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长明 第47章 往昔

顺着刘长舟手指的方向，傅璟侧头看了过去。

这是一个满不在意的抬头，因为没有任何准备，冲击也就来得猛烈无比，直将傅璟阴沉无光的双眼映照得猩红一片。

再次看到那个熟悉又满是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边缘时，傅璟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的表情是愕然的，仿佛被电流击中，眼睛瞪圆，嘴角微微张开，想要说什么却又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傅璟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在倒流，身体如坠云朵，酸软无力，完全找不到任何着陆点。

久闭蒙尘的心扉被猛然打开，顾言离开那天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照射进来。

而站在人群中的顾言也看见了他。

傅璟能从顾言的表情里读到一些道不明的滋味儿。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交汇的那一刹那，时间似乎暂停了流转。五年的时间，足以让许多事情发生改变，两人都变了很多。

顾言起初还以为是错觉，但随着傅璟逐渐靠近，确认无疑后，嘴角慢慢勾勒出一个温柔的弧度。然而，这个笑容很快又被一丝复杂难解的情绪取代——是对过往回忆的怀念，更是对未来可能性的忐忑。

看着近在眼前的傅璟，明明容貌五官都没有太大变化，可散发出来的气质已然和五年前截然不同。

得体合适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挺拔如松的站姿，稳重不骄的气质。

最明显的是傅璟的眼神，已经彻底不见了当初的幼稚狂妄。傅璟变了很多，单单只看外表，他已经彻底的从一个莽撞无知的少年，变成了能顶天地的男人。

两人都没有开口，都在消化突然的相见。

只是有些事有些情感，就算捂住了嘴巴，它也会变成另一种方式从眼睛里流露。

两人的眼神，在重逢的这一刻，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承载了太多未曾说出口的故事。

傅璟害怕地看着顾言的眼睛，眼珠抑制不住地左右微颤，还是不太敢相信，被哥哥藏了、断了五年消息的人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眼前。

傅璟笑了一声，紧随着的是眼泪的汹涌。已经三十好几的男人了，掉眼泪的事很可笑。可是，真的太久……他很有距离地站在顾言跟前，不敢有一点过激行为。

五年，太久了。

手有点局促，不知该放到哪里。傅璟不敢奢求顾言对自己还能像五年前那般百依百顺，他的眼神含着一丝小心翼翼地探询，仿佛在询问顾言能否回到从前。

以前傅璟不是没想过两人再见面的场景，那时他以为自己可能会跑着冲着跳到顾言身上，亦或者狠狠咬住顾言的唇倾诉自己这么些年的不满和孤独。

可回到当下，真的见面了，傅璟却退缩了。他什么都不敢做，不敢向前一步，不敢开口说话，就连掉泪都会想，这样被顾言看见，他会不会厌烦鄙视。五年，不是五天，能改变的事情太多了。

以前他只顾自己，只知道自己会等着顾言，会守着这份喜欢到永远，到和顾言再见面的时候。他从未想过顾言会喜欢别人，他偏执地把自己渴求的结果强加给了顾言——幻想顾言会永远爱着他，分开不过是那时的无奈之举。

对傅璟来说岁月流转，某些东西仍然历久弥新，可他却忘了，不会有人站在原地永远等他。

“顾总？真的是你啊。”刘长舟实在受够了傅璟胆怯的模样，撞开人对着顾言说，“你不会就是岩安新上任的总裁吧。”

得知肯定答案后，刘长舟长长长长地松了口气。

几人到达酒店房间，傅璟迟疑着不想离开，可是又没有理由留下。

回来的路上，刘长舟和顾言的助理李乘之坐在前面，他们两个做后排。途中刘长舟试图找话题，顾言均是一言未发，只有助理秉承着礼貌，挑拣着回复。

顾言不说话，傅璟也不敢开口问。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坐了一路，一直到推开房间的门。

“顾总，”

傅璟正要说服自己转身离开，忽然听见李乘之说：“今天别再忘了吃药。”

这可真是个好时刻，傅璟几乎没有任何考虑，调转方向走到顾言跟前焦急问道：“怎么要吃药？生什么病了？”

“头晕感冒，聚不起精神。”李乘之贴心抢答，语调特别快，像是怕顾言阻止一样，“最近职位交接，顾总忙得晕头转向。前段时间有个项目路上堵车了，顾总冒雨跑了一段路，就那么生病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好。”

“乘之。”

相见将近两个小时，傅璟终于听到顾言开口。嗓音很沉很浑，还有点有气无力，确实是生病了的声音。

刘长舟眼明心亮，立刻走到李乘之跟前，揽着人家的肩膀说：“助理是吧，关于合作的细节我想再和你探讨一下，要不咱找个好说话的地方？”

本是一个很怪异的要求，没想到李乘之答应得特别爽快，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像是害怕怕刘长舟说话不算数似的，拉着人急忙出了房间。

登时，房间只剩顾、傅两人。

有了第一句壮胆，傅璟变得大胆了些。他倒了杯温水，试探性问顾言：“药在哪里。”

顾言低着头走到随身携带的手提包前，从侧面口袋拿出了药。

看着人将药咽下，傅璟悄悄深吸了口气，又问：“吃饭了吗？”

“吃了。”

这个回答比之前的还要有气无力，傅璟仔细盯了会顾言，最后妥协道：“那你休息吧，我先走了，明天见。”

*

刘长舟与李乘之出门后，没有提合作的事，而是很贴心地下楼在顾言隔壁开了两间房。做好登记上楼，和李乘之走出电梯便见傅璟丧着脸从房间出来，顾不得外人在，他惊讶不已。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啦？”

“他看起来很累，我不想他多在我身上费心。”

三人分成两拨不欢而散，刘长舟没说什么，将房卡递给傅璟，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说：“这不是遇见了嘛，又是合作方，以后不愁没机会。”

“嗯。”傅璟低低答了一声，刷卡进了房间。

*

夜半，大雨变作细密雨丝牢牢黏着空气，氧气略显稀薄。刘长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他很不解，为什么自己脑中全都是顾言与傅璟机场相遇的画面，这太变态了。

虽然……怕再想一会儿会彻底失眠，于是他找了个理由觉得一定是酒店的枕头不对劲，索性起身走走，下楼要个新枕头。

只是……刚走出房门，便见一团“黑影”蹲在走廊。

“傅璟？”眉毛霎时皱起，走近一看真的是傅璟——可怜巴巴地蹲在顾言门口。

“你干什么呢？”

“睡不着。”傅璟眼皮也不抬，眼睛盯着门缝苦笑着说，“我以前经常梦见顾言，但只要我伸手碰他，梦就会醒。后来我找到了门路，只要我不碰，乖乖等着，梦就会延长到清晨。”

“长舟，我有点害怕，怕今天的相遇是一场梦。五年了，这种场景我梦见太多次了……我还没有超过傅氏，还没能彻底压倒哥哥，你说他怎么能出现得这么快。我很纠结，巴不得赶紧找到他，又怕给不了他想要的生活，那段视频还在哥哥手里……我还护不住他，要是哥哥知道我和他见面，会不会再逼他离开？”

“他看起来过得很不错，岩安集团的董事长出了名的挑剔难搞，顾言能被他看上定为新任总裁，一定付出了很多艰辛。如果哥哥知道我们见面这对他来说应该是麻烦吧……你说我是不是不该纠缠他？是不是不该再喜欢他？”

刘长舟突然觉得心很闷，还有点钝钝的痛。他挨着傅璟坐在走廊的地毯上，眼神复杂到无法形容。

自从傅璟脱离傅氏自立门户的这些年他一直陪在傅璟身边，看着傅璟没日没夜地拉单子、跑项目，看着傅璟一点点从莽撞变沉稳，看着傅璟一步一脚印，硬生生咬着牙走到今天。

这其中的艰辛、难堪、羞辱、委屈除了傅璟这个当事人外，只有他最清楚。他清楚傅璟不分昼夜，不惜身体的打拼只是为了尽快证明自己，清楚傅璟只是想早一点见到顾言。

好不容易，所有苦难都熬过来了，如今却开始质疑自己的付出是否正确，这太没道理。

“想那么多干嘛？”他替傅璟心揪，眼睛有些发胀，“既然再遇见了就证明缘分还没断，所以干嘛不大胆一点？去追去黏去问顾言能不能和他再有一段新开始……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别这么瞧不起自己，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良久，傅璟笑了一声，是发自内心确定心安的笑意。

刘长舟说得对，感情不是靠长久无言的等待就能开花结果，既然再遇见，这便是上天给的奖励和机会，能不能抓紧抓牢，只能靠自己。

顾言，顾言，这一次一定不会再轻易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