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把和人皮一个颜色的膏体均匀地抹在我手臂上,血红的手印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把我的两个袖子都挽上去,讲,“再等一等,李叔他们就该来了——你怎么开门的,我说过对新人来讲外面很危险。”
我心口里像蹦着个兔子,我揣着兔子一样的心去看他的脸,我看见他的脸上闪着金色的星星,我眨眨眼,把眼里头的昏花眨下去。
我讲,“她进来的时候和你讲的话一模一样——哥,我不好拿东西,帮我开个门。声音也一样,我开门之后,她和你长得也一样。”
张柯的脸色仿佛有些青下去。
我看着他的脸色觉得很不舒服,就和他说,“不然定一个暗号,芝麻开门什么的,你一说芝麻开门,我就知道要去开门了。”
张柯笑一笑,我觉得他的笑有一点勉强,“说出口就不算暗号了,她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做什么。”
我现在还坐在地上,床在我背后,他这句话给我说得心里发憷,我和他讲,“别吓人,她不是走了吗。”
门再次被敲响。
我头一次晓得心跳漏一拍是什么样的体验,我觉得我活到现在把心动献给了一扇门实在很不应该,心动不是这么个动法。
李叔在外面问了一句,“你们没碰见什么吧。”
张柯把手搭在枪托上,眼神示意我去拿被我搁在床头的枪。
他转脸往门外讲,“叔,没事。”
敲门声停了一停,我抓着枪,张柯把手伸过来,替我上了膛。
李叔在外头又问,“刚才怎么了?”
“没怎么。”张柯裹了外套,背上他的电脑包,把我的包推过来,又讲,“叔去睡吧,真没事。”
门外没了声音,我看着他,用气声问,“走了?”
张柯摇头,指向门把。
这是老式的门把,圆滚滚,当中一个凸起的按钮,按下去是锁门,再按一下是开锁,外面的门把中间,和按钮相同的位置是钥匙孔。
屋子是很久之前的屋子,我们进来的时候门把就已经开始松动,现在更是上下左右地乱晃,摇摇欲坠。
张柯也用气声和我讲,“他们在撬锁,这两人看起来是老油条,我估计他们已经猜到你抽中了主角,本来今天已经死了一个人,按理说不会再有异常,但是洪找了你一趟,鬼找了你一趟。”
“那现在怎么办?”
“跳下去。”
张柯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吱呀吱呀地推开了窗。
我听着窗户的声音,牙根一阵阵发酸。
不晓得外面的李叔和姐是不是也听见了,一声巨响后,门扇抖了一抖,门把晃得更厉害。
他们开始踹门了。
“走!”
张柯拽住我的胳膊,把我从窗户推下去,我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已经背朝黄土栽在地上。
尼龙布包帮我减震,但即使这样,我的屁股还是撞到地面,摔得很疼。
遥遥从楼上传来又一声巨响,我抬头看窗户,张柯单腿把自个儿撑到窗户框上,猛地一蹬,落到我身旁的时候带起一阵劲风。
我刚把身子起了一半,张柯揪住我的后衣领子,给我磕磕绊绊拖到房子侧面,藏在一片黑里,他自个儿探出头,拎着枪,忽略他的校服,这架势活脱是个帝国间谍。
他还不忘问我一句,“东西没少吧。”
我躺在大片的枯叶枯草里,借着屋里漏出来的一点点蓝绿的光,看着只剩袜子的左脚,问他,“少了一只鞋,算少了东西吗。”
他回头看我一眼,又看看我的左脚,和我讲,“不然你把右脚的鞋也脱了。”
我没理他,挣扎着坐起来,左右看了一圈,和他一起把脑袋探出一点点。
李叔在窗户口也把脑袋探出一点点。
他没有目标地到处看,我瞅着他短袖里绷紧的腱子肉,吞了口唾沫。
张柯轻笑一声,“害怕了?”
我真怕了,我也没打肿脸充胖子,我老老实实和他讲,“自从进了这个房子,我就一直在担惊受怕。”
张柯说的话石破天惊,“恐惧和爱情一样,都叫人心惊肉跳。”
我听着他的谬论,对于他奇怪的联想表示完全无法理解,问他,“你是青春疼痛文学看多了?十八岁想着爱情,五三刷完了吗,期末考完了吗。”
李叔的脑袋缩回了窗户里,张柯讲,“哥,该回去了,我们从窗户翻进去。”
他看着好像没想和我商量,已经起身往房子后面绕过去,我瞅着他的背影,最终还是拖着没了鞋的左脚跟过去。
留在屋外更可怕,除了木屋周围一小圈能勉强看见,其他地方简直黑得吓人,我不想一个人被丢在外面。
张柯绕到后头,挑了个开着灯的杂物间,推开了窗。
那房间里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不需要的桌椅,不需要的洋娃娃,没了毛的拖把扫帚,还有马嚼子马鞍,全都落了层薄灰,看起来很呛人。
我想起来这家子本来是养马的。
他已经搀起我的胳膊,“你先,我扶着你。”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吓人,我竟然有点想念房间里的暖风。
我心想,再怎么样,房子里是人,我要是留在外面,指不定能碰见什么惊喜。
窗户有点高,张柯于是托着我的腿,一使劲,把我送进屋里。
我转脸回去拽他,拽到一半,门外响起脚步声。
紧接着是敲门声。
又是敲门声。
李叔一边敲门一边问,“有人吗,有人吗……”
一路敲下去,一路问下去。
张柯两条腿已经全都踩在窗框上,我僵着身体看着他,他踩着窗框看我背后的门,直到李叔走远,他轻声讲,“哥,再撑我一把。”
他拍一拍我的肩膀,“转一转身。”
我半背过身去,张柯两臂环着我的脖颈,我反手去撑他的腰。
这小子,看上去小腰细细一把,实际练得劲瘦,我这一撑,就隔着他的T恤摸着了他的腹肌。
没在健身房练个一两年的练不出来。
他挂在我身上,慢慢把两脚踩实了地面,微微弓起身子,端着枪,指了指门口。
李叔刚才一路敲一路问地走过去,这会儿又一路敲一路问地走回来。
我还拿气声问他,“怎么说。”
他附在我耳朵旁边,呼出来的气和暖风一样湿热,“我猜这两人一个是理查德,一个是诺亚,先死的是理查德,现在要做的,就是熬到理查德自杀。”
理查德是贞子的爹,诺亚是女主的前夫,只可惜这是个没有主角光环的前夫。
“怎么熬。”
“只能等。”
“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张柯嘴角弯一弯,“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只要这一秒你还是主角,那么主角光环就还在你身上,当然,碰见大佬的时候这个定理不成立,但我觉得。”
他指一指门外,“至少这两人不是大佬——组织不会安排与我们实力相差太大的玩家,你可以理解为游戏的匹配机制。”
我问他,“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张柯看着我,“我觉得很公平,因为他们可以无限次地追杀你,但你基本上不能反击,只能逃。”
李叔照理讲应该又走了一个来回。
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门外的声音消失了。
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张柯,姐呢。”
这时候,隔着门板传过来一个女声,“天快亮了。”
我着实又被吓出一身冷汗。
猫眼在我脑壳旁边,我凑过去看,一片漆黑。
我想这不大应该,凯蒂死后走廊的灯一直是亮着的。
慢慢我看见黑色周围出现了一圈白色,然后是肉色,然后是大到畸形的一只眼,最后变成一张脸。
姐就在门口,透过猫眼,一直看着我和张柯。
我像吞了只苍蝇,恐惧和膈应从脚底往头皮里钻,我有点慌不择路地退了两步。
张柯问我,“是姐在外面?”
我点点头,一时不知如何向他形容我的感受,我只能和他讲,“刚才我看猫眼的时候,她也在看猫眼。”
张柯听见这话,神色一凛,迅速拉着我背靠住墙。
下一秒,杂物间的门就被子弹打成了筛子。
我什么时候见过这等场面,我看着木屑木刺木块四处弹飞,看着杂物间瞬间千疮百孔的木门,只觉得手脚发软,棉花一样,撑不起我的重量。
我想原来子弹出膛的声音这样刺耳,原来从前我看的枪战片都太过于温柔,我在影院闻不见叫人窒息的硝烟味,也没有大片大片的灰尘毫不客气地钻进我的眼睛里。
我一边咳嗽一边狠命地揉眼睛,我不晓得呛进嗓子里的是杂物间飘起来的灰尘还是被子弹打出来的木屑,我眯着火辣辣的眼睛找张柯,但我只能听见姐在旁边尖叫,“你是不是亚当!你是不是亚当!”
我还是咳得很厉害,我觉得我的衣服领子已经被她扯住,大概是死路一条了。
什么主角光环,去他娘的主角光环。
我近乎半瞎的眼此时基本上什么也看不见,又干又涩又疼,睁也睁不开,我下了死劲把她一推,世界仿佛安静了片刻,紧接着我听见呜呜呜的一阵不似人的有规律的声音,里头夹杂着电流声。
然后是张柯在讲话,“原来是她抽到了理查德。”
我才意识到那是姐被电流给电到痉挛后发出来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