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提示:本章cp为人类xAI,注意避雷。
晨曦乍现之时,元老院的议事厅中早已灯火通明多时了。
北地城因为地理位置,长年昼短夜长,更是每年都有半年每天都淹没在黑夜之中。好在现在还是北地城白昼较多的时候,因此W和靖轩还能稍稍适应。
不过即使是靖轩也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到早上九点,天还是黑的。这让W和靖轩都有一种他们被迫抹黑加班的怨念。
但是想想元老院答应的酬劳,W和靖轩对视一眼,还是和阿特一起来到了元老院。
元老院中,真正有决策权的是七位大元老,其他成员有的时候也无法参与真正的核心会议,只能算个跑腿的。比如阿特,他在把W和靖轩引荐给七位坐在圆桌旁边的大元老之后,就默默地退出了议事厅。
W和靖轩站在圆桌的一端,七元老围着圆桌坐着。圆桌颇大,七个人也只能坐满桌子的一半。离W二人最远的元老站起来继续话题:“W先生、靖轩先生,我是元老院的首席元老亚历山大。这几天发生了一些意外,我们深感抱歉。现在,我们必须将精力集中到你们的来意上——”
亚历山大伸手,打开元老院的公共终端,光屏投射在半空中。W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伏洛金斯的伊甸园芯片,递给迎上前来的机器人。机械仆人接过芯片,将芯片连接到终端上。
光屏上读取伊甸园信息的进度条出现了。亚历山大示意W和靖轩落座:“现在,需要你们二位大展身手了。”
靖轩和W入座。W伸出手去,在光屏上点了几下,似乎植入了一个启动程序,靖轩立马跟上,将真正要启动的程序植入光屏,没过几分钟,W和靖轩植入的前置程序启动,这个程序启动之后便开始尝试解开伊甸园上设置的密码。
不到十分钟,伊甸园中的信息便都被复制到了元老院的终端中。W先生在信息复制完毕的那一刻,便将自己植入的那个前置程序停止运行,立马把它从元老院的公共终端上卸载了下来。
亚历山大看着W的行为,颇为礼貌地问:“之后的工作不需要再用到这个程序了吗?”
W点头:“不需要了。现在伏洛金斯先生生前的所有记忆都在元老院的公共终端里,看,就是这个文件。”W伸手在光屏上拖出一个文件:“这个文件有销毁机制,只能打开一次,再次打开就会自动销毁。各位,”W环视一周,看着七位大元老脸上各异的表情,“决定好了吗?我要打开了。”
七个大元老交换了一下眼神,亚历山大对W点点头:“有劳,开始吧。”
于是W点开了光屏上的文件。伏洛金斯的一生,以影像的形式呈现在九人面前。
元老院的议事厅当然是用最先进的技术制造的,虽然它的建筑风格、装潢风格让人努力忘掉它不是一座真正的古罗马建筑。当影像开始播放的时候,议事厅内的光线贴心地调成了最适合观看这段影像的色调。
议事厅中光线斑驳而昏黄,像是某个深秋日落时,透过还没落尽的梧桐叶照在地上的光斑。
画面开始,便是一个面容柔和的男性家务机器人出现在画面中。它的面容并没有西欧人的那么锋利,而是更接近南欧人的温和,但又不失深邃。眼瞳是琥珀色的,毛发都是深黑色,面中还分布着淡淡的雀斑,似乎在他身上能闻到南欧阳光中甜蜜的柑橘味。
伊甸园记录的信息是以死者的视角展开的。换句话说,伊甸园把死者的眼睛当作摄像头,窥视着世间的一切。
显然,这是伊甸园被植入到伏洛金斯体内之后所记录的第一个镜头。机器人旁边有别的议论声传来:“小少爷真是可怜啊,一出生母亲就大出血死了。”“是啊,老爷也可怜,本来还想着和妻子一起养育孩子,就连辅助养育孩子的家务机器人都没有选女款,他怕孩子分不清母亲和机器人,怕妻子伤心。没想到现在这孩子真的没了母亲......”
男性家务机器人当然不回去回复伏洛金斯家仆人的这些话。他手里拿着一个奶瓶,他指腹上的温度传感器已经检测到这时候的牛奶温度正合适,于是他抱起摇篮中的婴儿,看着懵懂无知的孩子笑。孩子跟着他笑起来,男性家务机器人便趁机把奶嘴塞进婴儿的嘴里。婴儿急切地吮吸着自己的食物,眼睛不断地在男性家务机器人的身上扫。
随着伊甸园的记录,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个家务机器人挂在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罗曼。
看到这个名字,七元老的脸色都变了。W也想到了什么,只有靖轩一无所知,只能继续看下去。
接下来都是罗曼照料伏洛金斯的过程。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在伏洛金斯七岁之前,他见到自己亲生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和罗曼待在一起。甚至他见到罗曼的修理工的次数都比见到自己父亲的次数更多。
看来伏洛金斯家族的父亲,其实都不算很称职。
到了伏洛金斯七岁时,他需要一个家庭教师了。对于其他孩子,这也许并不算是一件大事。但是对于伏洛金斯来说,这件事像是北地城长达半年的黑夜,沉沉地笼罩在他心头,竟然让他在罗曼密不透风的照料之下,在一个夜晚,跑出了庄园的主楼。
画面中,灯火通明的主楼在黑夜里,高大得像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巨人。伏洛金斯转过头来,踩着脚下冰冷的雪地,一步一步地迈进了风雪肆虐的黑夜里。
罗曼这款家用机器人的型号比较老,对于太阳能的利用不是很充分;而且北地城中能照到的太阳实在是少得可怜,所以到了北地城被极夜笼罩的时候,罗曼每天都要花两个小时充电。
当然,为了保证罗曼能很好地照顾伏洛金斯,他每天都是在把伏洛金斯哄睡之后才去充电的。
伏洛金斯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罗曼从他一出生就陪在他身边,他习惯睡觉的时候抱着罗曼一起睡。
有一天半夜,伏洛金斯从噩梦中惊醒,发现罗曼不在自己身边。他坐在黑暗中,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像是在暗示着他,身边的黑暗中藏着能将他撕咬成碎片的怪物。
伏洛金斯害怕极了,他跳下自己的小床,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庄园中乱转。终于,他感到自己的小萝卜腿又酸又痛的时候,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两点琥珀色的亮光。
这当然很奇怪。伏洛金斯此时的好奇心压过了他的害怕,他慢慢地凑上前去,发现那是罗曼,正在充电的罗曼。
罗曼这个旧型号在充电时相当于关机,只会有显示灯亮起表明他正在充电。罗曼坐在椅子上,脖颈背后插着充电的插头,一动不动,只有明亮的琥珀色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
伏洛金斯伸手去拉罗曼的手,没有拉动。伏洛金斯明白了,罗曼也在睡觉,就像他每天都要睡觉一样。
他记得罗曼说过,睡眠是暂时的。于是伏洛金斯不再担心了,他一步一回头地、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罗曼,觉得他发光的眼睛是在为自己照亮道路。
今晚,伏洛金斯在小床上躺了很久,久到他自己无法忍受,他才敢下床来,小心翼翼地蹭着黑暗中家具的边、墙的边,溜出了庄园主楼。
他昨天听伏洛金斯先生(他在心里这么称呼自己的父亲)说,要给他找一个家教机器人。但是为了培养他“吃苦耐劳的坚韧意志”,罗曼不能在他学习的时候和他在一起。
伏洛金斯不能接受这一点,在向伏洛金斯先生证实了自己每天居然要学习八小时之久时,伏洛金斯决定离开这个糟糕的地方。
这个地方糟透了,伏洛金斯心想。他让罗曼带他走,罗曼拒绝了。但是他可以自己先走,然后让罗曼来找他。伏洛金斯相信罗曼,每一次他们在花园里躲猫猫的时候,罗曼都能找到自己。
这次他肯定也可以的。
年少的孩子,娇生惯养,他甚至不明白室外、没有供暖设备的北地城,那些可爱的、洁白的大雪,本身就足够要了他的命。
果然,伏洛金斯甚至没走出自己家的庄园,便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温度,甚至他开始觉得,雪是温热的。伏洛金斯刚走到花园的花圃旁,就因为脚步虚浮而倒在了地上。
等伏洛金斯再睁开眼,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罗曼的头颅,面带微笑地半眯着琥珀色的眼睛,在床头柜上看着他。
伏洛金斯被吓得晕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他的父亲伏洛金斯先生,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个人类女仆坐在床边,试图给他喂水。伏洛金斯推开女仆,探身去看床头柜。床头柜上空空如也。
“你们把罗曼怎么样了?”伏洛金斯的嗓音嘶哑,像只挣扎发声的小奶猫。
没有人回答他。伏洛金斯先生黑色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像两颗浸泡在水里的子弹头。伏洛金斯大哭起来:“罗曼呢?罗曼在哪里?我要见罗曼!”
“我在这里,少爷。”伏洛金斯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然而当他听到这个声音时,碎裂的心脏中跳出一股狂喜的火焰。他抽抽噎噎、泪眼婆娑地看向声音的来源,罗曼笑着接过了女仆手里的水,坐道了伏洛金斯的床边。伏洛金斯大哭着扑到了罗曼怀里,伸手不断地抚摸着他的脖颈,一遍一遍地确认那里是连着的,已经被修复得光滑如新,这才开始乖乖地喝罗曼给自己喂的水。
罗曼看着还在抽泣的伏洛金斯,解释道:“我的各个部件本来就是可以拆卸的,只要部件不损毁,拆卸完装回去,不会有事的。”
伏洛金斯还是十分紧张地盯着罗曼。罗曼叹口气,又看着他吃了药,伸手抚摸他的头发:“你要是不信,以后我可以经常拆给你玩。”
“不!不要!”伏洛金斯尖叫起来。
“你在做什么?”站在床边的伏洛金斯先生严肃地呵斥自己大病未愈的七岁独子。伏洛金斯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顿时收了声音。
“既然你不喜欢新的家教机器人,那么好,我给罗曼植入了新的家教芯片,等你病好了,他就是你的老师。”伏洛金斯先生盯着自己的孩子,威严而公正地下了决断,他转头看向罗曼:“你要注意分寸,不要让我的儿子对你产生过分的依赖。虽然他很信任你,但你要记得,你只是一个机器人,随时可以被抛弃、销毁。”说完,伏洛金斯先生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称职的父亲。他给整个庄园的人提供了衣食住行,让他们能安身立命,自己的儿子当然也从中受益,怎么还能怪罪自己不能陪伴他呢?
罗曼低头答应伏洛金斯先生:“好。”而伏洛金斯还沉浸在每天都能继续和罗曼待在一起的喜悦中。
等到伏洛金斯病好了,果然罗曼开始担任他的家庭教师。为了让七岁的孩子好好学习,罗曼可谓是软硬兼施。比如,作为认真学习贵族礼仪的奖励,伏洛金斯可以在周末时有半天尽情打扮罗曼,命令他穿上自己给他安排的一切服饰。伏洛金斯有一次费了很大的力气从仓库中找出来一套十八世纪的古董女装裙子,让罗曼穿上,伏洛金斯自己换了一套小礼服,趁着伏洛金斯先生出门开会还没回来,两人在开满鲜花的花园中跳舞。不过这件事的结果是,罗曼告诉伏洛金斯,女步更难跳,伏洛金斯不相信,于是最后变成了穿着裙子的罗曼跳男步,穿着男款礼服的伏洛金斯跳女步,被罗曼牵着手揽着腰,在花园中跳得大汗淋漓。连北地的阳光都偏爱罗曼,当罗曼带着他在花园中拂过蔷薇的花瓣,伏洛金斯在罗曼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他像是一只侏罗纪时代的昆虫,被这段时光包裹在了一颗温暖的、致命的、诱人的亮色琥珀里。
路过的人类仆人都笑着看着胡闹的两个人。伏洛金斯的性格比他的父亲要柔软很多,这是庄园中的仆人所公认的。相比起严肃的伏洛金斯大人,仆人们都更喜欢伏洛金斯少爷。
而对于罗曼,谁会对一个尽职尽责、忙得每天只有两个小时充电时间可以放空自己的可怜机器人有意见呢?
更何况,虽然伏洛金斯少爷性格温和,但是一旦犯起倔来,也是要别人跟着喝一壶的。比如那次晚上偷偷跑出去,伏洛金斯大人不是把罗曼的头都拔下来了吗?也就是罗曼不是人,如果是人,难道还有命在?
于是整座庄园的人都纵容着伏洛金斯在罗曼身上尽情地投入自己的感情。他没有母亲,也没有同龄的朋友,至于父亲,也和没有差不多。伏洛金斯,毫无疑问生在锦绣堆里,却荒诞地在这座华丽的庄园里,和一个叫“罗曼”的机器人相依为命。
自从发生了伏洛金斯逃跑的事情之后,罗曼每天晚上的充电口都挪到了他床边上。后来他的卧室门口设置了电子锁,每天晚上九点上锁,早上七点才会解锁。窗户在伏洛金斯庄园里是摆设,通风、调控温度一类的工作都交给了智能控制的中央空调,因此也被锁死了。
伏洛金斯有时候夜晚醒来,会看到罗曼沉默地坐在他床边,黑暗中,伏洛金斯单方面和罗曼对视。
他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唯一一只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
于是伏洛金斯在要申请学校之前的一年内,一边被自己的父亲逼得恨不得连书都要吃下去,一边暗自在意自己的老师的一举一动,尽管他知道罗曼的举动背后不过是一串串代码。
伏洛金斯先生比起罗曼,更像是一个优秀的机器人。他到了时间就来提醒伏洛金斯,该做这个了、不能再做那个了。
上次是他要求罗曼,不能使伏洛金斯过于依赖他;但是在伏洛金斯看来,这只是在提醒他不能让伏洛金斯先生发现自己对于罗曼的依赖,
伏洛金斯经常感觉他和罗曼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偷来的。他的噩梦中,总是有一个伏洛金斯先生冲进来,拿着一把□□,当着他的面把罗曼烧成一堆灰烬。
这时候的伏洛金斯还不知道,有的人的梦魇确实是会成真的。
伏洛金斯要申请大学了。他的父亲对于儿子能申请到北地城顶级的大学毫不怀疑,毕竟他这些年每一次对儿子所进行的考试都十分严格,他认为自己的儿子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些大学的要求。而伏洛金斯真正难以接受的是,他不得不再次面对自己七岁时候的情况——伏洛金斯先生不同意给他申请单人宿舍,也不愿意在校外为他租房,因此他无法把罗曼也带到学校里去。
而这一次,伏洛金斯不会再遇到一场及时的昏厥,让他留在罗曼的身边。
罗曼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笑着为伏洛金斯收拾行李,嘱咐他:“你的日记本放在这个夹层里,衣服放在外面,就不会被其余的东西弄脏了。伏洛金斯,”罗曼叫回发呆的伏洛金斯,“你在想什么?”
伏洛金斯看着罗曼二十年如一日的脸,突然生出一种人类的无力来:“罗曼,我这次真的要离开你了。”
罗曼笑了:“你只是去念大学了,不是再也不回来了。你的学校就在北地城里,你周末都可以回来。”
“可是,罗曼,这不够,这远远不够。”伏洛金斯一步一步走近罗曼,近得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我接受不了。”
罗曼看起来似乎想躲开伏洛金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躲开。他感受到伏洛金斯的呼吸扫在自己的脸上:“伏洛金斯,我希望你离开这里,去看看别的东西,至少去一个能了解外面世界的平台,去丰富你的人生。”
伏洛金斯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几乎像是用鼻尖在蹭罗曼的鼻尖。罗曼注视着伏洛金斯的瞳仁。伏洛金斯家族的瞳色很特别,像是火山岩的黑色。此刻,伏洛金斯的瞳仁中似乎流淌着某种情绪,即将融化他火山岩一样平静的眼瞳。
“你知道,”罗曼停顿了一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像人类一样深吸一口气才能说下去,他明明不用呼吸。“雏鸟情节吗?”
伏洛金斯点头:“我知道。”
罗曼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就像他小时候一样:“我的雏鸟,到了你展翅高飞的时候了。你和我不一样,我只能明白别人希望我明白的,你现在有机会在大学里尽力接触你想接触的。”罗曼对伏洛金斯笑了一下:“去上学,回来告诉我你学了什么。”
这是伏洛金斯熟悉的老师口吻。伏洛金斯抓住了罗曼从他头发上放下来的手,将自己的脸靠上去:“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是。小雏鸟,替我去看一看庄园外的世界吧。”
于是伏洛金斯接受了父亲的一切安排。
伏洛金斯上的不是神学院,而是一所综合类大学。基于“学术自由”的掩盖,即使是在北地城里,伏洛金斯也能了解到其他城邦的风土人情。
有一次学校的辩论社举办辩论赛,辩题是“机器人是否能够具有人的人格”,伏洛金斯是正方四辩,最后拿了最佳辩手,上台领奖的时候同学给他拍了照,问他照片上有没有什么地方想修改的。伏洛金斯看着照片,拜托同学帮他把自己的眼睛改成了琥珀黄色。
伏洛金斯每个周末都要回家,目的只有一个,和罗曼度过一个完整的周末。罗曼一直觉得伏洛金斯对他是雏鸟情节作祟,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伏洛金斯在接触了更多的知识、更广阔的世界之后,对于他的迷恋反而更严重了。
有一个周末,罗曼在花园浇水的时候,发现土壤有些板结,应该是园丁偷懒了,于是自己便动起手来给那丛蔷薇松土。一干起活来就忘记了时间,罗曼做完工作之后,站起来一转头,差点被吓了一跳。伏洛金斯黑着脸站在他背后,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伏洛金斯和他父亲越来越像了。罗曼放下手里的铲子,拍了拍身上的土,抱怨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我?”
伏洛金斯走上前来把罗曼抱在怀里,即使罗曼是机器也能感受到他力气之大:“我以为你不在了。”
“我不在庄园里,还能在哪里?”罗曼失笑,回抱住伏洛金斯:“我是伏洛金斯家族的财产,我出不了这个庄园。”
罗曼隐隐觉得自从伏洛金斯上大学之后,似乎他的情绪就变得越来越紧绷。他问过伏洛金斯为什么,但伏洛金斯总是笑着告诉他没事。
伏洛金斯不会告诉他,他其实,每周都会给罗曼写信。
但根据伏洛金斯对罗曼的试探,罗曼一封都没有收到。
伏洛金斯在花园中把罗曼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父亲站在二楼书房的窗前,平静地看着自己。
父子之间或许天生就心有灵犀。伏洛金斯敏锐地察觉到父亲对罗曼的敌意,将罗曼抱得更紧了。
伏洛金斯就这么惴惴不安地度过了四年的大学时光。到他大四毕业的时候,要参加毕业舞会。伏洛金斯回到家中,看着罗曼默默地把为他准备的礼服装进行李箱,父亲站在一旁道:“这次毕业舞会,阿格涅奇卡家的小女儿,格鲁涅奇卡的侄女,亚历山大的妹妹,都会参加。你要把握机会,赢得她们三个人之一的青睐,你之后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伏洛金斯看着正在收拾的罗曼摇头:“父亲,我还不想结婚。”
他的父亲皱起眉头,半眯着眼睛盯着他:“哦?那你想干什么?”
伏洛金斯转头与父亲对视:“除了结婚不想做,父亲。”
父子二人的矛盾再一次爆发。伏洛金斯先生并不擅长拐弯抹角,他指着正在忙碌的罗曼,逼问儿子:“你不想结婚,难道还想和这个机器过一辈子吗?!”
伏洛金斯涨红了脸,但是在大学中的辩论经历鼓励着他为自己前半生的情感辩护:“罗曼是特别的!我爱......”
伏洛金斯的“爱”字还没说完,就被父亲粗暴地打断了:“够了!”伏洛金斯先生大吼着,像是一个失了风度的大猩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传出去,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伏洛金斯家?!!你不喜欢女人,你甚至不喜欢人!你!荒谬!!”伏洛金斯先生暴怒,但良好的教养不足以支持他对自己的儿子动手,更不可能让他对一个机器动手。于是他只能拂袖而去。
伏洛金斯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感觉父亲的头上甚至有因为愤怒而冒出的热气,不由得笑出声来。罗曼担心地走过来,伏洛金斯安慰他:“没事的,罗曼。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再等等,等我工作了我就攒钱,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带着你出去住,就只有咱们两个。”
罗曼看着沉浸在幸福幻想当中的伏洛金斯,没有发出声音。
毕业舞会伏洛金斯当然还是去了。他不否认这场舞会当中很多人都像他的父亲一样,认为是一场相亲会,但是也有一些人对这种相亲的目的嗤之以鼻,其中就包括他父亲曾经看好的阿格涅奇卡家的小女儿,阿加妮娅。
伏洛金斯坐在花园中的长凳上,阿加妮娅走到他身旁,在长凳的另一头坐下。阿加妮娅身着一套男式礼服,看上去像是一个英气的清秀小伙。
阿加妮娅叹息道:“亚历山大在努力讨好格鲁莎。唉,我不愿意看他费那个劲儿,他是白费劲儿。”
伏洛金斯笑起来:“那你为什么不去讨好格鲁莎呢?”
“我难道没有讨好过她?”阿加妮娅更沮丧了:“格鲁莎从来不回应我。”
“也许她回应了,只是你没感受到,或者,你不愿意接受。”伏洛金斯想起罗曼曾经叫他“我的小雏鸟”,不由得笑起来,看着天上的繁星道:“不过如果你愿意努力改变,也不有一天她会愿意答应你的。”
伏洛金斯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以后和罗曼两个人的单独住处。
阿加妮娅更加沮丧地摇了摇头:“算了,不提了。诶,你听,里面怎么突然安静了?”
伏洛金斯的注意力被她拉了回来。他侧耳听去,突然脸色一变,起身冲向灯火通明的建筑物。
里面的广播正在念他写给罗曼的信。
“下面的这首诗,献给亚历珊德拉小姐。”
“我曾在黑暗中见过你,明亮的双眼;”
“我曾在纱幔后见过你,完美的头颅;”
“我们曾经一起在花园中起舞,为了那些娇艳的蔷薇;”
“你容颜不老,你青春常驻。”
“惟愿你我的情意像北地城的风雪,万古长存。”
这首诗当然写得很差,但是这不是伏洛金斯关注的内容。他冲进大厅,发现所有的人都回头看着他,有的人已经开始议论他拙劣的文笔。
而伏洛金斯看着空无一人的二楼广播台,明白这是一段定时的录音,浑身的血液几乎在这一刻被冻住了。
他突然扭头向外跑去。
伏洛金斯有时候会痛恨自己的预感。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向最近的传送点跑去,就像是他七岁那年,从庄园的主楼中奔向庄园之外。
北地城的风雪终年不改。
一个叫做伊赛·伏洛金斯的年轻人,在二十二岁这年,重蹈了他七岁时就该遭遇的命运。
与此同时,公民大会下辖的审理庭中。值夜班的小职员正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突然被敲击柜台的声音惊醒。他看向来人,惊讶又疑惑:“伏洛金斯大人!”
伏洛金斯站在审理庭的立案处,告诉眼前的小职员:“我要起诉。”
小职员手忙脚乱地打开光屏:“好的好的,请问您要起诉的对象是谁?要起诉什么事件呢?”
“我要起诉我家的家教机器人,身体编号NICI0388170,核心芯片编号NIUN667325。罪名是,恶意引导人类学生。”
之后的画面在伏洛金斯的伊甸园中记载的就十分模糊混乱。这也是伊甸园记载的一个问题,因为伊甸园主要功能是记录所佩戴的人的所思所想,因此当佩戴者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的时候,伊甸园记载的内容就会失真。
在混乱的画面中,勉强能看出来,伏洛金斯申请成为罗曼的辩护律师,被审理庭驳回。于是伏洛金斯就作为“被害人”上庭,但是他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为罗曼辩护。
但是被害人陈述和辩护人辩护是完全两个不同的环节,伏洛金斯的“陈述”多次被打断,因此辩护效果也成样子。他坐在被害人席位上,眼角全是泪水,愤怒地盯着站在原告席上的自己的父亲。
北地城当时的法律中针对AI犯罪,专门制定了一章刑法,根据法律规定,AI利用家教等身份,恶意引导人类沾染上恶习,最低的刑罚都是销毁身体,并且十年内不能再申请新的身体。
最高刑罚,自然是连带着核心芯片一起销毁了。
伏洛金斯听见法官喊“休庭”,他紧张地走出法庭,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休息。
他的父亲气定神闲,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从容地点出光屏来批阅家族企业的文书。
伏洛金斯身上的力气突然全部都被抽走了。他看着罗曼被两个法警看守者,手掌被一对镣铐形状的电流检测仪穿透了。电流检测仪一戴,在罗曼体内凡是强度超过能够使他做出行走、眨眼、说话之类小动作的电流都会被强行停止。法警带着罗曼走向嫌疑人专用的休息室。
伏洛金斯希望得到爱人的一个眼神。可是没有,罗曼好像真的是一个机器,他始终没有回头看伏洛金斯一眼。
休庭的这段时间让伏洛金斯觉得十分煎熬。他无法判断是很快还是极慢,终于,法官宣布重新开庭。伏洛金斯和自己的父亲走了进去,法警带着罗曼从另一扇门进去。各方各归其位。
伏洛金斯被法官的法槌吓了一跳:“本案经过本庭审理,判决如下:”
伏洛金斯看向罗曼。他不敢听法官的判决,但又不得不听:“本庭判处家教机器人,身体编号NICI0388170,核心芯片编号NIUN667325,犯有最高程度的恶意引导人类沾染恶习罪,立即执行全面销毁!”
伊甸园所记录的画面从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就变得彻底难以理解了。等到画面再次变得清晰时,伏洛金斯已经被送到了医院中。他的父亲递给他一张聘书:“这是审理庭的聘书,一个月后你就去上班吧。”
父亲浮在半空中的光屏发出日程提醒:“请注意,您今天下午在罗浮城有一个会议。建议您立刻出发。”
伏洛金斯先生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了病房。
议事厅中,不论在场的九个人对这个案子的态度是什么,此事全都在昏黄的光线中沉默了。
而在伏洛金斯庄园中,一身简练裙装的爱丽丝也在终端上接到了治安署署长发来的消息:“确认索朗夫斯基正是指挥339杀害弗朗西斯·伏洛金斯的元凶,已提交至审理庭公诉处处理,后续工作请被害人家属配合审理庭进行。”
爱丽丝关掉自己的光屏,迈步向大厅外走去。小伏洛金斯从她身后的楼梯上叫住她:“等一下,母亲。”
爱丽丝停步回头。房屋的大门已经感应到了主人向外的步伐,自动打开。爱丽丝的金发红唇,几乎被外面吹进来的风雪淹没。
“你真的相信这件事是索朗夫斯基做的吗?他和弗朗西斯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爱丽丝收回自己的目光:“我相不相信没有用。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要去新成立的物流公司剪彩,晚饭不回来吃了。”
说完,爱丽丝昂首走进了北地城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