盎漾不期 第3章 再见时光

休学手续不算复杂，早在招生时学校领导层对宋漾家的情况就都算了解，加上国籍特殊，涉及不到未成年监护人的问题，学校办学模式也远不同于普高，倒也没让她准备更多繁琐的资料。

学校给她安排提前了final，留学年最后几天慢慢收拾东西、处理手上未结束的事情，宋漾倒也落得轻松。

初夏的热风中总带着淡淡的伤感和浅浅的浪漫。宋漾所在的城市大部分坐落在长江以南，拥有江南的温润又不失北方文化里的坦诚；就读的国高是普高衍生的分部，家庭和普高生大同小异，中式教育管教森严，有希望子女拥有国际视野名族情怀儒雅通达；这里亚热带季风气候本应四季分明，却被冬夏吞掉春秋，一年冷热无缝交替，倒也让人没了脾气……一切似被精心安排的凑巧，不咸不淡的过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日子。

就像宋漾不知从何处提起的生活，温水煮蛙，日渐消沉。

跳出来的会疼，不跳的会死。

“啊天～呐！把你们聚齐真是，太不容易啦！”告别的party简单邀请了一些同校好友，室外的小院，手作的气球，自助烹饪的实物，夕阳把气氛渲染到橙红色，蝉开始断断续续鸣叫，一切简单美好。

如果抛开背后披荆斩棘争取的样子的话。

那晚悠闲地点上香薰蜡烛，在火光下用各种颜色的笔画出花哨嚣张的派对邀请时，宋漾才深感破窗效应的威力。毕竟从前，面对那些同学家长，她是会乖巧到鞠躬的。

“要去追逐梦想啦，小漾。真好。”

“路上千万小心哦。”

“我们都会想你哒～早点回来！cheers～”

…………

她们聊了很多青春的加密话语，有羡慕的勇气，遗憾的青春，不舍的友情。

那个傍晚，家变得可爱起来。

“宋漾，这是我第二学年整理的比较优秀的笔记，希望它们能够帮到你。”一位干净俊郎的少年，搬着慢慢一摞本子踏入了院子。

顾昭笺，大她两级的学长，宋漾传统意义上的“青梅竹马”。顾昭笺父母远在大西洋彼岸从医、从法，到了入学年纪便把他独自送往国内接受“优秀的”中式教育。好巧不巧升学那几年碰上新冠，加上对故土的淡忘和意识形态的不合，顾昭笺也索性留在了国内。又因在国内的祖辈算得上深厚的交情，这些年顾昭笺与宋漾走的很近。

他们会在假期傍晚坐在院子里吹风，争执老坛酸菜还是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更好吃；会在假期开始的清晨四手联弹《一起长大的约定》；会在骑车好远买到好吃的鸭子时彼此分享，这时一方会“假惺惺”地感叹一句“有你真好！”，然后过了一周又互相推搡，都想吃却谁也不愿意去买；会作为除了家政阿姨和祖父母外的紧急联系人出现在各自的通讯录里……

那时一号线的终点站还是迈皋桥，城西干道没有修成隧道，湖南路不是工地，北京东路还是无数孩子出去闯闯的最高理想，江心洲也只是个周末摘葡萄的世外桃源。

这些年，他欣赏她细腻的破碎与执着，她羡慕他从容的坚定与勇气。无关性别，无关取向，他们一起走过的童年与青春的交界是各位自无可替代的救赎，微苦时光里少许的甘甜，他们是彼此重要的挚友。

然而此刻，知道宋漾要离开的消息，顾昭笺也只能站在不远处，说着无力的话。他们当然会有朝一日分道扬镳，各自追逐梦想，然后顶峰相见。只是这一切太过突然，还没想好毕业的去向，她就率先离开胜似不告而别。顾昭笺总觉得事情全貌不止如此，他从未发现宋漾在钢琴身上有什么执着，更别说直接休学一年，去参加一个无关痛痒的非专业性比赛。

The New York International Young Musician Competition (NYIYMC) is dedicated to discovering and inspiring young musicians from around the world. The competition aims to identify artists with exceptional personality and musicianship, rewarding their dedication and providing a platform to showcase their talents.（纽约国际青少年音乐家比塞，致力于发现和激励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音乐家。该比赛旨在识别具有卓越个性和音乐才能的艺术家，对他们对音乐的奉献给予奖励，并提供一个展示才华的平台。）

宋漾瞒得过未在音乐领域有过多钻研的校领导层，却瞒不过与她同样爱好音乐的顾昭笺。于他，钢琴只是陪伴宋漾消磨岁月的工具之一，有朝一日她功成名就，完成了对那段日子的平反与释然，她的钢琴便会在哪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悄悄落了灰。

“谢～谢你。”宋漾故作调皮地接过厚厚一落本子，毫不客气地这翻那翻。“哇，你这都舍得给我！”

“我看起来很小气？”顾昭笺懒得理睬宋漾夸张的表演，将掉地的几张便签捡起来。

“也不知道我上次压坏你本子一个角，被讲了多久。”宋漾继续打着哈哈，全然没有注意到顾昭笺严肃的表情。

“休学到底是去做什么？”顾昭笺正声道。别和我扯什么钢琴比赛。倒也不是非要希望她一直待在校园里读书，偶尔出去看看外面奇妙的世界，也是件好事。只是整件事过于蹊跷，他怕出事。

如果说猜不到顾昭笺的看穿，那就不是自小与顾昭笺熟知的宋漾。她没想过要用这个简陋的理由在他面前蒙混过关，但也确乎没打算过，要说实话。

毕竟，那代价太大，宋漾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在派出所签保释单的场景。

“顾昭笺，我生病了。”宋漾盯着手中的笔记本，不敢直视他。

“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但我想休息一下，把身体养好，顺便参加那个小时候错过的比赛。”

“……”相视无言。

“叔叔阿姨知道吗？”

“嗯。”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和我说，”他顿了顿，宋漾甚至可以听到稀碎的抽泣声。“叔叔是医学界优秀的人才，不会有事的。”他压制住情绪，说给宋漾，也说给自己。

有时宋漾觉得自己真的很自私。就像现在，明明只是怕在医院被顾昭笺撞见，或是惊动父母，破坏将来的梦，却撒了这么没轻没重的谎。看似别无选择，实则为自己的私欲影响了更多的人。李盎山非必要都会让私人医生来家问诊时，宋漾更深感自己幼稚可笑。当然，这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