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莫琳所料的那样,将自己认作歌剧院“主人”的幽灵先生是不会放任她毁掉自己的财产的。
“我是让你去做事,不是让你将我的歌剧院弄的一塌糊涂的”,埃里克坐在莫琳专属的经理位置上。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刚刚才从远方赶回来的样子。
在经历过几次不那么愉快的“洽谈”后,埃里克似乎已经放弃了寄送信件这样效率低下的沟通方式,尤其是现在,连自己唯一的送信人都被莫琳辞退了以后。
“哦,我知道,将那几个盯着克莉丝汀的讨厌鬼弄走不是吗?”莫琳心不在焉地回答。
事实上她很清楚他在说的是什么,但依旧打算先将话题糊弄过去,以猜测他究竟是否那样手眼通天。
“我并不认为歌剧院需要一场这么激进的改革,起码在首演之前不需要。”
与她相反,埃里克的神色看上去却是难得的严肃。
她猜想他早已经看破她的伪装了,只不过他的确将歌剧院放在了更重要的位置,这才愿意放过这些细枝末节。
“可人都已经辞退了,你不觉得说这话有些晚吗?”莫琳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吉里太太继续待在这地方,我不是那样甘愿在自己身边埋藏卧底也不吭声的人。”
“我很意外你会觉得吉里是我的卧底”,埃里克挑了挑眉,指出她幼稚的错误,“将她安排在你身边完全是多此一举。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还没能获得完全的生命保障。”
听对方将威胁挂在了嘴边,莫琳的回答开使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好吧,即使我承认这次是我的失误,我不该低估吉里在歌剧院的影响力。可芭蕾舞团得解散,这是迟早的事,你看过账簿,我们支撑不起多久了。”
“如果他们不走人,我想不到要从哪里节约下两万里弗尔作您的工资。”莫琳说。
她不相信这个看上去无所不能的男人会拥有如此迟钝的反应力,连她都察觉到了剧院严峻的财务危机,他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埃里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终于问出来了,他想。这个狡黠得如同狐狸一样的女人早就将事情看透了,她不过是想把我怀里准备好的答案钓出来而已。
他们两个是在赌,赌谁更在乎这个歌剧院一些。
“将女孩们召集回来吧,这笔钱会有人填上的。至于吉里太太,我认为她早就该休息了。”
“莱斯曼小姐,你需要记住,一个正经的歌剧院需要芭蕾舞团,即使她们演出得再糟糕”,埃里克说:“即使你想让莫扎特的声音更响,也不该用‘太阳王’[ 《太阳王芭蕾》由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亲自参演]的黯淡作为代价,没有人会买账的。”
“我不介意给予仆从几次教导,但太多了的话,我会没有耐心。”
“他又在贬低我!”莫琳压着火想,她几乎要忍不住朝他那张坚硬的面具上来上一拳。
她绞尽脑汁地替埃里克寻找避免当下就挨揍的理由,最终败在那句“有人会填上这笔钱”上面。谁能和财主过不去呢?即使是莫琳,她也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那就这样吧,我等你的好消息”,莫琳将最后那几个字特意压着重音说道。
如果不能将钱带回来,她就算是同归于尽也不会放过他。
将舞女们召集回来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情,经过莫琳那番敲打后,恐怕将她们的薪水削掉大半她们也都是愿意回来的。只不过是莫琳自己丢掉些面子而已。
当然,她作为经理,不可能在乎这些小事,只要能让剧院重新恢复正常的日子就行。
小舞女们愁眉苦脸地离开,又叽叽喳喳地回来填满了剧院的每寸空隙。
只有梅格,她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母亲,直到莫琳向她许诺了新的位置。
——她让梅格代替吉里太太原来的职责,并且兼并作为巴黎舞团的领舞来管理所有的女孩们。
这样的丰厚条件实在很难让人拒绝。莫琳抓准了她的心思,抛出了不可拒绝的鱼饵。
“你难道想永远作为别的女孩的陪衬吗?克莉丝汀成了女高音,而你依旧一事无成?”
“可我不可能既承担母亲的职责,又作为领舞,虽然我十分乐意,但我不能把自己掰成两个人用”,梅格不解地问。
‘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莫琳回答:“究竟什么才是你所希望的,好处不可能全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她其实并不觉得梅格有多么热爱芭蕾舞,也许的确比克莉丝汀来得多,但却又没有那么多,多到足够让她放弃吉里太太的位置。
梅格之所以会选择待在舞团里,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的母亲。一个小芭蕾舞女,一个剧院的总管事,多么和谐的母女地位关系。而现在吉里太太的职位空缺,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将母亲取而代之。那还远不如她自己担下更容易令人接受。
这句话正踩在她心上,梅格没犹豫多久就点了头。
不过很快莫琳又遇到了新的难题。
这笔用来解决他们燃眉之急的钱的确打到了剧院的账户上,由于数额不少,银行经理还特意带着账簿来了一趟她的办公室。
“莱斯曼小姐,如果您愿意将这笔存款长期地存放在我们这里,一定会得到十分不错的收益”,银行经理带来了笔和数据表,在上面煞有介事地涂画了一番,最终和莫琳下了定论。
可遗憾的是,莫琳却没能被他轻易地蒙骗过去。
她虽然对于数学不精通,但却拥有天生的商人头脑。没人会轻易地让利给素不相识的人,除非这其中他自己能得到十分可观的利润。
“我当然非常乐意”,莫琳朝他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打探道:“就是不知道您为什么这样做?”
“据我所知,这样的利率已经远远超过目前的市场均价了,我得知道我的财产是否会产生风险。您就是做这一行的,应该很能够理解我才对。”
“当然是对您有益处的事!”,经理没想到莫琳竟然还会对这样的好事有所迟疑,着急地催促:“我从没见过有人会看着便宜不捡的!”
莫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依旧没有被解决。
“不如我和您挑明了说吧!”,话到此处,经理已经彻底失去了初来时的耐心,向莫琳摊出了底牌:“这笔钱是从罗塞尔家的家族账目上汇出的,经手交易的则是他们家的首席秘书,现在您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莫琳开始有了些头绪。
她作为一个英国人,尚且都对罗塞尔有几分熟悉,那么就更别提这个名字在法国的影响力了。
罗塞尔这个名字在巴黎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说莱斯曼家族占据了巴黎百分之二十的财富,那么罗塞尔家就笼络了百分之三十的权力。
没有任何生意能够脱离权力存在,无论当下的何人掌权,国王是否仁慈,民众又身处在哪个帝国,这条恒律都不曾更改过。
“你们想搭上罗塞尔这条线?”莫琳不确定地问。
“这是共赢,莱斯曼小姐”,对方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莫琳拿过他带来的那本账簿翻了翻。对方的款项是从里昂的某个私人账户汇出的,现在鲜少会有人选择将财产保存在那里了。
“恐怕我帮不上忙“,莫琳遗憾地将账簿还给了他,说:“我私人和罗塞尔家并没有交情,大概很难替你办事。”
虽然买卖不成,但经理的话却提醒了她一点——那个幽灵和罗塞尔的关系匪浅。
她愈来愈觉得自己看不懂他了。
这个幽灵的暗线与爪牙似乎笼盖了整个巴黎,小到歌剧院的吉里太太,大到巴黎的罗塞尔家族,这些人究竟是如何和他搭上线,又为什么心甘情愿地替他办事呢?
那个银行经理攥着账簿咬牙切齿地走了,脸色很不好看,以至于梅格以为她说了什么冒犯人的话才将他气走。
自从当上管事以后,即使她心底很不乐意,但仍然控制不住地开始为剧院的大小事宜操心。
“经理,您应该对那位先生态度好些,”她劝莫琳。“我们少不了要和他们的人打交道。”
“你以为态度就能改变结果吗?”莫琳慢悠悠地举起茶杯。她挺喜欢这个新上任的小管事,不介意在空闲之余给她一点指导:
“他之所以气冲冲地走了,那是因为我没有如他的意。可你知道我如果顺从了他的意愿会得到什么后果吗?那会让剧院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承担上一笔债务,还有可能是最难还的人情债。”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免费的。”
梅格听不太明白她的话,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转告给莫琳。是关于幽灵信上的内容。
克莉丝汀身边的那几个人已经走了。
莫琳原先以为这件事是处事周到的奥斯顿替她办的,却不料对方压根就没有在剧院里面待着。
据老诺特说,他最近家里突发急事,请假了几天。然而奇怪的是,在提到克莉丝汀的时候,他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他说:“那女孩是自己将人遣退的”。
这听上去毫无道理。
在莫琳的认识里,子爵为克莉丝汀遣派的人手目的不在监视,而是保护。克莉丝汀毫无理由要将这层自我保护的屏障主动撤走,除非她是自愿的,她想主动暴露在“危险”面前。如果是这样,那么子爵眼中的“危险”很有可能并不是“危险”,她想见那个幽灵。
此时不知道为什么,达茜和自己说过的话又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了她的脑海里——
“那个劳尔,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将克莉丝汀当作自己的物品看待”。
这个三角式的情感关系在莫琳眼中一下变得有趣了起来。
先是埃里克以要让克莉丝汀全意准备演出为名义,要求莫琳撤走劳尔分派在她身边的人手,然后是女主角主动地达成了这一目标,导致莫琳一下没了用武之地。她不确定那个幽灵要求撤走人手的真实目的,他知道克莉丝汀的意愿吗?她也不确定。唯一清晰的是,如果幽灵的确想乘此机会与克莉丝汀见面,那么克莉丝汀想见他的倾向似乎更大。
她忽然想将这个事实掩盖起来。
如果让埃里克发现任何他们俩之间互相迈出的步子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哪怕只是可能性,那也有可能让他看见更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