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兰蒂芙自认自己的口吻和表情已经诚恳得不能更诚恳了,艾沃尔的表情依然很复杂,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欲言又止的那种复杂。
她还是没办法完全信任我,兰蒂芙想到这件事很难不暴躁,明明她已经竭尽所能地配合过艾沃尔了可对方还是膈应她身为西格德之妻的身份处处设防。
“想听?想听那我就全告诉你。”艾沃尔到底还是松了口,只是眉梢眼角流露嘲讽之色。
当时西格德脸色阴沉臭着个脸来到艾沃尔家院门前时,守在家里的家奴哪里敢拦,紧接着奴隶们又被西格德毫无征兆的暴力行为吓得够呛,赶忙悄悄打发人去寻找主人回家里解决此事。
等到艾沃尔匆匆回家西格德还没砸够,于是屋主人在门外望着屋内一片狼藉目瞪口呆,不敢抬腿。
“原来你也有怕哥哥的时候啊。”兰蒂芙忍不住笑了,也想着稍微活跃下气氛。
“那时我不如他高大强壮,怎能不怕?”艾沃尔似乎忍住了没翻白眼才继续说下去。
见了艾沃尔西格德更狂暴了,他锤着胸口喷着唾沫质问艾沃尔:“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你明知道那是我的老师!”
艾沃尔一听也立刻放弃好言劝说安抚情绪,而是直言以告:“雷金霍斯从没做过你的老师。”
“少狡辩!”西格德突然逼近艾沃尔手指差点戳到她的眼睛咆哮道,“国王的命令已经下达更何况雷金霍斯本来没有拒绝!他早就是我的老师了!只不过还没有开始教而已!你!都是你!都是你去找了他让他改变了心意!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你敢明说吗!”
艾沃尔立刻就听明白西格德在暗示什么,一股无名火从她心底窜了起来,她立刻扯开嘴角亮出自己的豁牙答道:“看清了吗?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还有骨折和导致吐血的内伤,这可就没法证明给你看了。”
“……你什么意思?”西格德也愣了愣问道,“雷金霍斯……把你揍了?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去求他收我为徒而已。”
“所以他是……试探你?可你都这样狼狈了,他凭什么还收你!!”
最后一句话西格德吼得是唾沫横飞,甚至吓得看热闹的奴隶也作鸟兽散。
也许是动静太大,连路人和附近邻居都好奇前来围观,西格德也很快放弃继续追究不再纠缠,临走前再给艾沃尔丢下一句“我永远不会原谅这种背叛”然后忿忿而去。
听到这里兰蒂芙也十分忐忑,她小心问道:“那……那斯蒂比约恩知道后怎么处理?还有英格薇?”
艾沃尔嘴角的冷笑弧度越发深刻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事后西格德还主动邀请我去长屋赴家宴,斯蒂比约恩也没有反对,事实上,全家里反应最大的是英格薇,所以那顿饭吃得也不太愉快。”
“英格薇……?”兰蒂芙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英格薇拂袖而去前那张十足愤慨的脸,她对艾沃尔的嫌恶果然不是一天两天,又问道,“英格薇在饭桌上训斥你了?”
“是啊,”艾沃尔拖长了音调说,“说的什么,也不难猜吧。”
“说……说你不该抢走本来属于西格德的老师?可问题是,是雷金霍斯决定收谁为徒,这是你能影响的吗?和你说也没有用处吧。”
“你是在给我找理由吗?”艾沃尔无奈笑道,“然而,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我。”
“啊?你的意思是……”
“雷金霍斯只是有意收我为徒,并不能强迫我向他拜师,”艾沃尔眼光望向远处街道尽头说道,“如果我放弃这个机会,雷金霍斯也只能听之任之。”
“但你没有,对吧。”
“是啊,我直说了,我绝不会放弃继续精进的机会。”艾沃尔顿了顿似乎是走了会儿神,然后回过神来继续道,“所以英格薇气的饭都吃不下,放下餐具垮个脸告诉我做人要有基本的良心。”
兰蒂芙当然知道英格薇说的“良心”是什么意思,沉默片刻后又问:“你还是不松口?”
“是啊,英格薇一通长篇大论关于‘良心’的高论之后,见我依然不肯放弃,就直接起身离席了。”
“那——那西格德呢?”兰蒂芙又忐忑问道。
“他举杯庆祝我喜得良师,然后托辞要去看看英格薇的情况也离开了。剩下的时间,都是我和父亲共进晚餐。”
“啊?西格德……庆贺你??”
“是,我没必要撒谎。”
确实,艾沃尔都直言不讳说西格德一气之下差点把她家拆了,更没必要又改口替兄长美化行为形象,可西格德怎么这么短的时间里转了性子,欣然就接受了事实?真的是因为他特别的善解人意吗?还是说……
兰蒂芙突然感到了一阵恶寒,甚至有几分恶心。
“我很好奇,”兰蒂芙又开口问,“英格薇难道对西格德到你家闹事的事一无所知?”
“知道不知道都没什么差别,那对英格薇没有影响。”
“那别人呢?西格德在你家胡闹的事总归有别人知道吧?”
艾沃尔扯扯嘴角干巴巴地笑笑说:“任何西格德本人不愿公开的事都不会传开,除了我以外你去问佛恩伯格的任何人都打听不到西格德在我家的所作所为,哪怕是我自己的家奴也一样。”
兰蒂芙好半天才合上半张的嘴,然后暗忖,是啊,西格德身为领主之子这点对领地的影响都没有也说不过去,别说西格德了,兰蒂芙自己的弟弟吉恩欠钱不还的事被债主到处嚷嚷后没多久那债主就半夜里被人乱棍打死在巷子里,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想得到是谁做的,也因为识相知趣不会到处传扬,只会埋在心里。
难怪最开始艾沃尔怎么也不肯直说这些陈年旧事,毕竟这等于是在说一件根本无法证实的对王子的指控,没准艾沃尔已经做好准备面对气急败坏的兰蒂芙斥责自己诬告诽谤兄长了呢。
但兰蒂芙不会这样做,她从没有一刻动过这种念头。
“那……”兰蒂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开口问,“那之后西格德没有再为难你吧。”
艾沃尔的笑容更加微妙了:“他不仅没为难我,第二天还特地来劝我不要记恨英格薇,她只是在尽一个母亲的本分疼爱儿子而已。”
“她疼爱儿子西格德,为什么不疼爱你这个女儿??”兰蒂芙拔高嗓门脱口而出问,嗓音甚至有些尖锐,“你跟西格德都想要好老师,那英格薇可曾有一刻为你着想过?她难道不是次次都是从西格德的立场为他着想为他说话?”
兰蒂芙猛地刹住嘴,现在轮到艾沃尔微微张大嘴了。是啊,兰蒂芙哪里去得知英格薇偏心至此?但她就是那样笃定地脱口而出了。
很难不考虑到她是被自己的经历和经验深深影响了表达。
“而……而且,”兰蒂芙努力冷静下来继续说道,“西格德一个将来要做领主的人何必那样钻牛角尖?毕竟冲锋陷阵的更多时候不是他,将你培养成无人能敌的战士不是能更好为他们父子效力?”
艾沃尔的笑容终于是苦涩占了上风:“是啊,这么简明易懂的道理,我还是头回听人说起。”
兰蒂芙立刻察觉到艾沃尔眼底积蓄的苦楚,不由得攥住她的胳膊追问:“难道西格德还不肯放过你吗?”
“不,西格德——很快又组织了远航冒险,这是他排遣郁闷最常用的法子。”艾沃尔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但表情还是难免僵硬,“反正有的是人替他出气。”
“什么意思?”兰蒂芙将艾沃尔攥得更紧了,“谁——谁在替他出气?”
其实兰蒂芙想问的是谁欺负艾沃尔了,但话到嘴边还是溜了一圈换了别的说辞。
艾沃尔眼底那抹怨恨意逐渐鲜明,她瞪着前方像是瞪着个仇人,虽然其实那里什么也没有。
“所有人。”
她的声音太过低沉,兰蒂芙勉强能听清还怀疑自己听错了,赶忙又问:“什么?谁?”
艾沃尔立刻恢复之前那种淡然冷漠的神情提醒道:“你还记得埃里克吧?”
“当然,毕竟我扇了他一巴掌。”兰蒂芙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抬头问,“难道从那时起她就在背后对你污言秽语……”
“不只是他。”艾沃尔仍在故作淡定,“埃里克当时向我求饶时说的什么你有印象吧。”
兰蒂芙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就想了起来。
“他……他说……不止是他……很多人都在背后说你……”
“是啊,他说的是实话,所以我才说我没法追究到底。”
“可……可事情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吧……”
“两年,整整两年。”
艾沃尔的表现还是那样平静,但是她越淡定兰蒂芙就越感到心底隐隐作痛。
所以艾沃尔是由于“抢”走了西格德想要的老师,被人指指点点造谣师徒关系整整两年吗?而且几乎是……
果然,艾沃尔刚刚低声说出的兰蒂芙有些没听清的话,就是“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