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沉,霓虹初起。
下班高峰已近尾声,白昼的余温混着汽车尾气融入夏日晚风中,吹到肌肤上都是暖的,汗水悄然发芽。
“你们聊,告辞。”
还未等郁央反应过来,王屿冷冷丢下这么一句,便径自回到车上扬长而去。
“王屿,等等!”郁央赶忙拎着蛋糕跑过去,但哪里还来得及?只能目送黑色的路虎汇入车水马龙之中。
耳畔传来纪和一声轻笑:“好大脾气呀。”
郁央看向男人,认真恳切地说:“纪和哥哥,抱歉,我不知道你提前回来……改天再聚可以吗?”
纪和半开玩笑地说:“既然王屿都走了,那正好我们去吃饭呗。”
郁央语气坚决:“不行,纪和哥哥,我确实有急事要处理。”
纪和凝视了郁央片刻,微笑着说:“安安长大了。”
郁央看了眼他身旁的行李,问:“你现在住哪儿?我没开车,得打车,看看顺路不?”
纪和和颜悦色地说:“没事,你先走,我问青岚能不能来接我。”
“也行。”
没一会儿,郁央便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纪和哥哥,你刚才和王屿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就问了声好,问他还记不记得我。”纪和耸了耸肩,他说话时语气总是不大正经,像在调侃,“我保证,真不是我把他惹生气的。”
郁央当然知道不是纪和的问题,王屿会那样多半是已经看到视频了。
关上车门,她朝纪和挥手:“那我先走啦,代我向青岚姐问好。”
“快去吧,拜拜。”
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纪和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身后一倾,靠在了路灯柱子上,掏出手机按下了号码:“喂?青岚,是我,吃饭吗?安安把我抛弃啦!”
……
回到家,当郁央看到客厅亮着落地灯时,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王屿的房间门口,却发现房门紧闭,门缝也没有光线漏出来。
这么早就睡了?
抬手敲了敲门:“王屿?”
门内没有回应。
“我买了蛋糕。”郁央试探性地说道,“我给你放门口?”
“……”
“陈尧说这是全珑城做黑森林最好吃的店,尝尝?”
“……”
“那我放冰箱咯。”
叹了口气,郁央提着蛋糕转身。
然而人还没走到饭厅,身后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只见王屿已经洗完澡换上了灰色的家居服,半干半湿的头发散了下来,遮注了额头。
他面无表情地从郁央手中接过蛋糕盒子,语气嘲弄:“你是预备放冷藏还是冷冻?”
这是个好问题。
多年之前,郁大小姐就曾放错过冰箱,导致苦等了好一阵才吃上带着冰碴的蛋糕。
郁央眨了眨眼,笑道:“哪里位置合适,就放哪里呗。”
王屿哼了一声。
郁央端详着他的神色,愈发感觉看不透。她说:“现在吃一点吧。”
王屿不置可否,但行动已经告诉郁央答案——他是打算现在吃的。
郁央嘴角一扬,她就猜到他还是好这一口。
看起来和甜食绝无可能有联系的男人,其实很喜欢吃蛋糕,尤其是黑森林。
似是察觉到了郁央心中所想,王屿语气冷漠:“我很多年不吃这种东西了,现在也不喜欢,以后不要买了。”
“也对,从前你都不喝咖啡的,现在天天都浓缩还无糖无奶。”郁央顺着递台阶,“既然你口味变了,那别吃了,不要勉强自己。”
王屿淡淡说:“正好有点饿了,可以吃点。”
郁央忍住笑。
然而下一秒,她笑不出来了——大概是因为她从大厅追出来时拎着蛋糕奔跑了一段,盒子内原本精美别致的黑森林蛋糕撞得变形了,模样看上去有些狼狈。
郁央心里有愧,伸手想把盒子重新盖上:“算了算了,别吃了,明天我重新买过吧。”
王屿伸手挡住她的手,说:“不用,不影响。”
只见王屿吃第一口的时候,下意识挑了下眉,然而下一秒神情的微动就被有意识地压制了下去,恢复了冷酷的表情,仿佛味同嚼蜡。
郁央憋笑憋得快不行了,非常识趣地起身:“我去洗澡了,你先吃吧。”
这个人确实比从前别扭了不少,但也因此在观察他时能发现更多趣味。
等郁央洗完澡出来,发现饭厅桌面收拾整洁,蛋糕盒子已经扔掉了,留下一个白骨瓷盘盛着另一半蛋糕——王屿把碎得比较多的那半吃了,留给她的这一半基本都没怎么变形,造型很漂亮。
走廊共用的卫生间传来电动牙刷的声音,是王屿在刷牙。
卫生间门没有关严,郁央走到门口,慢吞吞地开口:“王屿,那个视频……你看了吗?”
王屿刚好刷完,漱完了口,问:“什么视频?”
“我和章沉的谈话。”
“哦,那个。”男人的语气很平淡。
郁央难得出现忐忑的心情,解释说:“那是被恶意剪辑过的,真实情况不是那样,我……”
“你去风城前,我的私人邮箱收到了一封邮件,附件就是这个视频。”王屿打断她,思路清晰,“是个海外邮箱,调查不到邮件来源,今天在网上发视频的人我也让法务联系到了,他说也是同个邮箱的投稿。”
郁央一愣:“啊……啊?啊。辛苦你了。”
“我建议你明天去你们见面的那个地方查查,看是否还能查出是谁把摄像头装进去了,让他们也排查下其他房间。”
王屿冷静理性地分析着,态度语气和处理工作时别无二致。
这把郁央整不会了。
她迟疑了一下,问:“就视频的内容,你不打算向我要一个说法吗?”
王屿扫了她一眼:“你欠我的‘说法’,实在太多了。”
郁央讪讪:“抱歉。”
王屿擦干了脸,走出卫生间,一边说:“去年的那个时间点,我已经签下了对赌协议两个月了,稍微想想也能知道,你不会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王屿对章沉原本信任至极。
两人高中时就认识,大学就一起尝试创业,然后一块儿从美国回中国,再加上工作上向来是章沉负责和外面的人谈判,分析风险,所以对于章沉拿回来的协议,王屿不疑有他。
“我那天确实见了章沉。”郁央跟在他身后,斟酌着说道,“我碰见过他和彭子舜在一起,好像在谋划什么,就把他约出来警告敲打了一下……但我没想到当时他已经动手了。抱歉,或许当时我该直接联系你的。”
王屿不以为然:“如果你当时联系我,我不一定信。”
“也是。”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郁央原以为这件事会像一枚导弹,在他们的生活掀起惊涛骇浪,她甚至已经做好了乘风破浪的准备,却没想到只是一个小石子,荡起的只是涟漪,很快便消散了。
是她低估了王屿的理智,还是低估了王屿的承受能力?
亦或是,低估了她曾经给对方带来的伤害?
良久,她开口道:“晚上在公司楼下,我看你自己开车走了,我还以为你是在因视频这事生气。”
“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司机。”
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个话题,郁央感觉男人又有点气鼓鼓的。她问:“过几天我约纪和哥哥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不去。”回绝得很果断。
郁央忍不住问:“你不喜欢纪和哥哥?”
明明多年前两人唯一的那一次见面,相处还挺融洽,纪和善于交际,而当时的王屿虽恃才傲物,但锋芒还不尖锐。
“他是你的朋友,我认识就行了,没必要喜欢吧?”王屿接了一杯水,交代道,“吃完后盘子放桌子上,一会儿我来收拾。”
“王屿,你究竟在生气什么?”
“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王屿语气稍重,一双墨眸深处燃着泠泠冷焰,“我尽力做好我该做的,但其余的,我对融入你们那个世界没有任何兴趣。”
郁央在原地怔愣住了。
似乎又要下雨了,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传来压抑的闷雷声。
回到房间,王屿在黑暗中久久伫立。
他向来是习惯黑暗的,黑暗的环境能帮助他冷静和思考。
忽然,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一亮,成为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未接来电的提醒。
他拿起手机,回拨过去:“什么事?”
电话那头响起易临星的声音,总是那么中气十足:“我说你这个人真奇怪,明明是你拜托我帮你做事,咋接个电话像我找你有事一样?”
王屿语气冷淡:“有结果了吗?”
“你说你对下属都挺宽厚,怎么对我就这么苛刻?”易临星不满地抱怨,然后说,“是一次性账号,查不出来的。”
“那挂了。”
“哎!还有一件事!章沉找到我,让我帮忙传个话,他想和你见面。”
易临星顿了顿,忍不住吐槽:“说起来他可真怂的,说联系方式都被你拉黑了所以联系不上你,都这个年代了,换个手机号或者直接登门拜访不就行了?”
王屿的回答简单明了:“不见。”
易临星问:“万一他那里有什么线索呢?”
“那见吧。”
“……”
易临星噎了一下,不由感慨:“你真的超爱。”
“?”
易临星的语气充满难以置信:“出了这档事,我要是你早发疯了,肯定要和郁央那个女人离婚!结果你呢,居然首先想着怎么帮她善后,追查是谁要搞她!我看你就是个恋爱脑!”
“再废话,方案不帮你看了。”
易临星忙道:“别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吧!”
“告诉章沉,我没有拉黑过他的手机号,让他自己发我时间地点。”说完这句话,王屿就真的把电话挂了。
没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拍打在玻璃窗,盖过了男人的一句自言自语——
“或许我早就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