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佩琼身段成熟丰满,姿态风流妖娆,陆思存被她一拦,鼻子里先闻到一股异香,眼睛都不知应该往哪里看,下意识退了一步,拉开了点距离。游佩琼看他后退,便知道这男孩子不擅长应对女人,偏拿一双似醉非醉的杏眼上下打量了陆思存一番,才笑道:“棠讼师家里的小弟弟,也真是俊俏。”
棠繁清记得在船上的张小姐看齐凤鸣也是这般肆无忌惮的眼神,想到齐凤鸣无奈撤诉,落下心病,如今又卧床不起,心中就生出怒火来,再想到这女人便是回春堂背后的老板,说不准就是始作俑者,更是火上浇油,脸上却依旧是平日的淡然的神色,并不接她夸赞陆思存的话,起身说:“家里还有个大病未愈的病人,放心不下。游当家的莫怪。”
游佩琼眼珠子瞟来瞟去,先落在小慧脸上,又飘到棠繁清脸上,笑着说:“别这么着急嘛。妾身早就仰慕棠讼师的大名了,鑫鼎委托了那么多案子,妾身都不曾跟棠讼师见过一面。这次借舍弟的光,才有幸相见,怎么也要允许妾身敬棠讼师一杯。”她招了招手,旁边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早擎过酒壶来,给她手里的酒杯倒满。
棠繁清听她自称“妾身”,心想:“她们游家果然是高门大院,至今还是大户人家的行事做派。”起身笑了笑,说:“我不喝酒。”
游佩琼毫不在意,举杯一饮而尽,笑道:“棠讼师容妾身喝了,就算是给妾身面子。”回头又对那个拎着酒壶的男人说,“相公怎么不来敬酒?棠讼师的新宅子可是委托了你弟弟修葺的,也算杜氏的主顾。”
那男人本只是默默地跟在游佩琼身后,听她这样说,便也端起酒杯来,说:“棠讼师,在下也替杜氏,多谢您照顾生意。”
陆思存听了倒是一惊,多看了两眼,心想:“这人竟是杜怀礼那草包的哥哥?可比那厮端正多了。只是看起来这么年轻,跟这位大姐似乎不大般配。”
棠繁清倒是早想到这人便是杜家入赘的长子杜守义,听说比游佩琼年纪小了许多,在灯下细看哥哥果然相貌英俊,身材高大,与杜怀礼毫无相似之处,难免觉得造化弄人,笑道:“照顾谈不上。杜公子给了许多优惠,应该我多谢杜氏才是。”
杜怀义默默地把酒喝了,看了小慧两眼,突兀地说:“听说,顾小姐跟家弟是朋友?”
他声音不算大,但旁边的蒋立显然是听见了,微微偏了头。
小慧心中一惊,心想:“听说这个蒋立是非常保守的人,若是让他觉得我跟许多男子结交相识,怕是不妥。”便细声细气地回答道:“修葺宅子的时候,小姨和义兄事务繁忙,义弟年纪尚小,拿不出主意,确实是小女与杜公子联络得多些,还得了杜公子的许多指点,弟弟跟在身边,也学到了许多花草知识。”
棠繁清接过话头,道:“我家姑娘初到国都,平日又这样腼腆,除了家里人,确实没有什么朋友,亏得杜公子心肠好,愿意跟她多说两句,这些日子宅子修完了,可好些日子都没见杜公子了。”
小慧这样一说,旁人便知小慧与杜怀礼论不上朋友,顶多有些修葺宅子相关的交流。棠繁清则暗示杜怀礼确实曾借着修宅子的机会追求小慧,但宅子修完了,两人就不来往了。蒋立听得真切,似乎放下了心,转头便去其他桌敬酒。
杜怀义微微蹙眉,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游佩琼攀着肩膀打断了,只听她高声笑道:“小慧姑娘还没进城,城里就都知道棠讼师得了个宝贝外甥女儿,美如天仙。如今一见,当真跟嫦娥从月亮里走下来的一样,哪里还愁交不到朋友?瞧这眉毛、眼睛,就跟画儿似的。只可惜这鼻梁儿啊,有点低了,不如棠讼师的鼻梁儿高,显得眼窝儿深,要是跟棠讼师一般,那可就是尽善尽美……”
棠繁清听她暗指顾小慧跟自己长得不像,冷笑了一声,也提高了些嗓门,说:“游当家的是说我家姑娘貌丑?依我看来,美丑各有心生,并无一定之规。游当家的觉得夜叉族的样子美,我也没有意见,只是游当家的只管往自己身上招呼,用不着拿你的喜好对别人家姑娘说三道四!我家里还有事,这就告辞了。”说着就起身要走。
游佩琼看她动了气,忙伸手挽住棠繁清,笑嘻嘻地说:“哪有,哪有!只是东瀛洲如今又有新的技术,能把人鼻梁儿垫高,也能把脸蛋削尖,妾身总惦记着引进咱们国家来,有些走火入魔了。说话冒犯之处,棠讼师不要怪罪。妾身自罚一杯!”说着把手里酒杯举到杜守义面前,杜守义乖乖倒满,她仰头又喝了。
余恩恕远远地早听见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向棠繁清陪笑道:“家姐平时就说话没有个忌讳,直来直去的,有什么得罪的,在下改日上门谢罪。棠讼师既然要早点回去,在下也不能强留。”一边伸手去拿棠繁清的灰鼠披风,陆思存在旁边眼疾手快,先抢了过去,给棠繁清披上,在棠繁清身后得意地甩了余恩恕一眼,才出去准备马车。余恩恕只假装没瞧见,做个“请”的手势,随着棠繁清和小慧出去。
游佩琼在旁边攀着杜守义的肩膀,静静瞧着自己弟弟向棠繁清献殷勤,嘴角带着笑,瞄到穆如英起了身,跟着棠繁清出了雅厅,转头便向角落里一个青衣男仆使了个眼色。
余恩恕一边走,一边看棠繁清脸上挂霜,小心翼翼地说:“棠讼师,可还是在生家姐的气?”
棠繁清想自己是客,不好挂着脸色给主人看,勉强笑了笑,说:“余当家的不用太在意,是我心胸小。”
余恩恕忙说:“家姐醉心生意,看上了什么买卖,就满心满眼都是它了。当年去江南看到了凤仙胭脂,回到国都也是见人就说人家面色苍白,得罪了不少千金太太,可绝对没有恶意。”
棠繁清还没说话,就听着身后有人叫道:“几位请留步!”
几人一同回头,回廊里灯下,只见穆如英急匆匆奔来。小慧大骇,立刻低头扭过了身子。
穆如英奔到几人面前,抱拳行礼,对棠繁清道:“晚辈穆如英,自幼便视棠讼师为吾辈楷模,一直没有机会得见。今天有缘,只得冒昧来问候,还请棠讼师海涵。”一边却偷偷瞄着小慧。
棠繁清笑道:“穆姑娘客气了,我可担不起。”一边心想:“这人定是冲着小慧来的,看小慧的样子,只怕是从前认识。跟她对话,可不能让余恩恕听见。”转头便对余恩恕说:“余当家的,我们姑娘家说几句话,劳烦您去跟思存说一声,叫他把手炉拿出来。”
按常理说,棠繁清不好支使主人做这些事,但余恩恕有意追求她,听她这样温言吩咐,倒有几分欢喜,再想她们女人家说话,自己在旁边确也有些不便,就点了点头,转身先走了。
穆如英扎着手,站了片刻,看棠繁清竟然不开口,既不问自己身份,也不顺势介绍同行之人,竟是一同僵住了。兵部里的人多是武将军营的作风,她父亲穆维新随着女帝征战过沙场,平日家里的风气就是有话直说,不太讲究弯弯绕绕,她从小学武,心性直爽,做不来太多试探,这样沉默了片刻,只觉得如芒刺背,脑子一热,便指着顾小慧说:“这位妹妹十分面熟,敢问是棠讼师什么人?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棠繁清笑着说:“这是我家外甥女儿顾小慧,前几个月刚从东瀛洲到了嘉崆,看什么都新鲜,这些日子在城里到处乱走,说不准哪天曾经与穆姑娘在街上有一面之缘。”
穆如英本也猜测小慧有可能是棠繁清的亲戚,只是存了些希望,如今听棠繁清亲口介绍,才绝了念头,黯然道:“原来这位姑娘就是您那位海外接回来的外甥女儿,早有耳闻。久仰久仰。”
棠繁清拉扯小慧,说:“久仰什么?瞧她这个不中用的样子。小慧,多跟穆姑娘学学,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这才是嘉崆女子应有的作派。”
小慧低着头,行了个礼,叫了声”姐姐“。
穆如英叹了口气,盯着小慧,道:“这位妹妹跟穆某一个幼时的玩伴长得十分相像,刚才猛一看,还以为是能够与故人重逢。”
棠繁清道:“那可真是我家姑娘的缘分,能跟穆姑娘的朋友长得相像。敢问那位故人,是跟穆姑娘如何失散的?”
穆如英摇头道:“并非失散,她……”她本想说故人已逝,又猛省起来,此时说小慧像已去世的人,岂非大大的失礼,忙收了口,只说,“是穆某冒失了。”
小慧低声说:“姐姐是念着旧友情深,妹妹懂得。”
棠繁清怕穆如英听出小慧声音异样,又说:“我家姑娘如果跟穆姑娘的旧友有些相似,那不妨平日多走动走动。我家姑娘性子柔弱,又害羞,至今还没交到什么闺中密友。”
穆如英苦笑一声,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拱了拱手,转头返回雅厅。
棠繁清和小慧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小慧向角落里望了望,又征询地看棠繁清,棠繁清微微摇了摇头,挽着她向大门处走去。
陆思存在门口牵着马等着,却见余恩恕单一个人出来,不由得微微一愣,说:“我家老板呢?”
余恩恕并不怪他无礼,先嘱咐门口的杂工把台阶上的雪扫净,才笑道:“她又遇上一个仰慕者,要说一会儿话。”
陆思存哼了一声,小声嘀咕说:“哪里来的那么多仰慕者,防都防不过来。”
余恩恕忍不住笑,背着手低了低头,说:“防当然是防不过来的。”
陆思存听他口气,竟是挑明了,索性也不再遮掩,挑衅地说:“那余当家有什么高见?”
余恩恕好整以暇地说:“在下没有什么高见,只是觉得与其防备别人,还不如想想如何能赢得佳人芳心。心在你这里,别人想抢也是抢不走,心不在你这里,留也留不住。”
陆思存看他在雪中负手而立,虽然只是随意站着,却一派气定神闲,自有从容的气度,自己无形中就矮了半截,心里不服气,走到余恩恕旁边,抱着手,说:“心在哪里,还未有定数,但人可是与我在一处。老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
余恩恕回头瞟了陆思存一眼,半是揶揄半是宽容地笑了笑,说:“那可也不一定。”
陆思存听他口气不对,顿时警觉起来,抱起来的手臂也放下了,问:“什么意思?”
余恩恕道:“你不过是顾小慧的义弟,顾小慧将来成了家,搬出去自立门户,你又以什么名义赖在棠讼师家里?以棠讼师的性格,大概宁愿为你和阿灿——不对,如今是齐公子——另外买处宅子居住,也不会留你们两个年轻后生在家里。那时你还谈什么近水楼台?再说,你如今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还要跟她讨月钱花,又拿什么追求女人?怕是在国都立足都困难。不过,将来若是不嫌弃,”他对着自己宅子的大门扬了扬下巴,笑道,“等她成了这里的女主人,我留个厢房的院子收留你,如何?”
陆思存气得脸色发白,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余恩恕对他的愤怒毫不在意,转头又说:“哦对,刚才棠讼师让我转告你,记得把手炉拿出来。”这时正看到棠繁清和顾小慧挽着手从大门出来,他笑眯眯地迎上去,抬手相扶,说,“雪地路滑,可要小心。”
棠繁清心里有别的事,便伸手让他扶了,天黑雪重的,留意不到陆思存脸色难看,匆匆谢了余恩恕,跟小慧上了马车。三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直到了家,先一同去看过了齐凤鸣,棠繁清才跟着小慧回到小慧房间,掩了门,小慧撑到现在,终于脱了力,腿一软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棠繁清不善安慰人,站了片刻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道:“你先休息,穆如英的事,我去想办法。”
顾小慧蓦然回头,说:“你不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