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的月光斜照在花园小径上,晚春的花丛上只零星散落着残花。远远地,丫鬟看见虞衍仍站在原地,身影修长,月光将她的一侧轮廓镀上银边。
丫鬟缓缓靠近,扶起虞衍的手臂,轻轻用力想带着虞衍走,她小声说道:“夫人,老爷……”
“不必说。”虞衍摆手,打断她的话。
她垂下头,顺着丫鬟的力道慢慢往房内走。
众人都不敢吭声,轻手轻脚,害怕殃及池鱼。
无人知道虞衍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配不配的。
季泽州说的是实话。
她就是不光彩的。
这次出言让季泽州同意她陪同,是她心急了。
她忽略了自己是季泽州不愿意娶的妻子,她总是参考过去见到的,那些富商夫妻小妾之间的相处模式。她只知道他们是这么相处的,但其中微妙的身份关系,利益纠葛她并不知晓。
她这次就是误判了状况,贸然出手。
有这样的结果实属正常。
虞衍思索着走回房,推开门往里看,里面没有一个人。
丫鬟看见虞衍左顾右盼,似乎是在找人,她小声道:“老爷刚才在院门外停留,然后往别院去了。”
虞衍点头,正合她意。
若是季泽州今晚上还要和她睡在一起,她还要找借口分房睡。
将所有丫鬟赶到门外,她将门反锁,吹了蜡烛,装作自己已经睡去。实际上偷偷开窗,从窗台翻出去。
一路小心避开人,她走到后花园一处矮墙。
她身上还有暗伤,没法动用轻功。不然直接就能从她窗外的高墙上翻出去。
只见虞衍一个助跑,双手攀上墙头,靠着臂力将自己抬过院墙,又四处张望看院外的形式,见四周无人,她轻巧落地,没有一丝声响。
虞衍快速穿过夜色,来到茶楼侧门,轻敲四下,立马有人给她开了门。
开门的正是乌总管。
这侧门正开在她的休息室里。
她没有拿灯,黑夜中却认出虞衍,她侧身留出过道,让她进去。
屋中还亮着烛火,不等乌总管问,虞衍直接说自己事:“明天褚穗会和张吉一起登船游湖,我需要里面的杀手给我一份他们之间的谈话资料。”
乌总管没有质疑,直接同意。
褚府内,虞衍又借助了一棵树,翻进府内,刚站稳脚,就听附近有人经过。
她立马转身躲在花丛后面,接着月色,看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从她面前经过。
居然是季泽州和濯墨?!
这么晚了,他在院子里乱窜什么?
虞衍看到他们二人走去的方向是正院,害怕他们是去主院找她,她立马加快速度,翻过院墙,从后面翻进自己院子,顺着开着的窗户溜进去。
等到了房间里,她没有掌灯,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偷听外面的动静。
两道轻快的脚步声靠近她院门,在她院门外停下。
两人似乎是低声说了几句话,距离太远她实在是听不清。
说完,他们就又从她院门外离开,往别院去了。
虞衍听着那开关门的动静,确定季泽州不会再来了,她才长舒一口气,换下外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心中暗自嘀咕季泽州脑子有问题,大半夜的四处乱转,差点发现她。
经过一番运动,虞衍很快进入梦乡。
别院,季泽州原本准备好好惩罚虞衍,不与她一同睡觉。等到了房间里,又想起正好可以趁今晚把文书看了,遂和濯墨一起从偏门出去,到隔了两条街的定王府。
回来后,季泽州在主院门口犹豫停驻,濯墨让他去主院,季泽州还是下定决心,回到别院。
次日清晨,季泽州早早起来,有丫鬟进来问:“老爷,要同夫人一起用饭吗?”
季泽州想着既然已经惩罚过一晚上了,就没必要继续摆脸,他语气轻快,问丫鬟:“夫人已经起了?”
“是的。”
“那就一同用饭吧。”
他整理好衣襟,走入偏厅,却见虞衍背对着他正低着头。
季泽州以为她在等他,快步上前。
就见虞衍正捧着羊肉粥喝得眉眼弯弯,桌上也只有一个人的菜,盘子全是空的。此时下人们才见季泽州的早饭端上来,摆在桌上。
虞衍见他来了,起身打招呼:“老爷醒了?用饭吧,我吃好了就先回去了。”
完全不看季泽州黑下来的脸色,直接走出偏厅。
濯墨在门口看到这幅场景,赶紧往门外躲躲,生怕触到这二人的霉头。
濯墨在门外站了一阵子,很快季泽州就叫他进去,濯墨目光往桌子上一扫,看见有几道菜都没有动筷子。
季泽州吩咐道:“一会儿提一壶好酒,再取两张五百两的银票,中午我们去见张吉。”
……
虞衍难得过了安静的一天,等到暮色渐深,季泽州的马车才缓缓出现。
先走一步的小厮跑进来喊道:“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虞衍这会儿正背着书,被打断,相当不悦。她回道:“回来就回来,着急忙慌的做什么?”
小厮喘着气,禀告:“老爷和张学士相谈甚欢,喝醉了,张学士的马车坏了,老爷就说将张学士先带到府上,等张家的人再来接。”
虞衍一听,感觉到有些奇怪。
好端端的怎么就马车坏了?
虞衍快步走到门口,就看见微醺的季泽州和他身边醉得有些过头的张吉,张吉身边有两个扶着他的婢女和小厮。
婢女看见虞衍,忽然快速地眨了三下眼。
虞衍心下一沉。
这就是组织派出的杀手,眨眼说明没有得手。
她主动上前,扶住微醺的季泽州,趁机打量张吉,嘴里说道:"老爷怎么吃醉了酒?快快进去歇息,吩咐厨房熬三碗醒酒茶,张大人醉得这么厉害,得多吃一碗。”
季泽州看虞衍主动来扶他,又招呼下人熬醒酒茶,他今日的诸多不悦忽然一扫而光。
今日早上虞衍给他甩脸子看。
中午张学士又遮遮掩掩,先是叫所有人都不许登船,到了船上也只说什么官场黑暗,朝堂**。他几次旁敲侧击,最后也只是得到一个线索:桃林宴。
旁的什么,就再也敲打不出,就算醉得迷迷糊糊,嘴还是很死。
季泽州原本非常失望,散去时张学士的马车又坏了,不得已要跟这个醉鬼共乘。
只是这来来回回的失望,此时忽然都消散了。
看见家里的美娇娘轻声呼唤,又担心叮嘱。
季泽州觉得还不错,仿佛有个人一直惦念着自己,不是出于什么主仆情谊,而是一种另外的,特别的关系。
虞衍扶着季泽州到椅子上,季泽州张口想要说些话,没想到虞衍转身就去看张吉的情况了。
季泽州叫:“余琰。”
虞衍听到自己的大名,有点不满地转过头:“嗯?”
二人目光对视,交融,季泽州忽而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偏开脸,不吭声。
虞衍感到莫名其妙,这男人总是奇奇怪怪的,她问道:“怎么了?”语气带着几分不耐。
话一出口,虞衍觉得自己态度不好,赶紧补充:“夫君若是没事,赶快洗漱回房歇着吧,一会儿派人将醒酒茶送到主院。外面夜风凉,当心着寒。”
季泽州听着体己话,点头顺从地让小厮扶他回房。
这回走到主院门口他不再犹豫,直接踏进去。
虞衍看着人把两大碗醒酒汤给张吉灌下去,又催促张家那边快些来接人。
几番催促,张家的人总算到了。
张家距离褚家有不远的距离,虞衍派人将张吉扶上马车,再三叮嘱小厮自己已经给张大人服过醒酒茶,回去之后万不可再喝了。
小厮连连称是。
虞衍看着马车远去,转身回府。
季泽州喝了醒酒汤躺在床上,心里念着虞衍,想着一会儿等夫人来了,要说两句话。
没想到沾上床便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晨曦从窗外洒进来。季泽州缓缓睁开眼,入眼的先是红色的床帐,他感觉静极了,只能听到身边人浅浅的呼吸。
昨晚也不知道虞衍几点才上的床,到现在还没有醒。
门外似乎是丫鬟走动,他听到动静,眼睛看向窗外,隔着床帐能看到天光大亮,看来已经不早了。
季泽州没有动,他又缓缓闭上眼。
砰砰砰!
门外濯墨敲门喊道:“老爷!老爷!”
季泽州装不下去,只好翻身下床,只穿了一层里衣,蹬上靴子,打开门,先是打手势让濯墨闭上嘴。
他仰着身子向后张望,床上的人没有动,好似还在睡。
季泽州没让他进来,就在门口压低声音询问:“什么事?吵吵嚷嚷的,夫人还在睡觉呢。”
濯墨赶紧压低声音,说道:“昨晚上,张吉死了。”
张吉死了。
昨晚上,落水而死的。
定王府中,褚稷在定王的书房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张望外面,忽而,他似乎看见了什么,眼前一亮,脸上的焦急顿时化解几分,他快步上前,拉住季泽州的手臂。
“你……”
“我知道。”季泽州姗姗来迟,衣领都是歪的,可见是匆匆忙忙赶到王府。
褚稷点头,他说的正是张吉的事情,他转身从旁边的书桌上拿出一叠案卷。
“张吉昨晚上是落水而死,根据和他一起落水的那个丫鬟说,当时张吉内急,马车正好走至防洪河附近,张吉下车在河边的柳树旁小解,因醉酒没站稳,跌入河内。在他旁边扶着他的丫鬟也一并被带下水。
丫鬟受了惊吓,还喝了河水,发了高热。这会儿还在大理寺监牢里,我叫二哥多照拂照拂她。”
季泽州询问还调查了什么人。
褚稷回答,昨晚上接触过张吉的人,口供全在上面,没有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