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拉04区 第2章 像鬼一样

05区的居民街道上，杂草奋力填满瓦缝砖墙间的每处缝隙，泥土，灰尘，手指随便一抹到处都是，像积年累月沉淀上去，无论宋术如何清理，都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方供她休息。

她抿起薄唇，瘦削锋利的侧颈和下巴崩起紧致有劲的线条，从头到脚，每根毛孔都在排斥这里的环境。

她确实与这里格格不入，黑色风衣合身修饰身材，立领衬衣雪色一样的白，像她冰冷煞白的脸色，西装裤包裹好笔直的双腿，无框眼镜被她随手摘下，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她悠闲，并不为自己接下来要准备露宿街头的事实而感到慌张，而是左顾右盼，最后盯住了闪到巷子口里整理帽子的小姑娘。

宋术短暂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后捂住脸笑出声来，她是真的笑了，也是真得觉的好笑，笑声压抑低沉。

一面在心里痛斥自己不做人，一面想，在这样的乱世，只有像她这样的人才配活下来，才能活下来。

神经病，她骂自己。

远处的中央圆街上方有灰鸽飞过，竖起的高墙间，抬头望过去，瓦楞将天空割裂，拘束在这一小方天地。

看久了，一阵窒息。

宋术非常喜欢。

听说05区的地下黑街有许多不为外人知的变态玩意儿，有很多都是他国产出，被安娜拉的子民违法买卖进来。

但是，安娜拉都乱成这样了，黑街这点程度又算得上什么。

离上一场爆发而来的瘟疫还没过去几年，战争就连绵不断，安娜拉真是深受惨重，也不知道当今的傀儡国王有没有什么远大抱负理想，或许早就接受了混吃等死的结局。

反正有人替他掌管王都。

宋术眯起眼睛，舒服地任由阳光扫过自己的眉眼，感受着自己并不喜欢的温暖。

感觉很不错，或许她以后可以尝试接受。

黑发与苍白的脸颊反差极大，几乎有些刺眼，有人的视线盯住宋术，她歪了一下头，然后缓缓看过去。

顺着那抹存在感并不是很强的视线，宋术盯住不知何时出现的人。

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满面灰尘，简朴的衣服，胳膊上纵横交错的刀疤，把他扔出去当安娜拉的代言人再合适不过了。

宋术短暂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又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安娜拉苟延残喘，还是挑选一些人模狗样，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比较好，起码看着比较强硬。

“喂，看什么看，眼睛不想要了！？”

素质真好，竟然没有骂人，宋术移动脑袋，视线落在男人身旁的少女身上。

少女两颊红得过分，眼神空洞，嘴唇不住地哆嗦，弓腰塌背，肩膀连连颤抖，手里抱着的面包和地上散落一地的苹果已经向宋术表明了他们在干什么。

欺负小孩？宋术不满意地皱了皱眉，朝他们走过去。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贴墙而站的三个男人，最后落在少女的身上。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磕磕巴巴道，宋术和他对视，忍了半晌，噗嗤一声笑出来。

黑色的手套掩住口鼻，男人见这神经病越笑越起劲儿，羞耻心几欲要把人拆开吞吃到腹。

平直有力的肩膀在一阵小幅度颤抖后，渐渐平息下去。

随之展露的是一双阴郁凶狠的双眼。

这个神经病的虹膜发着棕色，是被浓郁夜色一样黑的头发包裹住的脸颊上唯一的柔和。

少女抬头，脸上没有宋术希望中的感动和惊讶，只是像一湖死水，平淡没有波澜，一眼便能看到底。

这样的人还是悄悄等死好了，宋术嘴角的幅度收回，嘴唇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无趣地想。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一直没有发话的老实男人以一种奇怪异样的姿势贴着墙蹲在地上，额头上豆大的汗颗颗往下滑落，他面无血色，青色血管爬满了侧脸，一只眼睛死死闭着，牙关使劲咬在一起。

语气竟然是劝诫的口吻。

宋术看了看少女侧脸的血迹和男人毫无生气的右臂，火花一促即逝，答案蹦到眼前时，黑得仿若要吃人的瞳仁带上一丝戏谑和怀疑。

宋术盯着少女，少女也盯着她，许久，宋术说：“想让我救你吗？”

男人一惊，急忙阻止：“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就敢救，就在不久前，她刚掰断了我的胳膊！”

宋术转头：“太吵了。”

男人额了一声，剩余的话哽在喉咙里。

他听着宋术接着说：“被一个孩子扭断了胳膊，真够逊的。”

“你！”

男人站起身，拔腿冲向宋术，被她一只手轻松按在原地，宋术优雅地替他换了个方向，朝着垃圾堆猛地一把将他推了过去。

有些惨不忍睹，但不过符合她的作风……

少女想。

空洞的眼神有一瞬间清明起来，又迅速黯淡下去。

墙角还贴着两个男人，估计他们的关系并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好，被称作老大的人被人整的如此狼狈，看情势不对，不说出手援助，竟然直接跑了。

“等我逮到你们，我要弄死你们！”

男人细如蚊呐，气若游丝，用尽最后的抵抗，说。

宋术抓住少女的衣领，把她拖走，头也不回道：“非常希望您有那一天。”

还是那副鬼样子，少女想。

她真的没有变。

将少女拉到自己休息的地方，宋术才松了手。

女孩踉跄几步，勉强站稳在宋术身前。

两人都没有说话，宋术打量她身上剩余的吃食和钱袋，在心里编排鬼话。

少女发声：“谢，谢你……救了我。”

宋术内心想法一断，抬头看她，面上带着她那副人见人嫌的表情，永远是那种对任何事情都不满意的神态：“你为何道歉都如此生硬？”

少女生硬地转身，像在极力压□□内的燥热，迟钝道：“谢谢你救了我。”

宋术揪掉身旁矮树上的叶子，走到少女身前，“我救了你，你是坏人，那么我也是坏人。”

少女猛地抬头：“是他们先欺负我的。”

“我没有看见，我怎么信你的话？”

少女：“……”

“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唔，虽然你们05区比我们04区不知好了多少倍，但是处在安娜拉，不在皇都，都一样可怜。”

少女：“你想说什么？”

空气安静了片刻，少女并没有抬头看宋术，也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她觉得有些异样，于是犹豫着想看看她。

脸前一阵劲风倏然袭来，她愣了一秒，下意识格挡，但还是被甩飞了出去。

这具身体太瘦小，但少女并不后悔伪装成这副模样。

“你的面包和钱袋我拿走了。”宋术随意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扫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人，幽幽叹了口气：“不是我想这么对你，你既然折断了别人的手臂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但鉴于你说他们欺负你在先，所以我只是轻轻把你推倒在你。”

少女有一瞬间的愣怔，眼底的戾气和疯狂如墨染开。

“感谢我吧。”

宋术扭头，瘦削有力的身体绕过一棵开得正盛的花树，花瓣被迫蹭过她的头顶，尾端挂上一根乌黑的发丝。

静谧到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宋术走后的五分钟。

少女先是检查这副伪装后的身体有什么残缺，见身体各处只是有些擦伤，没有大碍，才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

变化只出现在瞬息间。

斜阳挂在远方的树梢。

扎眼的红色，连带着天边都是大片大片的红晕，在逐渐淡下去的范围中还呈现了温暖的橙黄。

安娜拉总是会出现这样的天气，每次出现，她都会把自己死死封存在地下室，不见天日的暗淡比金乌西坠的短暂美好让她舒服多了。

原本受人欺负的少女在土墙一旁消失，投落在墙上的影子扭曲挣扎，像被束缚在体内的灵魂叫嚣着冲破身体，关节皮肉迅速变化脱落，一切结束后，被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子很高，容颜冷艳如鬼魅的青年。

青年抱着手里的衣服，肩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风衣，嘴角挂着一个很浅的笑容。

因为眼里毫无笑意，所以这笑容非但没有让她看起来好那么半分，反而越发诡异。

她从地上站起来，浓密的睫羽在空中扫动几下，忽然扭过身体，去到刚才刮过宋术头顶的那棵花树下。

她的手指穿梭在数不清的花片中，神情专注，终于找到了挂着宋术头发丝的那朵花瓣。

被宋术扔在地上的疼痛扎心般涌入脑海，在自己真实原本的身体上重现。

“那禁品果然是好的，不然凭她的力气，她若真想，我肯定要，受大伤。”

青年停顿一下，说出最后三个字。

声音又浅又慢。

那根头发丝被她用手指来回碾，最后断成两截，落到地上。

青年抬脚狠狠一踩，抬头看向宋术离开的方向，抛去那副阴郁柔弱的模样，眼神锐利，眼尾带着凶狠毒辣。

她大步离开，非常自然地顺着街道的右侧一拐，直白的不加掩饰的双眼一扫前方，第一瞬间便发现了混在人群中的宋术。

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并且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流氓地痞，有老弱病残，所以宋术的背影便格外惹人注目。

宋术到了分叉口，好像犹豫往哪里拐。

青年默默想，是右边吧，那里和她住处的位置很近。

宋术拐去了右边。

她笑了。

右边的住宅群，有许多户人家的大门和墙壁上都贴着租房子的小广告和就业张贴事宜，非常集中，时间久了，就被这一片的人们默认了下来，没有人会劝清理工清除墙上张贴着的已经斑驳泛黄的白纸。

在这里走，不管问谁，他们都会推荐你去往这里看上几眼，因为说不定就会发现什么好东西。

青年停在原地，她不怕跟丢了人，身体慵懒地靠着墙站。

一些具体的念头和想法在脑海里草草地过了一遍后，她便站直身体，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