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庆梧给师父送完饭逃出来,两人便信步而行,在沧浪山上瞎转悠。
沧浪山不能跟名山大川相比,但其山峰挺拔隽秀,林木苍翠,碧草繁花铺陈如毯,其间更有山泉淙淙穿行,流水清澈,游鱼成群追逐嬉戏,别有一番风味。
朝颜边走边捡路边的石块捏着玩,庆梧则没片刻安宁,一会儿捉蝴蝶,一会儿追蚂蚱,忙的不亦乐乎。
不久朝颜就发现,随手把石块捏碎这件事,他也不是每次都能办到。
有时信手一捏,石块应力而碎,有时感觉用了很大的力气,奈何手中石却纹丝不动。
难道他的力量是随机出现的?
如果是随机的,那可就不太妙,万一关键时刻要用时却不出现,岂不是很糟糕?
“师兄,你说师父现在在做什么?”
庆梧手里的草绳上穿了好几只蚂蚱,他提着草绳甩来甩去,蚂蚱们随着他的动作胡乱地蹬腿扇翅,拼命挣扎。
“还能做什么?练功呗。”
师父就是这样,看见他们师兄弟的时候,就教他们练功,看不到他们的时候,就自己在广场上练功,朝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觉不觉得师父疯的比之前厉害了?”
“嗯,”庆梧认真地点头,“昨天他拿剑刺你的时候,快把我吓死了。”
“唉,回头去北沧的医馆一趟,请大夫再给他瞧瞧。”
“好,师兄,你都不知道,昨天你走之后,师父逼着我把沧浪第一式练了一百多遍……”
庆梧苦着脸抱怨,“我都做噩梦了,梦里还在练功,凝神静心,气归丹田,任督并行,周天循环……念了一晚上呢。”
“说的好像谁没做过这样的恶梦似的……等等!”
朝颜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手中的石块,按照沧浪第一式的心法口诀,开始运气发力,手中的石块好像泥团一样,立刻碎成粉末,从他掌心扑簌簌落下。
再试一次,按沧浪第一式来运气,石块碎,拿起石块随便捏,石块纹丝不动。
如是几次之后,朝颜茅塞顿开:“我知道了!”
庆梧被他突然的吼声吓了一跳,微一分神,原本捂在掌下的蚂蚱趁机蹦走,他问:“师兄,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怎么才能捏碎石块了,”朝颜说,“沧浪第一式!”
朝颜叫庆梧过来,把自己的心得分享给他,让他试试看。
庆梧接过朝颜递来的石块,按照朝颜说的方法,调动丹田之气,运气于臂,然后发力!
石块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不应该啊,我都试过好几次了,挺灵的啊。”
朝颜又把石块拿回来,轻松一捏,石块碎开。
“真是奇了怪了,我明明就是这样弄的,怎么你就不行了?”
朝颜和庆梧两个都没明白其中的关键,元臧却清楚的不得了。
他的妖丹啊,朝颜调动的可是他的妖丹之力,别说捏碎这么一个小小的石块,用对招式,就是徒手劈开沧浪山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庆梧这个小妖,刚刚炼化成形,妖丹内又没什么力量可用,怎么可能捏的碎石块?
看到两个人满脸大惑不解的模样,元臧不知怎地就想起那晚猪妖说他们俩一个是大呆子,一个是小傻子,突然就觉得这称呼其实还挺贴切的。
这俩家伙,确实傻呆呆的。
元臧注意到,他们走来的这一路,基本没碰到什么禽鸟走兽,山中的动物们估计已经察觉到异样,出去躲避了。
现在的沧浪山跟他刚来的时候,气场大不一样了。
山脚法阵的阵眼被逐个破坏,导致整个法阵的力量极其不稳定,威力正逐渐减弱,而原本镇压在山下的庞然大物的气息再也掩饰不住,慢慢渗透出来,极具威压的气息把那些稍微有点灵性的飞禽走兽都吓跑了。
只剩下这两个头对头蹲在草地上,认真研究石头的家伙还毫无察觉。
“肯定跟那个糖葫芦有关,”朝颜下结论,“自从我吃了之后,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早知道就不跟你换了。”
这世上有后悔药吗?有的话庆梧好想来一颗。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没关系,有事我会罩着你的。”朝颜拍拍庆梧的脑袋说。
“嗯,师兄,”庆梧突然认真端详朝颜的脸,仿佛想从那上面找出点什么,“我觉得你跟之前好像不太一样了。”
“啊,那个啊,哈哈,”朝颜大脑飞速运转,这小子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吧,虽然外貌是一模一样的,但毕竟芯子不是同一个了,难免会有差异,他含糊地说,“人都是会变的嘛。”
“我喜欢现在的你。”庆梧得出结论。
“我也蛮喜欢你的。”
朝颜伸指在庆梧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庆梧摸着被他弹过的地方,有点害羞地笑了,想了想,又说:“师兄,你说师父会好吗?”
“呃……”
朝颜额角暴汗,这小子今天怎么尽问些送命题啊,这个该怎么回答呢,最后他只能说,“不管他能不能好,都是师父。”
“嗯,我也喜欢现在的师父,过去的师父可不会理我们妖族,也不会收我做徒弟呢。”
“对了,说起这个,你在师父面前小心点,可别露了原形,省的师父把你做成烤鸡。”朝颜叮嘱道。
元臧听到他们的说话,顿时明白之前疯子师父心心念要把他做成蛇羹并不是偶然,也明白了师父在发疯之前,并不是很待见妖族。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修真界向来如此,妖族一直处在歧视链的最底端,他已经习惯了。
不过,令他觉得异样的,是朝颜的态度,他说起来也算是名门正派的修真之士,对小妖庆梧很好也就算了,毕竟庆梧是他的师弟,可他与朝颜之前并没有什么交情,他对自己却也不错,明知道自己是妖,也从来没有流露出半分瞧不起的意思。
“知道。”庆梧答应着,看到一只蝴蝶,小跑着去追了。
“你又不吃蝴蝶,抓它干吗?”
朝颜在他身后嚷嚷,庆梧边跑边喊:“好玩啊!”
朝颜看着他直摇头,他在树上画了靶子,捡石块投靶,练习准头。
午后庆梧生了个小火堆烤蚂蚱吃,朝颜分给元臧几只,元臧横行天下的时候吃遍世间美味,唯独没吃过烤蚂蚱,看着他俩吃的香喷喷,小心地尝了尝,意外地发现味道居然还不错。
一天很快过去,日暮降临,朝颜和庆梧回到宗门,师兄弟一起做饭,饭熟请师父来吃,师徒三个围坐在梧桐下的石桌旁吃饭,吃完各自休息。
朝颜做好饭后先给元臧弄了份,让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吃,元臧趁朝颜出去,爬到床脚看看,见到那片碎瓷还在,这才放了心。
吃完饭,朝颜随手翻会儿书就睡了,元臧等到半夜才动手。
他拿起碎瓷片,向朝颜颈中的大动脉上刺去,瓷片还没碰到朝颜的皮肤,就被一股大力弹开。
元臧虽然心中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是真的面对现实时,还是不肯轻易死心,于是捏着瓷片在朝颜颈中比来比去,希望万一能找到薄弱点呢。
突然,一阵奇异的波动毫无预兆地传来,元臧倏然一惊,眼看朝颜眼睫连颤,似乎要醒来,只得顺势躺下。
被奇异的波动牵及,庆梧连打两个滚,一副要醒不醒的样子,从床下掉下来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又睡死了;师父猛地坐起,抓起藏在枕下的曜浊,跳下床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后,已然忘记自己起来是要做什么,又抱着剑躺回去了。
朝颜猛地睁开眼,想坐起时才发现颈中沉甸甸的,搭着一只光/裸的胳膊。
他顺着那胳膊一路看下去,见到的是宽阔有力的背脊轮廓,微微塌陷的腰窝和在朦胧月光下弧度近乎完美的圆润臀峰。
他扭头,看到元臧就睡在他旁边,一只胳膊搭在他身上,头和他距离很近,近到朝颜能感觉到他热乎乎的鼻息,全喷在了自己的肩窝。
上次见到元臧变为人形时刚开始太紧张,后来又太尴尬,朝颜都没看清元臧的模样,这回借着月色,朝颜认真打量着元臧。
元臧双目紧闭,呼吸沉稳,显然睡的正熟,他鼻梁高挺,眉弓突出,侧脸轮廓分明,堪称完美。
果然妖怪们都是好看的,不管是庆梧还是元臧,各有各的美。
庆梧还没长开,带着少年那种干净清澈不染半分俗气的漂亮,而元臧则是手脚修长,成熟稳重的男人模样,看样貌似乎比朝颜还要大上几岁。
然而,元臧虽然是美的,却是不完美的。
从双颊开始,坑坑洼洼的瘢痕从上到下,遍布他整个身体,以至于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
看着那些瘢痕,真的很难想象这人之前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磨难,怪不得他会失忆,而且沉默寡言,过分安静,换做其他人受到过这样的创伤,估计也很难再快乐起来。
大概是那些瘢痕太过触目惊心,朝颜看着看着,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抚上元臧肩头。
指尖和元臧肩膀接触的刹那,朝颜感觉到元臧轻轻缩了一下,他赶紧收手闭眼,假装睡觉。
然而元臧并没有醒来,朝颜能感觉到他一直平稳的呼吸,就在自己身畔,朝颜怕打扰他休息,不敢再碰他,就在心里默默数着元臧的呼吸。
数着数着,倦意袭来,朝颜又睡着了。
元臧却睁开了眼,幽深的眼眸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看向朝颜,虽然一直闭着眼,他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刚才朝颜看到他的身体时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怜惜。
那种强烈的情绪,即便是闭着眼他也察觉的清清楚楚,肩头被朝颜触碰过的一小块皮肤好像着了火,热热的烧着,让他心烦意乱。
而扰人的波动还在继续,沧浪山下法阵的禁锢力量在这场怪异的波动中消失殆尽,就在刚才,最后一个阵眼被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