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 第5章 樱桃园

天地，万物，昏昏沉沉，惨淡缄默。

梦，又回到了那个海边。

一切都没有变，少女的衣着、容貌，只是眼神中一直以来令人回忆的纯真消然不见。

“嘉旭，你又来了。”夏黎星轻柔地笑着，风猎猎将发吹得飘散，衣裙就此似要飞到天上，连带着整个人都要飞走。

程嘉旭如现实，如梦境，如以往所有次见面一样，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了少女的身上。

“怎么，一直不愿再穿件外套呢？”他有些苦笑，即使知道一切都是梦，大概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万物随他的意志消沉。

“不漂亮吗？”她垂眸，眼睫眨眨，情绪复杂如海潮宣泄，“我想，让你记住那个漂亮的我。”

“嗯，漂亮。”

程嘉旭与夏黎星并排站着，两人看着天边渐行渐远的海鸥，看着天地分离，看着此刻，美好的光景。

即使，即使他们即将分别。

即使他们都记得。

即使......

谁能因为终将分别而阻止相遇呢？

短暂一遇，已是三生有幸。

于是暂凭杯酒，我们诉心中之情，我们一醉方休。

“嘉旭，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你忘记了我。忘记模样、声音、舞姿。”夏黎星的声音很轻，情绪被包裹在汹涌的浪潮里。

“不会的。”程嘉旭着急地拉住她的手，迫切地想要看她的脸，看她的眼睛，“黎星，我不会，再也不会，从来不会忘记。我怎么会忘记我的黎星呢？”

“嘉旭，我没有打算离开，我会一直都在这里，在这里等着你。”夏黎星任由程嘉旭抓着她，还在耐心地安抚男人，“只要你想起我，我就一直都在你身边。”

“黎星，你不要说离开的话，我太害怕了。”程嘉旭低头，看着两人牵着的手，眼泪模糊，于是只能看清一片蓝色，像是天空，像是大海。

“嘉旭，你还记得，我写给我的第一首诗是什么吗？我为你跳的第一支舞叫什么吗？我们恋爱的那天，你唱的是什么歌吗？毕业晚会那晚，我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裙子吗？”字字句句，都说得很慢。

“第一首诗是《一颗苹果》，第一支舞是《天鹅之死》，那首歌是《情歌》，裙子是白色的。”

“黎星，有关你的一切，我都很了解。”

“但是嘉旭，你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不要吝啬对于爱恋的祝福，不要固执过往的遗憾，不要迁怒无为的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

少女的泣咽声从上传来，程嘉旭猛地抬头，就看见她的泪珠晶莹。

他想要说什么，但什么都哽在喉头，于是一言不发，皱眉愁绪。

“所以啊嘉旭，对不起，你应该要忘记我了。”

“你的初心，曾因为我，变成了好好活下去，那就一定要记得，要用力地活下去。”

“用力地活，用力地爱。”

“爱”字咬音沉重，她泪眼朦胧，程嘉旭怎么抬手擦去，也抚不平她的脸庞。

泪水像是水流干涸的沟壑，像是隆起的矮小山丘，像是皮肤下涌动的脉搏，像是久久的爱与愁。

程嘉旭泣不成声，夏黎星抱着他，将自己最后的柔软袒露。

心，记忆，声音。

宽阔的海上，鸥鸟依旧在飞，太阳向西靠近，金色的光影像是被追求的宝藏，海市蜃楼，虚假不堪。

眼前的爱人消失了。

程嘉旭醒了。

颊边湿润，心波不平。

楼下早起的阿姨已经放上广场舞曲，声音隐隐约约传上来，从窗户透过，飘进他的耳中。

“越过绵绵的高山

越过无尽的沧海

如果期待依然在

总是春暖到花开

请你轻轻留下来

让梦卷走这尘埃......”

中年人里流行的《奢香夫人》，娓娓道来的歌词，有心的人儿，心中无限的想法。

程嘉旭从床头柜上烟盒里抽了根出来，整个身子颓废地靠在床头，在微亮的光下，借着火点燃了香烟。吞吐之间，霭霭的白烟像是蛇，缠绕交织，变成枷锁在空中悄然挪动，在他脖子上勒出了重重的痕。

而他也不愿松开，因为那是夏黎星为他下的锁。他甘愿，被勒成一具血尸。

任何人都可能觉得程嘉旭已经疯了，他精神不正常，陷入幻想，无法自拔，无可自医。

但他自己从未这样清醒过，他还有爱人，他的爱人始终在陪伴他，时时刻刻，生生世世。他们都不会分离，他们是红线绑定在身体里的一对恋人。

生长出来粗砺坚硬的头发，皮肤下暗布全身的血管，肌肉上下或左右的走向，骨骼里中空的骨髓通道。一切都是证明。

抽完一根烟，程嘉旭走出房门。齐枝还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毯子被她踹到地上。程嘉旭走上前去帮她盖好。

看着女人熟睡得侧脸，程嘉旭突然想，如果她是夏黎星该多好。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结婚了，因为假期，夏黎星和程嘉旭回到江城，和高中同学一起去拜访老师。

而这两天，邓闲和齐枝从其他地方赶过来。四人一起吃火锅喝酒，喝到酩酊大醉，无止无休；喝到难分东西，肝肠寸断。

程嘉旭打车将邓闲和齐枝送回酒店，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夏黎星在客厅沙发上睡了，她也喜欢踹被子，于是程嘉旭帮她盖上。

或许程嘉旭应该将她抱回卧室，然后熬些醒酒汤，让她喝了再睡。或许程嘉旭会蹲下来好好看看夏黎星，看她红扑扑的脸，看她阖上的双睫，看她还好好的样子。

什么都在，什么都安好。什么都没有改变。

即使她也会老，也许眼尾开始有些皱纹，皮肤不再粉嫩。但只要平安，只要两人还在一起。

幻想中，齐枝突然翻身，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化，一切分崩离析。

程嘉旭晃神，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

嘴角的笑意也冷漠下来。

进浴室冲了个澡让自己清醒，洗漱一番后出来弄早餐。

等到齐枝醒，将人送上出租车回酒店，顺便带上刚做好的早餐。

程嘉旭原路返回家中，心情没来由烦躁。

但没事，他又上床睡觉了。

他还有夏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