,那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
克莉丝汀说。她始终紧盯着莫琳,想让她站出来说两句。
克莉丝汀很清楚,卡洛塔夫人已经离开,自己目前是歌剧院唯一的选择,她还不想就这么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位置。
自己作为女高音的首演才刚刚结束,名声才刚刚落到观众的耳朵里,所有的一切都在走上坡路,她不能就这么迎来一个戛然而止的结局。
莫琳刚想应和,就看见子爵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她思考片刻,耸了耸肩,婉转地说:
“很遗憾,根据我们之间的条约,你得配合剧院结束剩下几场新剧目演完,除此之外,恐怕还得赔付给歌剧院一大笔钱。”
听到她的话,克莉丝汀的情绪终于高起来。她漂亮的眼睛亮了亮。对,违约金,还有这笔高额的违约金挡在自己离开的脚步前面。
她才成为首席不久,微薄的工资远不足以负担那笔高昂的违约金。如果想要离开,她起码还得留在歌剧院三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够勉强有能力来偿还这笔债务。
只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女经理这话似乎并不是对自己说的。就在她独自浮想联翩的时候,她发觉女经理目光投向的地方不是自己,而是劳尔的位置。她顺着莫琳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劳尔坦然的表情。
她浑身瑟缩了一下,意识到一件事。
女经理和劳尔恐怕已经达成了共识。
自己身边的这两个人,克莉丝汀惊恐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竟然已经开始越过自己相互温和谦让地讨论着后续的安排,就像是刚刚达成了什么愉快的交易。
“完成剩下的演出,当然,这没有问题”,劳尔的兴致很高昂,“我们还得安排马车和佣人,不会那么快离开。克莉丝汀也得和她的朋友们告别。”
“至于违约金,我会付给剧院双倍的违约金......还有后续的剧院赞助,我以乌拉尔的名誉保证,绝不会让歌剧院因为克莉丝汀的离开而蒙受任何损失”,劳尔信誓旦旦地说。
“如果方便,我还指望从莱斯曼小姐手里提前拿到后续演出的几张票呢,我可不能缺席自己未婚妻子的登台。”
莫琳朝他致以微笑。
她不能拒绝子爵的话,也没有理由拒绝。克莉丝汀注定要离开。她可能舍不得女首席的位置,可能舍不得那个幽灵,但她爱面前这个男人。
或许是不公平的,但爱和难舍从来不能被放在天平两端被秤量,即使后者的数量再多,也抵不上一场她爱他。
既然这样,自己不如从拉乌尔的身上多索取一些好处,给歌剧院留足后续转圜的余地。
而在克莉丝汀眼里,这间房间里明明坐着三个人,却只有两个才真正坐在了谈判桌上。
克莉丝汀忽然感觉自己成了透明的。
就在戴上那枚戒指的时候,她仿佛变成了劳尔身上的某个装饰品。
劳尔不在乎这点违约金,说实在的,她也不那么在乎,她在乎的是,一旦这笔钱从劳尔的账户里划到女经理的名下,她就会彻底成为他的附属品。
那朵刚刚绽放的歌剧院之花将失去她的姓名。
“你要和公众宣布我们订婚的消息,”,克莉丝汀的肩膀塌了下来,妥协似地说。
她甚至不再在乎那两个人有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了,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得见你的家人,起码,起码让我见见你的叔叔。吉里夫人一直照顾我,如果你愿意,那么就当作是我的家人去拜访她。”
莫琳看向克莉丝汀空荡荡的身后。
她本以为那个幽灵会出现的,或者说,不管用任何方式,在某个时间点打断他们的这场谈话。他本应该这么做的。
但是没有。
莫琳不知道是自己的劝诫起了作用,还是克莉丝汀的举动彻底伤了他的心,总而言之,一直到那对“新人”挽着胳膊走出她的办公室,莫琳也没瞧见那个熟悉的影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也许是回到他那个老鼠洞里去了,莫琳想。
他这下大概是被克莉丝汀伤透了,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兴趣来找她的麻烦。
不过毒药还没彻底解,如果他还能有那么一点信誉的话,就应该在什么地方悄悄留下来。
之后不管是什么事,她向上帝发誓,她都不会管了。
事实上克莉丝汀猜的没有错。
多亏了科尔和卡维先生的相机,隔日的《晨报》几乎卖断了货,克莉丝汀和子爵那个举世瞩目的拥抱被所有巴黎人在早餐时光里被传阅,和黄油一起作为佐餐面包的调料。
“早上好先生,要来份晨报吗?有歌剧院女高音和拉乌尔子爵订婚的最新消息!”,报童积极地靠近几位戴着高礼帽的过路人,向他们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头版,露出一个还带着新鲜油墨味儿的加粗标题:
《拉乌尔子爵,歌剧院之花的新生》
不得不说,科尔真是个起名的天才。他的话题总能在第一时间抓住人心。
一位戴着宽檐帽的丰腴女士扭着腰走过来。她毫不客气地挤开那两位绅士,朝报童扔下几张纸币,拿走了他刚才举起的报纸和一盒烟。
“哦,谢谢您,女士”,她檐帽下的半张脸很是令人眼熟,报童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只是还不等他将话说完,对方就快步地拐进了隔壁的巷子里。
她在无人处死死地盯着那个标题,捏着报纸的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如果说科尔和他的报社是拉乌尔子爵与克莉丝汀订婚消息的最大得益人,那么第二快乐的恐怕就是我们久未露面的卡洛塔夫人了。
“那个外姓的莱斯曼”,卡洛塔摘掉宽檐帽,忿恨地抚摸了几下自己迅速黯淡的发丝。
这几个月她过得很不好,失去工作以后,从前的拥护者们散去大半,她不得不变卖自己昂贵的大衣和首饰来勉强支付房租。
从云端跌落泥地的滋味可不好受,她因为焦虑和妒恨,导致原本饱满光滑肌肤迅速失水干瘪,连向来引以为豪的长发也变得干枯。
不过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过去了。卡洛塔对着《晨报》上的合照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自言自语道:
“等着吧,那个女人马上就要哭着求到我面前来了!”
虽然她并不愿意见到那个取代自己的年轻女孩那么快就攀附上了高枝,但她更在意的却是那个将自己踢落到泥潭里的女经理。
克莉丝汀成了子爵的未婚妻,不会再登台演出。翻遍整个巴黎,除了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还能找到谁来担任剧院新的女高音?
回到公寓的时候,楼下的门童见她难得的好心情,搭话道:
“夫人,今天有什么好消息吗?”
听到这话,卡洛塔嘴角的弧度更深。却不直接回答,而是将烟扔给他,转弯抹角地说:
“这几天大概有许多人要来拜访,你可要把门看好了,不要随随便便将让人进来,影响其他邻居。将名字列下来,让她们等着就行了。”
“尤其是,歌剧院的那位,莱斯曼小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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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