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
过去了月半,贺灵韫还是不能久站,可已是好得差不多了,为了正月请安那事,林皎霞携她一同入宫觐见母皇,途中还特意去捎上了还在叶府的王夕澜与王夕颜。
二人怕再刺激到叶老夫妇,只将夕澜与夕颜叫了出来,说明了自己的猜测和来意。
“我怕阿娘受不住,想让你们一同陪我入宫。”
夕颜是乾元,按照礼数本是不能带入后宫的,好在她还未分化。至于如何向母皇说明,为何带她们入宫,林皎霞都想好了,就说是阿娘已逝故友的孩子。
王家姐妹不是第一次入宫,贺灵韫也不是。
林皎霞不知道,入了女帝寝宫,还殷勤地打算介绍。
“不必,朕知道她们是谁。”
女帝收起奏折,略显疲惫的眼从左到右扫过,暂且忽略了站在最右的贺灵韫:“这两位是王丞相的女儿,朕猜得对不对?”
“陛下说得不错。”
女帝一笑,“朕果然没记错,当年朕四十大寿,王丞相曾携你们姐妹二人共同赴宴,朕还记得……那次驸马也在。”
陡然被提到,贺灵韫连忙跪了下去:“陛、母皇说的是。”
站在女帝身旁的林皎霞听到“四十大寿”这四字,脑海深处的记忆被稍许唤醒,她好像在那日遇到过一位大臣的女儿,是谁来着?
不记得了,这些目前不重要。
“母皇,驸马她身子还没完全好,快让她起来吧。”
这几日贺灵韫总是不自然地扭动身子,或是故意背着她挠痒,林皎霞起初还想不通,心想灵韫的行为怎变得如此不雅,而后才反应过来伤口愈合往往伴随着痒意。
她强硬地要求灵韫趴在床上,仔细地看了她的伤患处,痂都掉了,那大片的暗红色实在说不上好看,与周围白皙细腻的肌肤形成剧烈反差。她第二日便托阿想买了苗疆地区产的祛疤药膏,不顾灵韫阻拦,每日睡前都要给她涂抹,好不容易好了些,现在又在母皇面前跪着,严重了怎么办?
“哼,看在皎霞的面上,你就起来吧。”
女帝作势要站起,皎霞连忙上前搀扶。
她绕着贺灵韫踱步打量,眼神中带着冷意:“呵,恢复得不错,要不是皎霞替你求情,还与你结契,只怕你是走不出那座地牢。”
“母皇!”林皎霞对着贺灵韫微摇头,轻轻地晃了晃女帝的手臂,“您不是答应儿臣,免了驸马的罪吗?怎得又提起了,还有旁人在这呢……”
女帝拍了拍皎霞的手:“你啊……朕这不是多说几次,以防驸马再犯嘛。”
她这个女儿真是一出嫁就忘了娘,只记得自己的驸马了,以后自己不在了,岂不是要吃亏?
而所谓的“旁人”——王夕澜与王夕颜则是低着头,保持着默契不敢发声,她们是不是偶然间听了不敢听的?月余前灵韫与公主要和离的传闻她们也听到了,可后来不还是不了了之?她们还以为这是谣言,结合方才的谈话,这才知道不是空穴来风。
夕颜更是在暗忖,千万不要与皇家的人扯上关系。
“朕准了。”
女帝听完皎霞的请求,心底还升起一丝愧疚之情,她似乎都快忘记江淮青这人了。
她喊住了即将离去的皎霞一帮人:“与你阿娘说,朕今晚会去看她。”
这段时日,她总是会在半夜惊醒,睁眼看到朦胧月光,十六岁那晚的情景与现实重叠。
风灵的喘气声、闷哼声,以及到达顶端时,眼角落下的几滴泪,愈发清晰。
久未承欢的身子生出几丝燥热,算来发情期确实快到了……她透过一片虚无看到了十九年前的风灵,手如那日凭借着本能做出动作,可是对象不是风灵,而是自己。
“哈……”
她许久没在脑中想象挚爱之人的样子,一边度过发情期了。
作为女帝的女人,心里却在想着其他人……她粗暴地擦拭着,不由闭上了眼。
风灵她现在还好吗?
女帝身边的王公公来到了瑶华宫,说是六殿下和驸马正在陛下寝宫中,身边还有王丞相的两个女儿随行。
丽妃应了声“知道了”,将手一挥,她还记得贺灵韫那日说要和离时,皎霞的脸白得和将死之人一样。也不知道皎霞这个傻孩子做了什么,竟是将贺灵韫又从地牢中带走,又让陛下免了她的罪。
要她说,贺灵韫就这么死了,让她再替皎霞寻个中庸才好。
江淮青当然也知道女儿那档事,可她性子向来温和,女儿喜欢,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皎霞不知是因什么事耽误了,江淮青坐在椅子上翘首以盼,等了半天也不见她的影,她又走出瑶华宫外,在门口殷切地盼着。
她无端地想起上次拜托霞儿的两件事,不是她是否记得?是否替自己去做了?
风灵……
江淮青揉了揉眼,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出现了幻觉?怎么有两个风灵出现在道路的末端?
“阿娘!我回来了,您怎么就穿着这么点在门口站着?小心受寒了,”林皎霞解开自己的狐裘为江淮青披上,“我们先进去吧。”
江淮青的眸子依旧盯着皎霞身后的两位少女,不是幻觉,那她们会是……
江淮青的呼吸骤然加速。
皎霞真的替自己去寻风灵了!王公公方才提过这两位是王丞相的女儿,当年风灵嫁的乾元男子不正姓王吗!她不甚关心前朝事宜,都不知道风灵现在已是丞相夫人。
这样看来,她当初没有答应风灵是对的,丞相夫人的日子必定比跟她这等无钱无势的贫民在一起要好得多。
“哦?她们是你之前侍奉的叶家小姐的女儿?长得真是标志。只是我不曾知道,原来你之前侍奉的人是她……”
王丞相的夫人长得极美,王丞相对她也是很疼惜,只是……
丽妃小抿一口姜茶取暖,不由摇了摇头。
看样子江淮青并不知道真相,她还是不做那个恶人了。
“你们走近些,让我瞧瞧。”江淮青眼里尽是柔情,记忆中的风灵,正是这般大,“与你们阿娘长得真像。”
她慈爱地摸着王夕澜与王夕颜的脸,好像这不仅是风灵的孩子,更是她自己的孩子。
怎料到,离她稍近些的夕澜听完这话,眼眶通红,蓦地就噙满了泪。
“阿翁也是这样说,我还不信,今日听您这么一说,竟是真的……”
丽妃看着情况不对,借“身子乏了”赶忙回了屋,江淮青也觉察出了蹊跷,心底愈发不安。
“你们的阿娘近况如何?说来惭愧,我与她断了联系,不知晓她的近况。”
贺灵韫作为身外人,切身地感受这场人间悲剧,心中悲怆不已。
“阿娘,还是由我与您说吧,你答应我不要激动,好吗?”
林皎霞一只手被贺灵韫牵着,从她那汲取力量,另一只手则攥紧江淮青渗出虚汗的手,给予她力量。
“风灵姨母她在二十四岁那年,也就是距今十一年前,便因病去了……”
“……去了?你是说,她死了?”
她的好灵儿自幼习武,身子向来硬朗,从未请过郎中也甚少吃药,怎会因为生病去了呢?
“不可能,你们在骗我对不对?”
江淮青一遍遍地重复着,状态接近癫狂。她还记得那夜,她们紧咬唇瓣,生怕吵醒在里屋的父母,可还是不可避免地漏出一些声音。浪潮退去后,她将灵儿抱在怀里,她从来不知道坤泽的身子这么热、这么软。
画面一转,灵儿躺在棺材中,被黄土掩埋,身体任虫蚁叮咬,仅剩白骨。
在她十四岁那年,大家觉得她再过二十年会是镇守一方的将军,会是在朝堂上谏言的文官,抑或是继承祖业行商。就算她在一年后分化为了坤泽,大家料想她这辈子也定是享尽荣华富贵、得享天年。没人想过,再过二十年她会是一具任人遗忘的白骨。
“阿娘自我记事起便孱弱,心底又有事积压着,久而久之就……”
江淮青感到天旋地转,耳鸣声盖过了身边众人的呼喊声,她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
不若就这样走了,黄泉路上与灵儿相伴。
江淮青这么多年能支撑下来,一个支柱是皎霞,还有一个就是她以为生活过得很好的叶风灵。
这几章我都是脑子里有个大概走向但是不知道怎么写出来,能想多少写多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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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