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ter［神明］ 第7章 夜谈

艾斯特回到房间，打好热水，褪下海青衣，扯下眼纱，进入木桶里泡澡。

古老的洗澡方法，却异常舒坦。

艾斯特将一头长发放置后面，慢慢沉入水中，水波荡漾，水珠爬上他的身体，又滑落，留下一道道湿痕。

热气蒸腾，艾斯特的脸上有些红，脑袋也因此有点昏昏沉沉的。他突然感受到水流的趋势有点奇怪，一道道波痕正逐渐靠近。

艾斯特厌烦地站起身停止泡澡，低声喝了一声“滚”。

艾斯特没想它竟然真的听话滚了。水波又恢复原来的模样，在木桶里静静晃荡。

但艾斯特已经没有心情继续泡澡。他转身拿起桌上放置的新衣物穿上。衣物是小弟子在他回来时交给他的，除衣服外还有一张寺庙的路线图。

艾斯特莫名想到游戏中的道具get。

“最近大家都忙的紧，可能无法一一介绍庙里各处，只能靠你自身记一下了。”那时候小弟子流露出抱歉的神情，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晚上尽量不要出房门，尤其半夜12点的时候。”

“为什么？”艾斯特下意识问。

小弟子却摇摇头：“总之就是所有人都要遵守的规定，你记着就好。”

于是他收拾好自己，拿起路线图，顺着上面标注的路线走向方丈的房间。

“咚咚。”艾斯特敲木门。

许久，里边才传来声音。

“进来。”语气轻缓，仿佛从远方传来。

艾斯特进去，看到方丈正闭目静寐，盘坐在棋盘前。焚香幽雅怡人，暖烟流淌，于空中交缠又消散。缕缕之间，眉眼若隐若现。

艾斯特静静等待，方丈仍没有搭理的意思。于是他思考了一会，在对面坐下了。

夜晚时分，幽幽的焚香弥漫在周围，艾斯特也慢慢沉浸在这静谧之中。思维如流水般活动得老远，又仿佛停滞在一处酣息。

方丈突然睁眼，看向艾斯特，目光停留在艾斯特没有用细纱遮掩的眼睛上。

“你怎么摘下了？”

看到这一双漂亮得不属于人类的眼睛，方丈却并不心生喜爱，反而猛地心停了一下，没有由来的害怕。

找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只好勉强镇定下来，询问艾斯特。

“刚刚在洗澡，所以摘下了。”艾斯特又试探问了一句，“我需要随时都带上吗？”

“若无特殊情况，不要摘下。它材质特殊，不会影响你视物。”

但是会束缚我的眼睛啊。

艾斯特有些烦躁，但没有表现出来，装作乖巧地答应了。

“你可知，为何我执意招收你为我门子弟？”

艾斯特摇头。

原来不是他主动吗？

“你确实对此间事物漠不关心，却能以通透之心感知世上的各方规则。”

“你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极热，故悲悯世间。”

“你是最接近神性的存在。”

不说佛，这次方丈用了“神”这个字眼。

艾斯特垂下眼帘，他感到方丈好像没有他想的那样尊崇佛像。而通过方丈的潜台词，跟佛像一样的“神”有很多个。

就是不知道祂们究竟要做什么了。

看到艾斯特无动于衷的模样，方丈知道这次的说服又失败了。

他只好挥挥手，说“今晚就到这里，回去吧。”

艾斯特点点头，起身走向房门，手正要打开木门的时候突然扭头问了一句：“为什么总是劝我们信仰佛教呢？”

艾斯特想到的是辛西娅，方丈以为是今天的所有香客。

“我们无法抵抗神明，能做的只有顺从。”

“只有顺从，才能受到庇护。”

烟雾缭绕，方丈的脸隐藏在其中，看不真切。唯有越说越轻的语调，显出此刻的不宁静。

仿佛担忧暗处的神明会被惊扰。

离开方丈的住所，艾斯特正想去前殿与芬尼安他们汇合，却看到不远处有个黑影出了房门。

艾斯特瞬间警惕起来，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跟随那位弟子。

眼看方向越来越熟悉，艾斯特拿出地图看了一眼，确认对方去的也是前殿的方向。

此时暴雨已经停了，天空依然是阴沉沉的，周围发酵着水分子，触及皮肤带来一阵阵粘稠的湿意，直令人不舒服。

艾斯特看到弟子恭敬地跪下拜佛，佛身好像多了一层浅浅的光芒，艾斯特离的距离远看不真切。于是艾斯特又潜行到前殿门口，离得那名弟子和佛像更近了一些。

然而正当艾斯特想继续努力辨别时，那光又消失了，仿佛从未有过异常。

随后，弟子起身向前，看到佛像面前左右两个香炉都灭了，奇怪地自言自语：“怎么突然都灭了？是刚刚雨太大冲进来了一点吗？”

艾斯特看到桌下红布动了动，陷入沉默。

好像不是呢…

不过凭借这个熟悉的声音，艾斯特已经确认这名弟子不是别人，而是最开始引领他的小弟子了。

小弟子打开雕刻着镂空花纹的香炉盖子，仔细研磨一下里面的灰。

艾斯特此刻才发现佛像前的香炉和方丈案上的香炉又不一样。方丈的是冲耳炉，这里的则是莲花香炉。

不过都是常见的样式，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必须要换了。”小弟子嘟囔了一声。

随后离开案前，越过佛像走到尽头，在墙上寻找着什么，停顿了一下，按了下去。

轰—

墙上裂开，显出一个通道。

这里有个暗门！

小弟子进去，门在其后缓缓关闭。

此时，芬尼安和辛西娅躲在桌下，红绸布遮掩。

听到小弟子脚步声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芬尼安才无声问辛西娅：“走了吗？”

辛西娅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芬尼安才小心翼翼伸出手，试着剥开红绸布。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弟子的海青衣。

对方就站在案前，没有动作。

芬尼安吓得嗓子眼都要出来了，下意识就要尖叫，辛西娅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芬尼安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怎么做。

辛西娅眼神示意不要说话，顺着他的手想把掩盖着的红绸布不着痕迹拨回去。

一只手抵住了她的动作。

辛西娅：。。。

芬尼安：！！！

但下一秒对方就蹲下来了。

看见熟悉的面容，芬尼安热泪盈眶：“艾斯特呜呜呜。”

眼看就要扑上去，艾斯特：“你们先出来吧。他等会就要出来。”

三人一同离开案前，躲到侧边更隐蔽的地方，等待小弟子出来。

没过一会，小弟子就出来了，手上捧着两座不同样式的香炉，一个莲花，一个冲耳。

他将佛像前的莲花香炉换好后，直接离开了。

脚步声消失许久，艾斯特他们才探出来。

艾斯特迅速去到另一边尽头的暗门处，照着小弟子的动作在墙上摸索开关。芬尼安和辛西娅也跟着寻找。

艾斯特：“你们有什么发现吗？刚刚那个香炉是你们弄湿的？”

芬尼安：“我们来的时候还在下雨，虽然不是很大但没带伞，所以查看香灰的时候不可避免湿了。”

辛西娅：“那不是香灰。”

芬尼安疑惑地“嗯？”了一声。

艾斯特也转头看向辛西娅。

辛西娅继续说自己的发现：“上面的一层是普通的香灰没错，但下面那层是骨灰。”她停顿了一下，“虽然希望是普通动物的骨灰，但还是倾向于是人的骨灰。”

骨灰呈现出淡淡的灰白色，质地细腻而均匀，触感上既不坚硬如石，也不松软如土，而是介于两者之间，达到一种微妙平衡。

手指轻轻触碰，能感受到一种轻微的颗粒感，但并不粗糙，反而透出一种沉静与安详。这种色泽与触感，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时间的流逝与生命的轮回，感受到一种超脱于物质世界之外的宁静与平和。

仿佛有人在抚摸着她，安慰这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

即使被抚摸的人并不平静。

她想起那晚，她没有睡着，发现爷爷又进到佛堂。

她悄悄跟上去，看到爷爷从佛像前的桌子底下拿出两个黑木盒，打开佛像前的两个莲花香炉盖子，分别从木盒取了些白色灰烬进去。

那两个黑木盒，她再熟悉不过。

她感到一阵战栗，全身仿佛僵硬下来。拼命调整好一会儿，才在爷爷拜完佛打算离开之前回了房间。

即使如此，她瘫坐在床上，手脚冰冷，还是没能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来。

她知道信仰佛教的爷爷，对死亡会有其独特理解和处理方式。

但是这种方式，未免太过骇人。若其他人知道，肯定会回避三尺唾弃其恐怖与狠心。

也怪不得每当爷爷尝试让她拜佛，她总会有一种强烈的心悸。总感觉有一股强烈的不安萦绕在心头，面对慈眉善目悲悯众生的佛像也总生不出好感。

回到现在，她看向旁边的两个小伙伴，在发觉她脸色不太好看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关切地看着她。

辛西娅深呼了一口气，艰难开口。

“因为我爷爷佛堂前的两个香炉里面，装着的就是我父母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