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上一个数字,12。
12号木屋,影片中的第一个死者,就是在这里留宿的时候看完了录像带。
张柯把他的电脑包从背上滑下来,掏了把枪递给我。
我看着手里的枪不讲话。
张柯把包背回去,自己手里也抓一把枪,和我讲,“虽然杀不死鬼,但比冷兵器顶用很多。”
从屋里窜出来一男一女,男人看起来练了一身腱子肉,女人挺高,染了一头黄发。
我本来想把枪稍微藏一藏,但我看见对面两个人已经迅速地冲着我和张柯举起了枪。
张柯推一推他的金丝眼镜,一只手按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的拇指往扳机上一勾,手.枪转了个圈,头朝下挂在他的虎口。
他举起挂着抢的手,往男人笑一笑,“现在都是自己人,离贞子出来还早。”
男人紧绷的腱子肉居然肉眼可见地松弛下去。
黄发女人往我脸上瞅一眼,又往张柯瞅一眼,点一点头,侧过了身。
风吹得更急,我的裤腿沾上几片枯叶的残骸。
进屋之前我往四周看一圈,是和电影里头一样的蓝绿色调,我一直觉得这样的色调很像医院病房,不过闻不见消毒水和酒精,空气里隐隐弥漫着一种很违和的冷冰冰的焦糊味。
屋里现在一共就四个人,男人先开了口,“叫我李叔就行。”
乍一看他仿佛凶得很,但我多看他几眼之后,觉得这位李叔有一种张飞的气质,勇猛里带点憨厚,而且年纪应该不是很大,不过长得急了点。
女人看起来大约三十岁上下,她连姓也没报,她讲,“叫我姐。”
张柯把手.枪别在腰上,指一指自己,“小张。”又指一指我,“小顾。”
我和大年夜见亲戚似的微笑点头致意。
屋里开着灯,但不是很亮,类似于床边台灯的亮度,恰好够看清每个人的脸和屋里的陈设,再到墙角屋顶,就看不大清了。
我觉得这屋子里头的风格有点像霍比特人的小房子,撇开午夜凶铃的背景来看,假如它在一片好山里,应当是很理想的度假别墅。
李叔和姐留在一楼的客厅,张柯打个手电,带着我去楼上。
我想我买的东西终于能有点用处,于是掏出了我超强续航的强光手电,啪一打开,小太阳一样,从走廊这头直接照到走廊那头。
张柯的手电在旁边瞬间显得有点可怜。
他往我瞅一眼,关了自个儿的手电。
电影里没有过多地向屏幕外展示12号木屋里的样子,但第一位死者的家被展示得很明白,自打上了楼梯我就意识到,一楼是真正的12号木屋,但从楼梯开始,大约就变成了第一位死者的家。
张柯一边往里探索,一边讲,“一般来说电影里死了多少人,我们这里就要死多少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应的角色。”
我打着强光手电还是有点心虚,不时回头看看,听见他的话心里苦叽叽地怕起来,“角色是怎么定的,炮灰角色就必死无疑了?”
“角色随机,能不能从角色里逃脱出来,要看个人的本事,但以这种方法逃脱的概率很小,所以还有另一种方法,你可以替换成别人的角色,最好能替换成主角——你懂的,主角光环。”
我听见这句话就知道事情不妙,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替换。”
“把原来的角色杀掉。”
果然。
一面被鬼追杀,一面还要自相残杀,我不知道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是天才还是变态。
二楼没什么好看的,唯一需要注意的房间是有着冰箱的开放式厨房和有着电视的客厅,电影的第一个小高能就在这里发生。
回到一楼客厅的时候,又多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位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另一位跟在他身后,也是二十几岁的样子。
我看着他们,我猜第一位要么是教授,要么是领导,他身后跟的要么是他儿子,要么是他助手。
四十多岁的男人开口,“敝姓洪。”
他身后的那位讲,“我叫蔡文。”
张柯和我下楼去,没等我开口,他已经很自来熟地又指一指自己,“小张。”指一指我,“小顾。”
我只能再一次挂着见亲戚的表情微笑点头致意。
手腕突然开始钻心地痛,我有些慌张地想撸袖子看,还不待动作,就被张柯按住。
疼痛只持续了五秒左右,这五秒里,没有人动弹。
客厅静得让人难受。
五秒过后,张柯拉着我往后退了几步,其他四人也各自往后退了几步,像在做某种仪式。
他低声和我讲,“看一看手腕,这是你的角色。”
我往手腕上瞅一眼,上面是刺青一样的图纹——Aidan Keller.
我转脸低声问张柯,“我是亚当,你是哪一个?”
他凑过来耳语,“瑞秋。”
好极了,两个主角,他是女主,我是他儿子,我看的那部活到最后的就这俩人,除了我不大想做他儿子,其他一切都好,这大概是新手运气。
我刚准备笑,张柯瞥了我一眼。
他这一眼就叫我回想起了游戏规则,我再转头看回去的时候,觉得每一个人长得都像杀人凶手。
这个荒唐的想法一冒头,我就发现仅仅两三天的时间,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安全感。
那四个人还是两个两个地窃窃私语,就跟我和张柯一样,他现在在和我解释刺青,“一个小时后会消失,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要给你涂一点东西。”
他背过身,拿个小瓶,开了盖子,把里面的液体往自己手腕上糊了一层,又往我的手腕上糊了一层,我晓得这玩意儿叫果冻纹身膏,给那些想纹身但不敢的人过一过瘾。
他的纹身果汁比市面上卖的要厉害许多,又过了一个五秒,我的手腕已经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候,楼上的电视滋儿滋儿地响起来。
李叔讲,“上楼吧,录像带开始放了。”
滋儿滋儿的声音停了一停,重新响起来。
楼上亮起了灯,蓝绿的色调叫我又一次想起医院病房。
打头上去的是洪,蔡文和他一起踏上楼梯,我和张柯跟在最后。
楼梯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取而代之的是电视上满屏的雪花。
雪花跳了一跳,跳出来一副图像,一片黑,正中一个白色的光圈。
那是从井底往上看的贞子的视角,像黑白的日全食。
翻滚的血水,屋子里一把木椅,垂落的长发,对镜梳妆的女人,镜子里的贞子,一片水域,岸边的歪脖子树,长了大片霉斑的口腔,嗓子里扯出蛇一样的长绳,指尖穿过铁钉,百足长虫,蠕动的蛆,燃烧的树,镜子里的女人回过了头。
电视黑屏之前,最后的镜头给了一口井。
一切混乱的画面都和电影里一模一样,录像带被完美复刻在这里。
黑屏的同时,电话铃声在身后响起。
叮铃,叮铃……
我转过头去看桌上的电话,思考贞子这一次是要讲seven days还是七天,如果她讲的是七天,那么她大约是一个精通日语英语和中文的语言天才。
李叔讲,“这是凯蒂的电话——凯蒂去接电话吧。”
凯蒂就是影片里第一位死者,应该也是屋里最迫切要杀人换身份的角色。
蔡文和洪对视片刻,走过去,拿起电话,开了免提。
我听见一个低哑的女声在电话那头讲,“Tonight.”
首先,这是个美国贞子,其次,电影的内容被篡改了。
原片里贞子讲的是七天,也就是七天后的夜里十点,她会来杀凯蒂,但现在通话的内容变成了今晚。
也就是说,今晚十点,凯蒂会死,照影片来讲,凯蒂会被活活吓死。
蔡文挂了电话。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姐就被他扯住了头发。
李叔嚎了一嗓子,从腰上拔了枪,洪在背后一记勾拳,他的枪啪嗒落在地上。
蔡文掐着姐的脖子,伸脚把枪踢到了走廊的另一头。
洪拿着匕首要刺向姐的时候,李叔一脚踹到他的肋骨上,他被踹得翻下楼梯,卡在墙角,他拿胳膊肘撑了撑,没能把自己撑起来。
于是洪干脆就这样靠在墙角,往李叔笑,“你不会杀我,我是凯蒂。”
蔡文从袖口里亮出匕首,押着姐下楼。
我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瞅一眼,没信号,时间是九点五十七。
张柯把枪上了膛,右手拿枪,左胳膊微微挡在我身前,往楼下一挑下巴,回头看我一眼。
我点头,跟他往楼下走。
李叔抬头往我们瞅,姐也抬头看过来。
张柯显得很老练,他推一推眼镜,问李叔,“叔,结盟吗。”
在李叔点头的当口,洪的匕首向姐的胸膛刺过去,蔡文的匕首直奔张柯眉心狠狠扎过来。
我的脑壳嗡一声凝固在当场,那瞬间我看着扎过来的匕首,感觉灵魂重重砸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设计这个游戏的人也是营造气氛的一把好手。
在匕首离张柯还剩两三厘米的时候,灯全灭了。
我在彻底的黑暗里只能听见自个儿急促的喘息。
我不敢开口叫张柯,哪怕我再新手再小白,也晓得像这样完全的黑暗是杀人凶手狂欢的乐土,我不能暴露自己。
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是谁在咳嗽着干呕。
这下我连喘息也不敢了。
摸过来一只手,那只手很温暖,从我的小臂摸索到手掌,我吓得把他甩开,他再一次摸过来,在我手心划拉划拉。
他划拉了有一分多钟,我才辨认出来他是在我手心写字。
“平安。”
我安心了,张柯还活着,他现在就在我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