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柯伸手在我眼面前晃了晃,我的视线跟着他的手也晃一晃。
他伸出四个手指头,问我,“这是几?”
我讲,“这是四。”顺便把他的手拍到旁边去,自个儿坐起来。
洪是姐杀的,我看见她的匕首还在往下滴血,血没干,也就是说我晕过去的时间并不长,洪大概也才咽气不久。
这间屋反正是不能住了,无论如何我和张柯不能对着一具尸体睡大觉。
十二点左右,一切都安顿下来,洪的那间屋被李叔拿钢管子卡了个严实,拉也拉不动,推也推不开。
李叔进房间之前转脸问我,“新人?”
张柯又半挡在我身前。
李叔瞅着他,摆摆手,“问一句,没别的意思。”
姐进屋之前往我们望一眼,神色好像很疲惫。
张柯开了灯,我看见这间屋里竟然有空调。
他开了暖风,坐到我旁边,把手搁在我额头上敷了一敷,“鬼过身,要么热要么冷,我得看看贞子是不是跟在你身上。”
他这话讲得云淡风轻,叫我觉得贞子变成了一颗粘在领子上的白饭粒。
我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还是没信号。
于是我百无聊赖地把屏幕从左划到右,从右划到左,问他,“这得要多少天才能出去。”
“什么时候把贞子放出来,什么时候就能出去。”
我往他看一眼,他把五三从包里拎出来,按下水笔开始做题,一边和我讲,“所有的电影都有一个结局,只要达到结局,就能出去。”
我觉得他又开始讲屁话,“把她放出来还不简单吗,现在下楼去把一楼木屋的地板掀了,贞子的井不就在那里。”
他推推眼镜,还在写题,“你可以试一试,人还没死全,结局不开放,现在去把地板掀了,就只能看见水泥地。”
我看他写五三写得蛮带劲,眼神跟着他的笔杆子动,那笔杆子走走停停,已经在一道题目上停了有半天。
于是我好奇地凑过去看他的题,满眼的填空,还有红笔蓝笔在旁边标注了一堆。
这孩子学习挺认真。
我定睛看他水笔停住的地方。
“理查德·摩根的死亡耗时()秒。”
我呆住了。
我再往这一题上面瞅一眼,“萨摩拉·摩根的父亲是()。”
这一题他填好了,那空位上写,“理查德·摩根”。
我继续往上瞅,那顶上一行黑体大字,“美版午夜凶铃知识问答300题”。
我傻眼了。
张柯往我看过来,又推了推眼镜。
我开始乐,乐了半天,笑得有点喘不上来气,我问他,“这谁给你的?”
他说,“我老师。”
打死我也不信。
我继续乐,他在后面看我,直到我停下来,和我讲,“我是被老师拉进来的。”
我的笑僵在嘴角,过了半天,我问他,“那你的老师呢。”
张柯,“他升级了。”
我,“升级?升级去了哪里?我们现在是什么级别?”
“他升级去了D,我在E,你没有。”
“那最顶上是什么,你们这级别是拿来干什么的。”
“最上是T,只有一个人,没人见过他,我也不知道级别是拿来干什么的,我的老师删了所有联系方式,现在只给我来信件,我已经找不到他人了。”
我看着张柯,觉得自个儿进了□□,“那你总该知道E是做什么的。”
他把知识问答300题合上,和我解释,“我现在只知道,我带着你活满一年,就能升到D,同时你升到E,然后你就会和我现在一样,带新人。”
我觉得眉尖抽了抽,“那要是没活满一年呢。”
他讲,“如果你死了,我会去接我的下一个新人,如果我死了,你会被驱逐——你见到的假一号床,代替你的假三号床,假保安,假宿管,都是被驱逐的人,他们只能不断地按任务要求绑架,杀人,才能活下去。”
我嗤一声笑出来,“没人报警?这么荒唐的事,你们头儿动漫看多了搞这些?”
他瞅着我,“但你根本不知道警察是真是假,甚至你寝室的二号床四号床,你的父母死党,你也不知道他们是真是假,或许你的父母也已经被替换,这二十年来,你可能一直把凶手当成亲生父母。”
我不讲话了,我盯着他。
他耸耸肩,“我知道你不信,但我就是这样,直到我被老师拉进来之后,我才晓得我爸妈的信件是怎么回事,我们一家子都是假的,假的夫妻替代了真的夫妻后,生出一个假的孩子,我就是那个假的孩子——本来出现在世上的根本不该是我。”
我继续望着他,“我当然不信,怎么可能完全没有破绽地替代另一个人,永远带着人.皮.面.具?”
张柯看着我,“哥,或许这一切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很多,比如这里的贞子萨摩拉是真的鬼怪,没有人假扮,也没有人能解释。”
屋里静下来,我看着他重新翻开他的五三,还是觉得好笑,但我有点笑不出来。
张柯的手机丁铃铃铃响起来,在寂静里突兀得吓人,是他定的闹铃。
他把闹铃关掉,和我讲,“时间到了,我要去洗澡,然后回来吃点东西睡觉,在我回来之前都不要开门,对新人来讲门外永远更危险。”
我往手机瞅一眼,已经快到凌晨一点。
我点点头,他从电脑包里掏出一次性小拖鞋换上,又拿了一次性内裤袜子还有便携的洗发水沐浴露,裹在大浴巾里头往外走,走到一半转回来问我,“哥,你要一起去不?”
这是我人生中头一次有人邀请我赤.裸相见,我想也没想,拒绝了他。
张柯离开后屋里更安静,我拿起他的五三,往空调底下靠一靠,暖风吹着我,叫我想起高考之前刷题的日子。
其实他的五三除了那两页知识问答300题以外都是正常的理科数学题,那两页纸质也和其它页不大一样,我猜他是自己给粘进去的,指不定这小孩上课的时候会拿出来翻一翻写一写。
大概一刻钟之后,他在门外敲了敲,和我讲,“哥,我不好拿东西,帮我开个门。”
我开门,看见他左手沐浴露,右手洗发水,浴巾披在身上,胳膊搭着校服外套,一头湿发服服帖帖。
我让他进来,和他讲,“你洗得挺快。”
错身的刹那,门口的穿衣镜里闪过一团黑影。
我心里一惊,回头看,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张柯把洗发水等等塞回包里去,拿出一袋代餐饼干,放在嘴里嚼。
我把五三还给他,重新坐到他旁边无聊地翻手机。
他的代餐饼干仿佛很有嚼劲,我听他嘎嘣嘎嘣,和嚼骨头似的。
看手机也很无聊,我锁了屏,准备和他聊聊天,缝补一下我破碎的三观,然后也睡觉,虽然我估计不大能睡得着。
屏幕一歪,我从屏幕里看见我身旁变成个长发及腰的白衣女孩,背对着我坐在床沿。
她手上拿着人手骨,嘎嘣嘎嘣。
看不见脸,离我半米不到。
我觉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炸开。
我重新开了屏,无意识地左划右划,我都不晓得我是用什么样的声音问了一句,“张柯,理查德·摩根死亡用了几秒。”
“15秒。”
我的手停住了。
嘎嘣嘎嘣也停住了。
我现在恨死我自己没把锁屏时间调长一点。
黑暗的屏幕里,她先是看向了手机,和我通过手机对视了一眼——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的潜意识就是这样告诉我。
紧接着,我在黑屏里看着她回过了头,望着我——我看见她的侧脸,大张的嘴,突出来的惨白的鼻尖。
她的脑袋已经转了一百八十度,现在她的双手捧着人手骨,像是要去喂她的后脑勺。
我的头皮炸起来,我甚至觉得她的鼻尖就要贴到我的耳骨,她的黑洞洞的眼睛,大约离我的太阳穴不过一个手掌的距离。
我不敢抬头,我看着黑屏的手机,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暖风像是变成了她呼吸间的阴风,往我眼面前送过来一缕长长的头发。
空气里是潮湿阴暗的井底的味道,带着鱼类的腐臭——苍天。
门再一次被敲响。
“哥,我不好拿东西,帮我开个门。”
我上了发条一样,把手机狠命往她一丢,高高窜起来,愣是没敢回头,直接冲去门口。
就在我快要够到门把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扯住了我的胳膊。
我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我大吼一声,拼了命地甩,大幅度地甩,一边甩一边往门口冲,我这辈子都没叫得这样凄惨过。
她的力气大的不像话,我拼了老命也只能往前挪一点点,并且我步子打滑,我觉得地上有水。
门被踹开了,我先是看见散了一地的浴巾外套洗发水沐浴露,然后是冲我举着枪的张柯。
嘭——
我身后一声瘆人的尖叫,手臂上的冰凉瞬间消失。
我跌坐在地上,呆愣愣,一动不动。
张柯没管那一地的东西,过来抚着我的脊梁骨,“哥,她走了,现在没事了。”
他的手很温暖,我的背凉的像冰块。
我嘴唇麻着,我讲,“张柯。”
“我在。”
我说,“麻烦你件事,下次洗澡把我带上。”
他把我的袖子撩起来,我顺着往下看,衬衫被扯破了,贞子在我小臂上留了一个血红的手印。
张柯看见我的红手印,回头把散在地上的东西全收回来,锁了门。
我问他,“怎么了。”
“要把你的手印藏起来。”他在包里翻找,“只有瑞秋和亚当有手印,他们看见红手印,就会来要你的命。”
他们,指李叔和姐。
我有点奇怪,“我看他们不像那样的人。”
张柯拿出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某一种膏体,他用指尖勾出来一点,涂抹在我的手臂上,他讲,“为了活命,这里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