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大象放进冰箱里 第5章 第四章

七叔并没有感受到杭昭的情绪问题。

出于安全考量，仿生人是没有类似于人的激素系统的，因而不会有情绪上的起伏，不能达到传统意义上的和人类共情，但是AI是可以通过学会分析人类面部微表情，来做出相应的反应，缓解主人的情绪的。

现在的七叔，在日常生活中更像一个以理性逻辑为出发点的直男，他毕竟刚出厂没多久，他要学习的与人相处之道，其修远兮。

而杭昭，就好像从非智能手机时代跨越到智能手机时代的人，对于七叔的功能，他还有很大的摸索空间。

人哪，哭累了就很好睡了。

他早上起床，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七叔已经做好了相当丰盛的早餐，热气腾腾的，熏得杭昭眼睛又疼了起来。

七叔看到他的脸，额间的蓝色灯光狂闪了起来，问道：“你两个眼睛怎么肿的跟桃子一样？”

杭昭叹了口气：“青春期，就是容易突然崩溃。”

七叔：“那我今天去图书馆找两本关于青春期的书研究研究。”

杭昭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关于青春期的书，好看的都是讲谈恋爱的。”

七叔：“不用担心，对于我们仿生人来说，只要是讲人类的书都好看。”

杭昭叹出了第三口气。

杭昭顶着两个通红的核桃一样的眼睛去上学了。

金橙宝看到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赶紧问他昨晚上怎么了。

这种心情很复杂，杭昭很努力地向金橙宝解释道：“元宝啊，我没法不把AI当人看，我现在就七叔一个家人了，但是看到有人这么对待AI就忍不住钻牛角尖，忍不住想啊，如果七叔也被这样对待了怎么办？或者这其实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七叔当作家人看待，如果七叔坏了，我就重新买一台？”

“嘿呀，你说这个呀，”金橙宝表情一下松快了起来，“我家也有一台仿生人，当年我出生的时候不巧，我爸妈正在事业上升期，工作忙，所以我从小都是他带大的，我也把仿生人当做亲人啊，这挺正常的吧？我觉得凶手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恐怕就是要报复仿生人的主人，让他难受。”

金橙宝还补充说：“而且你还不知道，买一台仿生人好贵的，就好像买套房子一样，非定制的一台就要二十多万，只能算付了首付，然后每个月维护充电的费用就是月供，时不时还要去定点维修的店里更新系统，啧啧，你别想啦，珍惜你家七叔吧。”

杭昭如梦初醒地点了点头，回想着自己户头上的余额，上课铃就响了。

今天鲁思立没来上学，一个班就二十几个人，杭昭早就注意到了，不禁有点担心他。

下午的时候警察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来了教室，当着所有人的面带走了奚嘉伟，坐在他旁边的一圈小弟还在给他竖大拇指。

活动课上，班主任花了二十分钟时间给大家开了个班会，讲了奚嘉伟被警察带走的原因，给大家做心理建设，并强调了校规，要求大家维护好校园风气。

“奚嘉伟弄坏了鲁思立家的AI仿生人。”

听到班主任说出这句话，杭昭和金橙宝飞速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读出了惊讶。

奚嘉伟是未成年人，没办法负法律责任，处罚结果是将由他的家人向鲁思立家赔款，并让奚嘉伟在地方媒体上公开读道歉信，除此以外，学校也声明了，奚嘉伟同学将被退学。

24世纪的破案速度之快，让杭昭叹为观止。

金橙宝说：“小祖宗，这不现在犯人也被关在看守所了，昨天晚上没看成的电影要不今天晚上就去看了吧？”

杭昭同意了，金橙宝告知了父母，杭昭也给七叔发了条消息。

人类父母和AI给出的回答是一样的：“好的，注意安全。”

现在的影院是球形影院，一个球顶，把观众包围在里面，仿佛真的置身在乱石横飞的街道上，椅子还带安全带的，视觉下坠或上升的时候，椅子就无声地小幅度晃动起来。

“这个两百年前我在科技馆也体验过，”看完电影出来，杭昭对金橙宝说，“游乐园也有类似这种的，不过那时候画面看起来没现在这么真实。”

以前看的时候就很震撼了，现在真实性和故事性提高了好几个档次，把杭昭看得激动不已，肾上腺素过度分泌，拽着金橙宝在夜风里跑了起来。

金橙宝一边跑一边讲话，把夜风都喝进了肚子：“这算什么，现在还有那种互动全息电影呢，把演员和场景全息投影在观影厅，观众甚至可以和非主线剧情的人物进行特定条件下触发互动，算是电影的彩蛋了。”

“我要看我要看！”杭昭更兴奋了，抓着金橙宝的手上蹿下跳。

金橙宝得意洋洋地说：“看！不过最近没有全息电影，再等等啊，一上映我就喊你。”

“好啊。”杭昭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穿着黑色卫衣，帽子还套在头上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盯着那个人。

杭昭：“那个人好像是……”

金橙宝顺着他的目光也注意到了：“没错，就是我们班的小胖。”

是鲁思立。

杭昭：“啊，去打个招呼？”

金橙宝：“有点远，追。”

他们两个人追了一段，发现鲁思立看起来有点奇怪，周围气场阴沉沉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从追上去打招呼表达关心，变成了纯粹好奇的跟踪。

跟了好长一段，他们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没有门和窗户，只剩下框的钢筋混凝土结构，远远看去像是建筑物睁着空洞的眼睛。

这里是一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是灯光照耀下的阴影，野生的芦苇在死水里长得比他们几个孩子还高，在夜风里柔柔地招摇，穗子像是招魂的幡旗。

鲁思立从地上捡起一根一米多长的钢筋，拖在身后，一点一点走进建筑物里，黑暗吞没了鲁思立的身形，而他身后的钢筋拖在水泥地上，竟然在黑暗里溅起了几朵火花。

杭昭看着这画面，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金橙宝也怕，但他是谁？这种时候退缩，他对得起自己的好奇心，当得了班里的八卦小天王？

于是金橙宝双手搭在杭昭肩膀上，让杭昭挡在他面前，像推着个人质似的，也走进了那片阴影里。

等他们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四下望了一下，除了承重墙之外，墙体基本都被打穿了，可以说是一览无余，没有看到鲁思立的人。

不过他今天穿着黑色的套头卫衣，如果在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背对他们站着，他们也注意不到。

这时楼上传出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击打声。

那个击打声非常奇妙，一开始是击打水面的那种声音，类似于“啪”，然后就是硬碰硬的声音，类似于“当啷”，然后就是显得沉闷的连续击打的“咚咚”声。

两个人循着声音上楼了。

这是一个晴好的夜间，月光从空洞的门框结构透进来，正好落在被当作刑柱的一根承重柱上。

柱子上绑着一个仿生人，已经被打得金属骨架都裸露了出来，蓝色的电弧时不时闪烁在不再美观的身体上。

AI仿生人面上的表情仍旧友善，没有怨恨和疼痛，让人找不到报复的快感，而鲁思立挥动着钢筋，一边哭一边打，仿佛下一次挥动他就没有了力气，但他还是会成功地把手中的凶器再次高高地举起来——他现在就是一台被仇恨驱动的机器。

杭昭人比脑子先动，冲上去抓住了鲁思立的手阻止了他的下一击。

这是杭昭第一次从别人眼中看到这种眼神，既绝望又怨恨，被泪水洗的发亮，被怒火烧得发狂。

金橙宝见杭昭动手也反应了过来，冲过来从背后缠抱住鲁思立，杭昭在那眼神中足足愣了三秒，才从丝毫不反抗的鲁思立手中拿下了那根钢筋。

AI的眼珠子都被打掉了一颗，剩下的那颗转动起来有点可怕，注意到杭昭看过来的视线，那颗眼珠不动了。露出金属的面部牵动出一个笑的表情：“你好。”

杭昭怕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