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州将所有人的供词看了又看。
张吉从褚家出来,上了马车,行至半路一直说想要解手。众人劝了两次,拗不过,放他下车,丫鬟不放心,随着一同前去。
张吉因醉酒,脚下不稳,跌下河,众人听见丫鬟惊呼,看见她连带被拽下河。飘出去一阵后,她抠住河岸,大声呼救。
其他小厮前去相救,因天黑看不清,没能救起张吉,又叫过路巡逻守卫,数人合力用竹竿将张吉拖上岸。
此时张吉已溺毙。
张家人怒不可遏,将小厮丫鬟一并交给府衙,因为涉及朝廷命官,转至大理寺。
“丫鬟醒了吗?”季泽州问。
褚稷摇头,说道:“丫鬟还没醒,但是高热不退,将人拖起来问话也是迷迷糊糊。
只说一直嘟囔老爷不好了,要救老爷。连病重都记着。想来应该是个忠仆吧。”
季泽州没有肯定,他来来回回将每个字都看了又看,挑不出毛病。
他怀疑道:“会不会是,丫鬟将张吉推到河中,假作被连带?”
褚稷摇头:“不能确定,张吉没有呼救,似乎是栽倒的第一下就磕在堤坝边上昏过去了,丫鬟袖子和手臂上有张吉抓出的痕迹。
众人也看见是张吉忽然脚滑,栽倒,并拽着丫鬟。就算是怀疑,也没有证据。”
季泽州吩咐道:“请郎中,给那丫鬟治病,等她醒了再问一次。”
刚说完话,外面有人传话进来,说昨晚上张吉溺弊案子的丫鬟快不行了。
褚稷立马往外走。
季泽州目前还是称病在家,无法前去。
半个时辰后,褚稷匆匆赶回,气都没喘匀先对季泽州摇摇头。
“没气了。”
死无对证。
最有嫌疑的丫鬟也死了。
季泽州沉默片刻,问道:“丫鬟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丫鬟是这个月刚到他们家,以前是在别人家里做婢女,那户人家走了,将丫鬟介绍到张家。她们家还有个妹妹,已经通知让领回去了。”
人已经死了,再怎么怀疑也都断在这里了,若是还揪着亡者家人来回审问,未免太过无情。
褚稷知道季泽州在想什么,他叹道:“确实太巧了,我们刚查到张吉头上,张吉当天就死了。”
下午,季泽州从定王府出来,转乘马车到褚家的商铺,又乘着来时的马车回到褚家。
进到屋里,季泽州解开身上的披风,没看见虞衍,问一旁的丫鬟:“你们夫人呢?”
丫鬟回道:“夫人去逛街去了。”
“可有人陪同?”
“有,叫寅虎去了。”
寅虎是季泽州的另一个心腹,身手好,原本在王府做他的贴身侍卫,昨日从王府调出来做褚家的侍从。
听见寅虎跟着去了,季泽州放心,开始去批阅关于褚家的一些商业文书。
晚饭时季泽州见到虞衍,问起来去哪里了,虞衍忸怩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今日去书坊买书了。”
“哦?”季泽州好奇,“买了什么书?”
虞衍脸上有些发烫,支支吾吾地推脱道:“不是什么圣贤书,就是市井之间闲书,来打发时间的。”
季泽州看虞衍遮遮掩掩的模样,更加好奇了,非要追问她。
等到了晚上,虞衍将书从枕头下拿出来。
季泽州借着床头的灯翻开一看:巧娘扭着水蛇腰,朝身后的男人投去妩媚地一瞥,嘟嘟哝哝地说道:“你哥不在家,还不快进来!”男人像是被穿了鼻子的牛,抻着脖子,随巧娘进到房间里,急不可耐地蹬了鞋袜,饿虎般绿着眼,扑向她……
季泽州扭头看虞衍,虞衍扭头看窗外。
季泽州好笑道:“都圆过房了,还会为了这么点事害羞。”
虞衍猛地回头,眼睛瞪地圆顿,不敢置信地和季泽州对视,她忽然迅猛地伸手,将书夺过来。
季泽州也顺着她,让她抢。
虞衍将书放好,在枕头底下压实藏好,嘟嘟囔囔道:“怎么就不能害羞了?我那是床上不害羞,床下害羞,别人求都求不来我这样的女子呢。”
季泽州听她嘟嘟囔囔个不停,只是笑着看她,把人都看恼了,他准备去书房看两本账本再睡。
待男人走远,虞衍才长舒一口气,脸上的娇羞之态一扫而空。
她将书放在一旁的座椅上,左右看看,仔细听周围的动静,确定没有人后,才再次掀开枕头。
枕头下是一封密信。
是她的同僚,那个杀死张吉的侍女写给她的。
那个侍女没有死,是服了药,假死脱身。
她提到,张吉在马车上还在说醉话,话语有关官场黑暗,朝堂**,科举漏洞,还有一句话。
“若是你诚心,去桃林宴。”
桃林宴是什么?
她将桃林宴记下,以及张吉透露出的官场**,哪几个官员在收受贿赂,哪几个官员尸位素餐她一一记下。
将纸放入主卧的香薰炉中焚烧干净,虞衍不再想这件事。
若是缺少了关键证据,想破头都想不出。
她坐到床上,斜靠在床头,拿起床边凳子上的书,在灯光下翻看起来。
“巧娘指着男人的鼻子,轻点两下,娇嗔道:‘你上哪找我这床上放荡,床下娇羞的好女人?’……”
虞衍在心中把这句话记上,今天已经用到,继续往下翻看。
……
一月眨眼过去,季泽州每日在家的时间有所减少,总是早出晚归。
虞衍经常感觉到身边男人醒了却没有起床,她悄悄睁眼看,见外面天还没亮。
有时候晚上回来也晚,常深更半夜才回家,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好在男人虽然忙,却从来不在外过夜。
只是,连着一周吃饭见不到季泽州,虞衍开始有些焦虑。
她是依附着季泽州生存,若是和季泽州没有什么交流,她这个夫人岂不是吃干饭的?加之二人从成婚那日后就再也没有深入交流过,虞衍难免会多想。
若是看腻了她,随便询个理由将她送到扬州去,她这潜伏任务估计要停止了。
晚上,丑时已过,季泽州快步进入褚家,濯墨跟在他后面小声说:“王爷,已经过了子时了。”
季泽州往主屋走的步子停顿,转而往偏院走。
“既然她已经睡了,我就不再扰她了,前几日就将她吵醒了,我去睡偏院。”
“夫君。”忽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叫住二人。
竟是本该早早睡去的虞衍,她穿戴整齐,头发只是简单地绾起,两缕青丝柔顺地垂在胸前。一双眸子仿佛夏日湖水倒影,亮着点点星光又带着水意。
季泽州问:“怎么没去睡?”
虞衍侧目,看他身后的濯墨,又将视线转到季泽州的脸上,问:“夫君要往哪去?”
“恐惊扰娘子,往偏院去。”
“我还没睡下。”虞衍上前,拉起季泽州的手,干燥的手指相贴,交合,虞衍牵着他往主屋去。
濯墨站在原地,就看见王爷让人这么拉着,乖乖地往前走。他识趣地没吭声,让周围丫鬟到外面去,让夫妻二人单独相处。
虞衍将季泽州拉入主卧,站在他面前,一手扶他的发冠一手解他带发冠的绸带。季泽州顺从地低下头,自己也开始解身上的披风。
“怎的这几日回来得都那么晚?”虞衍细声问。
“这几日铺子忙,盘点账目总出错。”
“妾身也会些算数,账目上的事也能出一份力。”
季泽州扶额,暗自苦笑:哪有什么账目,褚家养着一帮子打算盘的人,哪需要他看账目?不过是搪塞的话罢了。
“哪还需要娘子动手?没几日了,等闲下来带你去湖边赏荷。”季泽州温声说道。
这些话也都是搪塞她的,季泽州这几日不回家,都是在看卷宗,差使人调查所谓的桃林宴是什么。
桃林宴这个名字极其大众,桃花宴也行,蟠桃宴也行,可以是春季桃花盛开的时候,也可以是桃子成熟的时候,又或者是等山下的桃花败落,山上的桃花盛开,在山上开的桃林宴。
又或者根本不是现实中的桃林,而是桃李天下的“桃”……总之,就这几年有关于桃林宴的宴会多如牛毛。
官方的,民间的,数不胜数。
季泽州这半个月每天都在辨别这些桃林宴是不是张吉指的那个。大量的人力物力投进去,看不到一点影子。
虞衍招呼季泽州坐下,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手指贴上他的太阳穴,轻轻揉动,替他缓解不适。
虞衍语气诚恳,又细声细气温柔如水,她轻声说道:“妾身愚钝,在为商上远不如夫君。”
“只是妾身也有几位朋友,若是夫君有什么想打听的,打点的,也可以让妾身帮忙。”
季泽州猛地睁眼,与低头目光缱绻的虞衍对视。
提防警惕的目光照进温润的眸子中,像是利刃投入水中,被迅速包裹,吞噬。
“你怎么会这么想?”季泽州问。
虞衍思考片刻,苦笑道:“妾身每日无所事事,不是看书就是逛后花园,池子里的金鱼都被我撑死了两条。我只想为夫君分忧,若是能陪伴在夫君左右就好了。”
季泽州听完,缓缓闭上眼,也不说话。虞衍以为他是在无声地拒绝自己,她将季泽州的头缓缓抬起,松快一下自己的腿,准备起身另谋他法。
“张吉说邀请我参加桃林宴。”季泽州双眼仍是闭着,“我想参加这桃林宴,只可惜前一阵子张吉去世了,这条线索就断了。”
“若你想要为我分忧,闲来无事时可以小心帮我打听一二,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注意别太张扬,免得有心之人做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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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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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死无对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