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 第2章 chapter：1 孤女

1982年，八月。

“安娜！有你的信件！”一身绿色改良军装的邮递员，骑着二八式自行车，车前车后都是满满当当的包裹，声音清晰而嘹亮，在一处老弄堂门口停下来，两脚蹬着地撑着车。

正打算再喊第二声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姑娘小跑着走了出来，一边答应着：“来了。”

邮递员打量着面前的姑娘：“是安娜吧，是本人吧，这可是顶要紧的东西，一定要交到本人手里的。”

“我是安娜，是本人。”安娜一听了邮递员的话，心里按捺不住的欣喜，可算到了，她可是盼了好久了，一度以为自己可能这次考不上，要先参加几年工作，以图来日了。

“拿好了您，我得赶着去送下一家了，再见。”邮递员将薄薄的信封递给安娜，便不再犹豫，一蹬车走远了。

安娜向着邮递员远去的背影喊：“谢谢！辛苦了！”

说完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里面是有些厚实的一张硬纸，当安娜看到上边用油墨印刷的“华东石油学院”几个厚重的大字时，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考上了！！！”

声音惊动了周围了邻里邻居，众人围了上来：“恭喜恭喜呀，祖坟冒青烟！”

“这可是咱们这片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呀，还是女娃娃，真是了不得！”

“你爸妈知道自己闺女这么争气，九泉之下可算是能放心了。”

“打小我就看咱们安娜丫头就是块读书的料子，还得是我眼光毒，是不是？”

“我得和我家那个死小子好好说道说道，让他跟咱安娜学学，也考大学去！”

“我也要把我闺女送去念高中去，也让她考大学，念到哪我就供到哪！”

到了晚上，安娜亲自准备好了父母生前爱吃的菜，供奉在父母的灵像前，为父母上了三炷香，之后在灵像的正前方端端正正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来：“爸妈，我考上了，考上你们的母校了。”

将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恭恭敬敬，整整齐齐地放在父母灵像前，好像父母看到了一样，照片上的人像似乎嘴角也含着笑。

“你们放心，我进了学校一定好好学习，成为像你们一样的人，完成你们的遗愿。不用为我担心，家里你们留下的钱还有的剩，大学里不收学杂费，包饮食和住宿，还有额外的补贴，基本上可以覆盖生活上的一切，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我不会吃苦的。”

1982年，八月底。

村尾的老冯头，红着脸，打着酒嗝，提着顺路在酒坊打的劣质白酒，一瘸一拐地，一身衣服穿得歪歪扭扭，从□□□里往家走，人一见了他，不管多远，似乎都能闻到冲天的酒气，令人□□□□，他似乎天生就是泡在酒里的。

他刚和村里的一个寡妇□完了□□□，随时有人能走过来的地方，不得不说，着实□□。而且□这档子事，还是得找寡妇，寡妇好就好在本身就□惯了这事，早就被家里的死鬼男人□□好了怎么让男人□□不说，而且有日子没□过，早就□的很，□□□得像□□。

别看为了自己的所谓了脸和谐皮，要装那所谓的贞和谐节和谐烈和谐妇，一□进去了，是□□□，□□□，□□□，人也□，一回不行，还得二和谐进和谐宫，一次不行，还得下一次，真是应了那句，和谐妻和谐不如□，和谐妾和谐不如□。再说了，寡和谐妇门前本就是和谐非多，这也不能怪他不是，更何况自己还□□了□□的她们，简直是为村里的关和谐爱和谐妇和谐女和谐事业做贡献。

他心满意足地回了家，家里的婆娘挺着大肚子迎了上来，要说他这婆娘，年轻的时候是村里一枝花，可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谁也没比谁差到哪不是？要死要活要嫁他，没过明路就先在肚子里揣了货，他只得娶了她过门，虽然名声不好听了点，当年也算是一桩匹配婚姻。

可如今呢？他还能依稀看出当年那俊后生的影子，不然村里的寡妇们咋都人人和他有一腿。可她呢？不过生了两回孩子，就老得像他老娘似的，他俩站一块，别说像夫妻了，说像姐弟都是别人给了脸子，寒碜他的。

如今肚里头还和谐揣和谐着第三个，整个人更像是个吹起气的皮球，又和谐老和谐又和谐肥和谐，谁看了不和谐倒和谐和谐胃和谐口，这就不说了，□□更是松和谐得和谐很，平时连和谐□和谐都和谐兜和谐不住，即使和谐□和谐进去了也像和谐□和谐在空气里，尽管她现在她坐稳了胎，能给他和谐□□和谐了，他也要出去找，起码外面的寡和谐妇，模样可能看不下眼，但□□怎么也能和谐□和谐住他那和谐根和谐□□和谐，虽然有的也生过孩子，但不像她和谐□□和谐跟个得了和谐□□和谐的和谐□□和谐似的，寡和谐妇和谐□□和谐总是行的，他又不是很挑的人。

再说说生的孩子，让他不得不娶她，名声也不好听的那胎，雷声恁老大，雨点却没有，十月怀胎，就只生了一个赔钱的丫头片子，实在没用的很，连月子都不配坐的，没弄死也是怕造孽。

婆娘就是这样，你对她好，她不争气，你给她点颜色看看，第二胎可算是争气了，生了个小子出来，是月子也能坐了，还能吃碗白水煮挂面，拌一小勺猪油，这已经是家家户户生了儿子，给家里传宗接代立了大功的女人坐月子的待遇了，那怕就是这样的一碗面，也要婆娘自己亲自爬起来烧火。

“我给咱招弟说了一门亲，咱们招弟也有十六了，也是该嫁人了噻，你十六的时候，她都能满地爬喽。”老冯头说着话，就要拧开酒瓶子。

婆娘赶紧给他端了杯子，她本来也疑心男人是不是出去找哪家的寡妇了，可是找也没办法，男人不都这样，她这身子伺候不了男人舒坦，也不能怪男人出去找，再说了出去找归出去找，这不还是知道回家的吗？也没说把她休了，可见夫妻还是有情分在的。

原来今天没出去找别人，而是去做正事了，男人知道对家里的事上心，知道丫头片子大了，是要找婆家的，一个大男人还亲自给丫头片子挑婆家，这可本应该是家里婆娘的事，丫头片子的事犯不着让家里男人操心，男人却主动替她操劳，可见她眼光极好，挑的男人是知道疼婆娘的。

“她本来这个岁数也不小了哇，你当年又是老二才生了小子，她长得也不像那好生养的，人家都怕她随了你不好生养，害得人家香火断喽噻，其实是不大好找的，偏生她随我这个老子运气好，有人愿意要她。”

“是哪一家哈？”婆娘试探着问。

“邻边村子，不是有家儿子瘸了的，现在两腿彻底瘫床上不能动了，他家甚也不缺，就缺个女人照顾娃，据说还能生育，闺女嫁过去，不委屈的噻。”

婆娘还是有些不满的，自己闺女咋就没得自己当年的真传，自己给自己找男人，名声难听点算什么，说不定能像自己这样，找个比这好的，全须全尾的闺女，嫁个瘸子，不对，现在是瘫了，虽说还有生育能力，怎么都觉得亏呀，而且听说那小子没瘸的时候，眉眼也不是个俊俏的。

“人家说了噻，他们家娃瘫了，咱们家丫头不好生养，也算是扯平了，以后也不求生个儿子，甚也生不出也没得事，不仅如此，咱还占了大便宜！”

“啥便宜么？”婆娘听了更不满意了，都是女的，丫头片子咋个就这么好的运气，长的随了她，也不是那好生养的，老子亲自给找婆家，自己当年想找好的还得自己找，找的婆家不要她必须生儿子不说，甚至压根就用不着她生娃娃，男人就算瘫了，也还有生育能力，不用受守活寡的委屈，这就算占了天大的便宜，这也就算嘞，竟然还有大便宜！

“你猜猜彩礼要给多少钱？”

婆娘震惊了，竟然有彩礼？！自己当年可是因为肚里揣了她，一分钱彩礼都没捞着，还被娘老子又泼水又拿大扫帚扫的，连个红头绳都没有，被赶着嫁过来的。如今的丫头片子可是值钱喽，都有彩礼了，赔钱货也能挣着钱，养闺女不算亏本买卖，起码彩礼要把这些年养活闺女的钱挣回来吧，更别说还有兄弟要娶媳妇盖房子，哪个不要钱，真是世道变喽，丫头片子也金贵了噻。

“要给一千块钱！一千块钱的彩礼钱噻，真是老天开眼，让我发横财！”

爹娘在这里热火朝天的讨论她的婚事，角落蹲着干活的女孩置身事外，好似他们谈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好似这世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她叫招弟，名字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招来弟弟，村里也有不少叫这这个娣，那个娣的，起码都用的是“娣”，不像她这么直接用“弟”，大概直接也有直接的好处，她也算是运气好吧，反正这个名字是显灵了，她确实招来了弟弟，叫耀祖，在邻村村小上小学，对得，他们村连小学也没有，马上要上初中，娘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让村里的几十年接生婆和赤脚大夫都看了，说十有**是个带把的，已经起好了名字，叫光宗。

她念过书，识得字，但是那是因为念书识字的姑娘，能找着条件好的婆家，条件好的婆家男人都读过书，自然也希望床上躺个识字的女人，不然只能□□和生娃，多没意思。不过也犯不着读多久读多好，不是睁眼瞎就行，丫头片子犯不着读那么多书，读书多了怕不听老子男人的话，一直读书说到底是男娃子才行，男娃子是要顶门立户的，有文化能更好的顶门立户，村里的富户，男人都是读过初中的文化人。

一千块钱，她可真值钱呀，一千块钱都能在村里包片良田，还能照着村里的富户，盖砖瓦房，还能划院子，直接让她家上一个台阶，虽比不上富户，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过几年她弟弟走出村读了初中，就该张罗着娶媳妇，那一定是个好生养的女人，什么都不用愁，毕竟有媳妇的人，走再远也会回来，有媳妇伺候着，再进县城读高中，说不定能考上大学，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到时候肯定也生了儿子，一家子就能进城了，那时候耀祖就真的耀祖了，接下来的好日子就该指望光宗了。只是那时，这些和她一个嫁出去的丫头没关系了，好东西都是和女的没关系。

她看向父母，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眼神，但是这眼神足够惹毛了她老子，老冯头直接脱了臭鞋板，往她身上招呼，边招呼边骂。

“死丫头片子，拿什么眼神看你老子！老子给你找个好人家嫁喽，是把你当个人看，你他妈了个□的还不领情不乐意了？！我是你老子，就算把你怎么着，都是你丫该着的！谁让你天生长了个被人□的□，不是个带把的！！！瘫了又怎样？！起码能□你□！！！你长那玩意就天生是该被人□的！！！就你这样的出去□，哪能挣来一千块钱！！！”

婆娘是她的亲娘，此时却冷眼看着，生闺女还是有点用处的，嫁出去挣彩礼钱就不说了，还能替她挨打，毕竟男人就那点力气，打了丫头，可就没力气打婆娘了。

男人终于停了手，啐了她一口，骂了声晦气，就出门打牌去了，顺便宣传一下自己家闺女要出嫁，要嫁十里八乡顶好人家的大喜事。婆娘这才上前，她也没做什么，只是干巴巴地劝和。

“他到底是你老子嘞，打你都是为你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是给你打死了啦，他也莫得错，还不是你惹他生气了噻，男人就是脾气大些的才好，脾气不大咋个顶门立户了噻？女人的命就是这样，嫁人生孩子，哪个女人都是这样，嫁得好又生了儿子，那就是顶好的福气嘞，你看给你找的这家，家底厚得很，住的是砖瓦房，有旱地有水浇地，家里啥子也不缺，就缺个媳妇伺候儿，那娃虽说瘫了，但是还能生，没得活寡守，也不说非要你生个男娃娃，丫头片子生不出来也得行，这已经是顶顶好的了噻，还能给一千块钱彩礼，你个死丫头片子运气啷个好，占了大便宜，咋还不知足？！”

反正就是那些车轱辘话，女子代代相传的老三篇，她大字不识一个，难为她能说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来，但也说不出别的了。

耀祖放学回来，自然也听了外面传遍了全村的自家的大喜事，上前就恭喜姐姐，无视了她是刚挨过打的，身上挂着彩：“姐你要嫁人了哈，你终于要嫁人嘞，真是大喜事！你早该嫁人嘞，我那些同学有姐姐的，他们姐姐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嫁出去了噻，家里闲着一个闺女嫁不出去，你不知道他们怎么笑话我，笑话咱们家，你咋就是都无动于衷嘞？好像丫笑话的不是你，好像这寒碜不是你招来的噻，也不说自己找找男人，给家里做点啥子。如今你终于要嫁出去嘞，还是啷个好的婆家，听说他家住砖瓦房有院子有地还雇长工，是邻边村子的富户，要给咱家一千块钱彩礼钱！以后结婚了肯定也少不了要帮衬咱们家，咱们家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噻，你可算是让我在同学们面前扬眉吐气嘞……”

1.我国高校于1989年开始收费，1997年开始全面收取学杂费。八十年代大学生不收学杂费，享受国家补贴，具体待遇包括但不限于文中提及的内容。

2.中国邮政于1980年成立中国邮政特快专递服务，即EMS，专门负责邮寄高校录取通知书，保证送到考生本人手中，一定程度上防止冒名顶替，及家长阻止入学现象，保证学生顺利入学。

3.八十年代的一千元人民币购买力相当于如今十万到十五万人民币。

4.华东石油学院即中国石油大学前身了，2005年正式更名中国石油大学。

5.文中提及的偏远山村，并没有现实中的具体位置，方言纯粹自编，结合各家方言之长，没有地域歧视，请务必不要对号入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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