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大象放进冰箱里 第6章 第五章

说起来，最开始机器人并不具备人类外形，但是后来由于机器人越来越保姆化，需要他们出门进行采买，于是就升级成纯人类外形以适应当时还不常见机器人的社会。后来人们习惯了和机器人共处，就在额头上装上了信号灯以区分太过逼真的仿生机器人和人类，这个灯光会随着仿生人CPU的运算速率闪烁。

鲁思立家的仿生人就是在单独出门买菜的时候被奚嘉伟挟持走的。

于是鲁思立也干了一样的事情。

现在三人面前这台被折磨得没了皮的机器人，就是奚嘉伟家的仿生人。

鲁思立家父母感情一般，两个人都觉得带孩子麻烦，就买了台仿生人把他养大，鲁思立家的仿生人，名字叫鲁卫。

金橙宝还能在父母工作的空隙里被父母抱进怀里哄，给他讲故事，总觉得像欠了他似的溺爱着他，鲁思立只会被父母无视，小时候无视他这个人，长大了无视他作为人的需求。鲁思立只有鲁卫，每天给他讲故事，给他做饭的是鲁卫，在他失落时候安慰他的也是鲁卫。

鲁卫是鲁思立的一道心理防线，无论他受到怎样的欺凌，回家去鲁卫都会给他上药，告诉他痛痛会飞走，人会长大。但是有一天，鲁卫被拆的七零八落，扔在了垃圾桶里。

如果痛会飞走，那鲁思立现在恐怕是被太过巨大的疼痛抓得飞离了地面。

小孩子总有那么一个时期，离不开陪伴自己最久的玩具，更何况这个玩具还能照顾他，与他交流，让他依靠，延长了他对这个玩具的需求。

杭昭忍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声叹息。

以前他重病时常因忍受不了的尖锐痛感打镇定，镇定会在他病弱的身体中形成了一个暂时宁静的风眼，也让他养成了在满足后的遗憾里叹气的习惯，这时他妈妈往往会按住他的嘴巴，说叹气会变老。醒来之后不知不觉，杭昭还是叹了很多气。

这个世界对他来讲太过新鲜，但遗憾也太过明显。

鲁思立跌坐在地上，杭昭和金橙宝蹲在他面前，三个人一时无言。

金橙宝抹了一把脸，沉重地说道：“你说的我都理解，但是你把自己家的仿生人当人，把别人家的当泄愤的沙包，这也不对吧，你发火该朝奚嘉伟那个混蛋发吧？”

杭昭点头同意道：“是啊，是奚嘉伟他太过分了，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不是的，”背后那台奚嘉伟家的仿生人却说话了，“仿生人没有痛觉，不会死亡，更没有情绪，如果伤害仿生人就能获得情绪上的释放，请不要去伤害人类。”

杭昭心里咯噔一下，把目光投向仿生人，问道：“请问怎么称呼？”

“你好，我是编号912343.是你们同班同学奚嘉伟的仿生机器人，很高兴认识你们。”

那具躯体残破不堪，虽然口吐人言，但破成这样，让人很难把它再当做人看待，他在那里不发出声音的话，更像是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一堆废铁。从杭昭的理解来看，912343很像电影里放的那种被虐到支离破碎的反派机器人，或者小说里被打的屁滚尿流但就是不死等着被降服的妖怪。

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宁愿奉献自己的生命也不要伤害人类？它是在保护自己的主人？还是只是想从他们手中逃走举报他们？

杭昭默认了自己和鲁思立是同一阵营的了。他还是终止了这个思考方向，开始关心起眼前的问题来。

偷盗别人家的仿生人还打成这样，搞不好鲁思立也要被退学。杭昭不想鲁思立被惩罚，就问：“接下来怎么办啊？这个事情怎么解决啊？”

鲁思立说：“无所谓了，我绑他的时候就做好坐牢的准备了，真的无所谓了，我去自首也行。”

“坐什么牢，你还未成年呢你，奚嘉伟都没去坐牢。”金橙宝白他一眼。

鲁思立今天没来上课，不知道班会上说的事情，又惊又怒地说：“他不坐牢？凭什么！”

杭昭：“凭咱老百姓相信人性本善，他还是个孩子呗。”

鲁思立想站起来，金橙宝赶紧把他按住不让他动。

他眼泪刚停，这会儿又哭成了个水龙头：“我们家鲁卫，被拆的碎到，连芯片都找不到了，奚嘉伟就是个天生的混蛋！恶魔！他就应该被关进地狱里去！凭什么啊？”

金橙宝听到这话倒抽了一口气：“芯片没了？”

杭昭不懂就问：“什么芯片啊？”

金橙宝答道：“仿生人一共有三个芯片，脑袋、胸腔和腹腔各一个，同时进行运算，头上和腹腔的芯片是统一的，运行的是社会、法律、机器人安全守则，在和人相处的过程中仿生人也会形成人格，这个人格和对主人的记忆储存在胸腔的芯片里，也就是说要复活仿生人只要有这个芯片就行了。”

杭昭听懵了：“那奚嘉伟做的事情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912343这时又说话了：“我们没有生命，不能说是被‘杀死’，只能说是被‘关机’，永久关机意味着我们为人类服务的任务终结了，我们不会被期待‘重启’，是否运行对我们来说是无意义的，被人类需要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杭昭日常震惊：“那你们就不怕被‘关机’？”

金橙宝说：“诶呀，那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仿生人是没有害怕的情绪的，根据安全守则，他们热爱人类的生命，甚于人类爱自己。”

杭昭：“热爱难道不是一种情绪吗？”

金橙宝：“可能对仿生人来说是情绪，但实际意义上来说它是一种程序，是一种规则，是它们背负的命运。”

杭昭听懂了，但表示不能理解：“就算小胖家的鲁卫并不害怕被‘关机’，但是他又不是被小胖或者他家人关掉的！他就不会不甘心吗？”

912343:“不会。”

金橙宝叹了口气：“不要倔了，AI算法没有情绪，它们远比人类理性。”

912343:“如果我是鲁卫，我会因为受到伤害的是我而非主人而感到‘满足’。”

杭昭听懂了，就像现在这样。

鲁思立报复的是仿生人，而没有去伤害奚嘉伟。

杭昭觉得这样的关系相当畸形。

912343：“你们打算送我去维修吗？”

金橙宝听到这话想被点醒了一样：“对哦，你们有钱吗，我们先凑钱一下把他修好吧。”

鲁思立不愿意，被金橙宝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金橙宝怒骂道：“你是拎不清吗！这件事从头到尾你就没有错，现在你气也出了，后果也不算严重，你就非要把自己也搭进去陪奚嘉伟退学吗！你不会也想像奚嘉伟那样把他的芯片毁了吧？”

鲁思立也是个没主意的，他其实本来真的打算像奚嘉伟那样把他家机器人拆了，但事到临头又下不去手，就着一股狠劲把人家机器人打了一顿出气，但只要这个东西还能动，他就下不去手。

说到底，鲁思立和奚嘉伟就不是一种人。

别人硬气，鲁思立就服软，小声说：“这样的，维修费用要不少吧……”

杭昭举手道：“我有钱，小胖你可以分期付给我，不收你利息。”

绑着912343的绳索被解开，他站起来，用于支撑行走的金属骨架有点受损，让他走路姿势看起来不太好看，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维修点。

维修的技工师傅嘴里嚼了个泡泡糖，面无表情地看着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仿生人，下三白的眼睛看起来又丧又凶，他转头对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说道：“这样的，你们三个要给我封口费。”

他也不关心他们是怎么把仿生人弄成这样的，但他知道他们三个肯定怕麻烦。

鲁思立肉疼地点头答应了。

一共修了四个小时，三个孩子在长凳上一个叠一个地睡着了。杭昭脑袋睡在了鲁思立肉乎乎的肚子上。

他们给家里撒的谎是这样的——杭昭对七叔说在金橙宝家睡了，鲁思立和金橙宝说去杭昭家睡了。

凌晨三点多，912343光鲜地出现在三个没睡醒的小崽子面前，已经换了一套衣服。

金橙宝脑子转的最快，问他：“你回家怎么交代？”

杭昭揉着眼睛，听912343说道：“就说这段时间意外没电关机了，被好心人送去维修站充电换电池了。”

技工师傅点头道：“加钱，我可以作证。”

杭昭用手肘捅了金橙宝一下：“AI也会对主人说谎啊？他说的话可信吗？”

“我也不知道AI会说谎啊，”金橙宝摊手，“也是啊，既然能对主人说谎，那肯定也可能骗我们。但你有什么办法吗？”

912343微笑道：“如果真相没有用，甚至会引起人类的纷争的话，我们就会使用谎言，你们可以相信我，因为我和你们一样，希望这件事没有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