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禹假死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对策,却是唯一的出路。此事让刘晟彻底警醒,自始至终,他唯一的对手都只有皇帝一个。虽然他如今已比刚册封时强大,但只要皇帝一句话,他便可能万劫不复。
刘晟手里握着狼毫笔,那是他生母良贵人送给他的生辰礼。良贵人是被人害死的,但皇帝为了息事宁人便将她的死定义为意外,连查都不愿查。刘晟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九死一生,容不得半点差错。
他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不能再失去了。
李禹,是他为数不多的渴求,这次是侥幸,再下次,就不一定了。
刘晟握紧手中的笔,手指捏得发白。片刻后,他松了松力,在纸上写下一个字,随后焚于烛火中。
三天的时间并不长,但刘晟却觉得时间太过漫长。青木并未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宫复命,刘晟有不好的预感,折磨了一夜后,第四日,青木终于回来,却直接跪到他的面前。
“殿下!李公子……”青木不知如何开口,心里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悲痛多一点。
“说!”刘晟语气里隐匿着暴风。
“李公子死了。”
死了?刘晟辅一听到这两个字,并未反应过来,何为死?
“你说什么?”
青木低头:“李公子原本应在昨日申时左右醒来,但属下等了一晚,李公子都未醒。于是便去寻了一名大夫,大夫给出的诊断是……李公子已死。”
刘晟的手颤抖着,连带着嘴唇也不自觉的地抖动。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无法做到。他上前抓住青木的衣领,沉声质问:“他怎么会死?哪里找的江湖庸医竟然敢做如此诊断?那药暗卫不是吃过,怎么会出问题!”
青木从未见过刘晟如此暴戾而失态的样子,就算有从小就跟着的情谊,此刻也软了腿脚。
“那药我们的暗卫确实吃过,三天后必会醒过来,从未出现过李公子这种情况。属下怕大夫误诊,还请来京里有名的其他三位大夫,皆是同样的诊断……而且……”
刘晟已经失去理智,见青木支支吾吾,大声吼道:“快说!”
“属下,属下还请来江湖上有名的制毒先生,郎一生,他说我们的药是没问题的,但用的人身体太虚弱,药性强过体质,被压过了也不一定。”
此话如晴天霹雳般将刘晟击倒,他呼吸急促,心跳极快,心里似有一头野兽要冲出来,嘶吼,撕咬,不顾一切地发疯。
刘晟抓着青木的手用力拽,只把青木甩了出去,自己也后退了一截,但还未站定人便飞奔出去。刘晟不顾青木在身后叫唤,他只知道现在他得去见李禹,是生是死他都得即刻见到他。
人到别苑的时候,侍卫跪了一地。刘晟快步朝别苑里走去,三进的院子他只飞走了几步便到了里屋。只是到了门口,他的脚步顿住须臾才艰难地掀开素绸帘子,往里走到塌前。
塌上的人安静地躺着,脸上毫无血色,一头墨发铺散着,似睡着一般。刘晟蹲下,细细看着眼前的人,看了许久,伸出手去抚李禹的脸。他喉咙艰涩地动了动,这才哑着嗓子诘问塌上的人:“我不是让你等我了吗?李禹,你说话为何不作数?”
他用“我”,不用“孤”来自称。
泪不自觉地滑落下来,他另一手握住李禹的手,“你醒过来好不好?我带你去北国,我们去你爱的桑空山,我带你跑马,去见你想见的人。对了,我们去见你家人,你好几年未回家了吧?”刘晟亲吻李禹的手,用脸颊磨了磨他的手背,泪水便落在李禹的手上。他想唤醒他的爱人,可是眼前的人眼睛紧紧闭着,半点不回应。
刘晟只觉得身体直发冷,他第二次体会到再也挽留不住的生命,而第一次,他赶到的时候,他的母亲也如李禹一般静静地躺着。
“李禹……”刘晟抱着李禹,不停地唤他的名字。从白天到深夜,一直不肯离去,直到天际泛白。
青木就站在门外,他看了看天,敲了敲门,小声问道:“殿下,该回去上早朝了。”若是让皇帝发现刘晟在这里事情便不好办了。
许久,后面才传来暗哑的声音:“进来。”
青木推开门,眼见刘晟坐在塌前,手握着李禹的手,通身冷冽。
“今日。”刘晟顿了顿,闭眼道:“按他的遗愿,将他葬在辰山。”
青木抬眼看塌上的人一眼,又低头:“属下领命。”
“他喜欢柳树,你在他墓前种一棵,他喜欢青酒,你在柳树下给他种一坛。他……”刘晟哽咽,第一次发现送走一个人是如此绝望之事,不是渐行渐远,而是永远不见。
青木未听到下文,默默立着等待。
“他喜欢月白色衣服,棺内要铺月白绸席。”刘晟再次出声,又道:“你先出去。”
青木出门后,刘晟拢了拢李禹的墨发,深深地吻上李禹的唇。末了,再起身时,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毅:“孤会替你报仇。”
早朝结束后,孙丞服侍着皇帝去了御书房,刚跪安后,御膳房送了五彩蓉糕来。
孙丞挑了挑眉:“杂家今日未点点心。”
御膳房的小太监捧着食盒回道:“是底下人对您的孝敬。”
孙丞最近胃口不好,挥了挥手:“拿下去。”
小太监起身提着食盒正欲离开,孙丞忽又叫住他:“回来。”
拿了食盒,孙丞直接将上面两层木隔拿开,果然在里层发现一个暗格。他打开暗格,从中抽出一张字条,只有短短两个字“动手”。
孙丞知道,太子殿下等不及了。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心思颇深,但孙丞不得不承认,刘晟是个智勇双全的储君。早在刘晟还是皇子的时候,孙丞还不是大内总管,那会总管位置上的人自皇帝登基后便坐得稳。刘晟从那时起就盯紧了那个位置,先是找到当时还是御膳房侍监的孙丞,帮他葬了亡父,救了生母,而后一步步设计,将大内总管拉了下来,助孙丞坐上了那个位置。
对孙丞来说,太子不止是恩人,也是他认的主。
一直以来,皇帝吃的养生丹里面都有一味极珍稀的药,名为仙芝。仙芝有养颜补气之效,但长期食用不止会产生依赖,鲜少有人知晓,若是长期服用仙芝再去服用另一味珍药,便会相克而死。
但这个方法很危险,若被太医查出来那便是死路一条。
孙丞从一开始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如今刘晟虽坐稳太子之位,但只要皇帝还在,皇位落在谁手上便还是未知数。
夜里,刘晟独坐在承风殿饮酒,他对着天上的明月举杯,薄红的脸上笑着问:“你自由了,李禹。你终于从孤身边离开了,你的心愿遂了。孤敬你。”刘晟一饮而下,又倒了一杯,“你倒是遂了心愿,却怎么留我一人呢?”
身后的木塌还残留着李禹的味道,昔日缠绵还历历在目,怎么就死了呢?
刘晟甚少饮酒,青木就站在承风殿外往里不断送酒,心里不断叹气。可惜了,李公子若在,他定要告诉他,他们的太子殿下为了他在承风殿第一次喝醉了。
喝醉的太子殿下抱着李禹的衣物不放,连鞋都不放过。
刘晟整日沉着脸一言不发,除了与幕僚和官员商榷要事,其余时间皆将自己关在书房。
青木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他的殿下整日茶不思饭不想,除了公务便是公务,几个月下来瘦了不少。他也清楚,李禹的死对刘晟打击很大,却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了,太子殿下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深夜,刘晟收到一张字条,是孙丞,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妥。
刘晟面无表情地摩挲着这张纸。
他的父皇,早就该下去了。他自私狭隘,只守成,不思进,整日除了怀疑大臣和皇子对他的忠心,就只会求长生不老,玩弄女人,于民生上毫无建树。如果不是他杀了李禹,刘晟会多留他几年。
一想到李禹,刘晟的胸口一阵钝痛,他将手里的纸条捏得粉碎,唤青木进来,“通知彪骑将军,做好准备。”
青木严肃作揖:“是。”
布局了几个月,今晚便要见分晓,青木小跑出门。
乾清宫内,皇帝痛苦掩面,明明白天身体还好好的,夜晚睡到一半忽然浑身冷汗直流,呼吸不畅。叫了太医过来,只说是多日劳累,气血不通,稍加休息便行。但皇帝躺在塌上,身体越来越不对劲,虚弱地叫着:“孙丞,叫白道士过来。”白道士便是制作仙丹的人。
孙丞低眉顺眼,道:“奴才这便去叫他。”
不久,白道士入了乾清宫,皇帝已经呼吸不顺,喘着气问:“朕今日吃了药丸后,咳......“他大口喘气,”现下觉得快喘不过气来,身体又乏又重。”
白道士擦着额上的冷汗,走上前,“贫,贫道帮您看看。”他给皇帝把了把脉,惊出一身冷汗,“这丹药皇上您每日都吃,并未出现问题,想,想必不是丹药的问题。您今日又吃了什么东西?”
孙丞回:“陛下每日吃完丹药便会喝一盅清汤,今日也是如此。”
白道士为了自己的清白,帮作镇定道:“或许是今日的汤与我的丹药相冲,还请将这清汤拿来让太医验一验。”
帘外跪着一排太医,孙丞看了一眼,回道:“每日清汤都由奴才喝过才给陛下喝,况且这清汤也是殿下常喝的,里面的食材并未改变。”
白道士却坚持:“总有纰漏,还请......”
白道士话音未落,门口的太监来报:“陛下,太子求见。”
皇帝已经有点神志不清,并未回他,小太监看向孙丞,孙丞对他点头。
刘晟大步往里,见帘外一排太医,皱眉问:“父皇如何?”
太医院使回道:“陛下身体虚弱,呼吸不畅,微臣方才已让陛下喝了药,却不见好。”
刘晟心知皇帝已无力回天,脸上却露出愤怒的神情:“你们都随孤进来,务必将父皇治好!”
刘晟往塌前走去,握着皇帝的手焦声喊道:“父皇,父皇,您醒醒!”
皇帝没有回应,刘晟一颗心落下。皇帝醒不来最好,若让太医查出清汤中的问题,那么他只能动用骠骑军了。
骠骑军是他多年布局才收入囊中的,若跟宫里的梧桐卫打起来,胜算也只是七成。但刘晟既已下定决心,胜为王,败便死,无怨无悔。他只恨自己不够强大,没能保住李禹的命。
刘晟想到李禹,握着皇帝的手紧了紧,流下两行清泪。众人见太子流泪,也纷纷抹泪。
此时,原本昏迷的皇帝忽然睁开眼睛,刘晟猝不及防,但立马换了惊喜的表情:“父皇,您醒了!”
孙丞听闻此话,跪着的双腿抖了抖。
皇帝眼底浑浊,虚弱道:“太子留下,其他人出去。”
待众人都出了乾清宫,皇帝望向刘晟,“朕快死了,太子。”
刘晟悲痛:“父皇万岁,怎会死?”
皇帝:“太子,老实告诉朕,你是如何让朕中毒的?”
刘晟心一凛,却道“父皇在说什么,儿臣怎么会害您?”
皇帝:“朕太了解你了,太子,你以为朕不知道这些年你做了什么?你笼络朝臣,勾结军队,朕……咳,是朕知道得太晚!”
皇帝发现时,太子的实力已不容小觑。
刘晟:“父皇在说什么,儿臣听不懂。”
皇帝:“你自己清楚,太子,我现在只想知道,为何你选择现在对我下手?”
刘晟见皇帝脸色发黑,已无回光之相,收了悲痛的表情,抹了抹脸上的泪。
“既如此,儿臣想问您?您在位时,为大靖,为百姓做过什么?”
皇帝闭眼沉默,刘晟继续道:“您猜忌朝臣,猜忌儿子,猜忌所有的人,您猜,为什么朝臣能被我笼络?为何军队要倒戈?”
皇帝脸色很不好看,很久没有人敢如此跟他讲话,这个人还是他的儿子,是他一手扶持的储君。
“为何选择现在对你下手?”刘晟居高临下,“因为千不该,万不该,你为了打压儿臣,杀了李禹。”刘晟从床榻上缓缓起身。
皇帝的目光跟随刘晟,见他走到床案前,拿起精致的花瓶,“你当日就是这样,递给我那个瓷瓶,决定了他的生死。他死了,你也要陪葬。”
皇帝气极:“你这个孽障!朕好歹生了你!”
刘晟冷笑:“生了,养了吗?做你的儿子,需要时常警惕手足相残,防备你的猜忌,一不小心便不复万劫之地。说白了,你在乎你的儿女吗?不,我和他们一样,只是你皇权的工具,谁听话谁就活得很久一些!”
他拿着花瓶走向皇帝,神情冷漠:“桩桩件件,难道你不该死吗?”
皇帝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日,大笑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刘晟,你等着,等你坐上这个位置,也会同朕一样!”
说完,皇帝气竭而死。
刘晟将花瓶中剩下的清汤倒入一旁的土壤中,悠悠道:“我不会跟你一样,因为我此生不会有子女。”
刘晟于六日后登基,年号召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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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