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段勰说是来调查清源镇的事,朝颜清清嗓子之后说:“这件事嘛,说起来还是挺复杂的,正好华滋阁的弟子们此刻就在山上,具体的情由,我叫她们过来跟几位大人好好说道说道,你看如何?”
说罢一使眼色,樱笋会意,立刻上山去找宋师姐她们。
“如此甚好,不瞒你说,我们已经去过无极仙宗了。”
看到朝颜欲开口,段勰接着又说,“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偏听偏信,只听一面之词,须得多方调查,才能还原真相。”
“你说的对,”朝颜立刻附和,同时暗暗松了口气,“我相信几位大人定能查明真相。”
说话间,华滋阁众位弟子在宋师姐的带领下过来,大家互相介绍身份行礼客套完毕后,宋师姐将最近发生的事,从清源镇无故被淹,九婴肆虐到无极仙宗上华滋阁挑衅,白宗主冒充手下长老杀死黄阁主全都说的明明白白,中间还特别强调了当初发现湖中有水怪时华滋阁向其余九大仙宗发出求救信,可是却没等到任何一个救兵,若不是朝颜他们碰巧赶来,估计华滋阁全部弟子和周边村镇的数万百姓全都性命难保。
宋师姐说完后,梁忆灵在旁边幽幽开口:“上述所说俱是事实,有清源附近的百姓为证,而且,我们还愿意跟随各位大人去清源调查。”
梁忆灵说着,想起惨死的黄阁主,眼圈儿忍不住红了。
段勰摇头:“这倒不必,回头我们自会去清源查证。”
宋师姐说话时,一位紫袍斩妖师拿笔飞速记录着,段勰回头问:“都记下来了吗?”
紫袍斩妖师恭恭敬敬答道:“都记下了。”
至此公事已了,那个紫袍斩妖师合上手中的本子,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要不要回……”
段勰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起身,对朝颜说:“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他这一生都在乖乖听话,凡事循规蹈矩,做别人口中的好孩子,这一次,他突然想冲动一回。
朝颜跟段勰并肩向前,之前那种淡淡疏离感似乎还在两人中间徘徊,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沉默地走着。
他侧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元臧,元臧随意地靠坐在木椅中,刚才他自始至终都一言未发,但却给人以极强的存在感,朝颜注意到宋师姐说话时,段勰和那几个紫袍斩妖师多次偷偷打量他。
注意到朝颜目光所去的方向,段勰的眉头微微皱起,说:“朝颜,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
朝颜回过神来,笑说:“你尽管问好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明朗的笑容仿佛初夏的暖阳,照的周围都灿烂起来,段勰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缓缓说道:“元兄他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妖王?”
朝颜没想到段勰会问这个,一愣之后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那个华滋阁的弟子提到最后是元兄杀死了九婴,虽然她没有说明详细的过程,但有能力击杀九婴的妖族不多,而且,”段勰看着立在门楼上面色不善的皋纵,又指指头顶驮着妖王殿盘旋的玄武,接着说道,“这里还有玄武和大鹏,能让这些上古妖兽俯首听令的,除了妖王还能有谁?”
段勰说完后,朝颜突然想起,元臧这个妖王是妖魔榜上通缉的重犯,而段勰却是斩妖师,两人原本可以算是对头,急忙说道:“元哥人不坏,他跟妖魔榜上写的完全不同,实际上,若是没有他,清源,石郡甚至北沧现在都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他救了……”
段勰却没听他解释,直接打断他:“你们在一起了吗?”
朝颜仿佛没听懂段勰的话:“嗯?”
“你跟他,你们……”
朝颜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这个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阿勰,你不愧是紫袍斩妖师,真是明察秋毫啊!”
朝颜的话无异于是自承其是,段勰闻言只觉得心仿佛瞬间被人摘走,只剩个空荡荡的躯壳留在原地,然而这种空茫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的心就被灌满了铅和醋丢了回来,酸涩的不行,让他几乎难以承受,眼泪简直马上就要掉下来。
“果然,果然。”
段勰的语音微微发颤:“你明知道他是妖王,明知道他在妖魔榜上,却还……”
朝颜心里还惦记着元臧的身份,完全没注意到段勰的异样,赶紧说:“他是妖王不假,可他不是坏人,妖魔榜上写的那些不可能是真的,元哥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朝颜为元臧辩解的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段勰的心里,他喃喃道:“你又不知道真相如何,为什么笃定他不是那样的人呢?”
朝颜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段勰却抬手制止他,说道:“什么都别说了,我有句话想问你,”他深吸一口气后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朝颜以为段勰又在询问他愿不愿意加入斩妖府,摇摇头缓缓说道:“我新近收了不少弟子,而且受黄阁主临终重托,照看华滋阁的弟子们,实在不能丢下他们去斩妖府……”
段勰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把心一横,索性说道:“我不是要你加入斩妖府,我是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朝颜:“???”
岑昊露出个牙痛的表情,一溜烟跑到元臧身边,悄声说:“尊上,大事不好,有人想撬你墙角,用不用我帮你揍他?”
元臧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他撬不走。”
岑昊把声音压的极低:“万一那个姓段的那方面很行,时间超长而且一夜十八次呢?”
元臧手中茶盏跟桌面相撞,发出啪的轻响:“那又怎样?”
岑昊鬼鬼祟祟趴在元臧耳边低语:“尊上啊,根据你上次的表现,我建议咱们还是别太盲目自信的好,另外,我打听到一个专治肾虚的方子……”
元臧的额角肉眼可见地跳了跳:“闭嘴!别胡说!”
岑昊噤声,回头却看见皋纵正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元臧,见他抬头,忙转过身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但那张巨大的鸟脸上却分明写着“不是吧?我没听错吧?是真的吗?尊上那方面不行?看着不像啊,哇塞这么劲爆的八卦居然被我听到了!”的兴奋。
朝颜惊讶地长大了嘴,此时此刻,段勰反倒镇定下来,反正话已经说出口,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说道:“我,我喜欢你。”
这句话一出口,他心中猛然一阵轻松,什么沉重,酸涩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不吐不快的冲动,催促着他说完下面的话:“第一次见你,我就有种特别的感觉,从此一直念念不忘,我之前从没对别人有过类似的感觉,我也可以帮你重建沧浪派,让你今后不再受半点委屈,他能做的我都可以。”
“朝颜,”段勰牵起朝颜的手,“你愿意跟我吗?”
段勰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鼓点,一下下敲进朝颜耳中,让他头晕脑胀,好半天反应不过来,直到段勰开始轻轻摩挲他的手指,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抽出手,下意识地朝元臧那边看了看,张了张口:“我……”
说出这一个字后,他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嘴唇开合几次,愣是一丝声音也没发出来。
段勰却把他所有的动作和脸上为难的表情看的明明白白,他心头如遭重锤,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语气酸涩地说:“我明白了。”
说完转身就走。
朝颜瞧见他头垂的很低,一向挺直的背脊也塌了下来,忍不住叫:“阿勰!”
段勰眼中一亮,回头期待地看着他,朝颜被他灼灼的目光烫的后退了一步,喃喃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段勰眼中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对不起。”
朝颜重复一次,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一直把段勰当成好哥们儿,从没有过别的想法。
“你宁愿与妖为伍,也不愿跟我,我实在无话可说,”段勰脸上的线条渐渐变的冷硬,“就此别过吧。”
段勰脸上如同覆上一层冰霜,快步走回那群斩妖师中间,扭头欲走时,却看到立在旁边的华滋阁弟子们,突然朗声说:“各位本属仙门正宗,现在整日与妖族为伍,小心莫被妖人所惑,误入歧途,望好自为之!”
几句话说的朝颜和附近的妖族人人脸上变色,宋师姐张了张口,似乎想反驳,可终究没出声。
梁忆灵突然开口:“我华滋阁有难时,来帮我们的是妖,反倒是所谓的仙门正宗心怀不轨,趁虚而入,害死我们阁主,我倒觉得,妖族比某些仙门正宗善良多了。”
段勰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大步离开。
皋纵从门楼跃下,落地时已化为人形,他向梁忆灵行礼说:“多谢仗义执言。”
梁忆灵还礼:“皋大哥客气了。”
大概是想起了黄阁主,她的眼圈忍不住又红了。
朝颜看着段勰远去的背影,几次想开口,但终于没发出任何声音,就在他倍感失落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透过薄薄的衣衫,朝颜感觉到那掌心传来的熟悉温度,心中的失落感瞬间减轻不少,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呢?
没想到段勰喜欢自己,还是没想到两人会闹成这样?
或许兼而有之吧,其事朝颜还是蛮喜欢段勰的,两人气场相和,话语投机,本以为能做一辈子的朋友,没想到……
元臧在他肩头拍了拍,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