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白知道有一天会再次见到傅简辞,也曾经预想过很多两人重逢的场景,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在他这难堪的相亲局上。
可是,后来,季卿白又想,
其实这样也不错,因为比起在傅简辞的订婚宴上,或者与带着孩子来同学聚会的场面相比,在他的相亲局重逢的话,他好像没有那么丢人。
要是他手里没有握着从他这里抢过去的恋爱协议书就更好了。
几乎是肯定的,季卿白知道,只要傅简辞一出现,他就会像磁铁一样吸走他所有的注意力,
不论是刚才还在惋惜没有吃到的小猪排,还是对面刚才那个像是面试官一样将他从头评到脚的相亲男也好,
只是一瞬间,只要一瞬间,
季卿白感觉他们都不重要了,像是电影中的那些虚化镜头一样,
这些无关的人和物也被他一起自动虚化掉了。
几年时间没见,傅简辞换了一种发型,这种半散下来的碎发刘海衬的整个人分外鲜活,再配上他今天这一身机车服,更是一如既往的帅气,
虽然这种发型看起来似乎很难打理,但不得不说,的确适合他。
实话说,傅简辞眉眼变化不大,只不过这些年的成长让他脸上那些原本稚气的线条,变得更加的柔和,而那双一开始就牢牢吸引住自己的视线的眼眸就像是初见时的那样明亮,
没有沾染一点的世俗之气,依旧像是无解的难题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季卿白,你签的这是什么?恋爱协议书?”
傅简辞一脸戏谑的用墨镜的镜腿敲打着那份协议书,他的薄唇轻抿,将协议上的内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之后,才朝着季卿白露出一个十分玩味的笑容。
“恋爱协议?许是很久没有回来了,竟不知道现在相亲还流行签署这种东西了,只不过……”
傅简辞顿了顿,眼神在季卿白和相亲男的身上打了两个转转之后,才又继续说:
“与其说是恋爱协议,我看倒不如叫做商业计划书,倒是更加贴切。毕竟从这些条款看上去就是在两方做商业的利益交换,我看不如叫做直接写成……余生开发规划书可好?”
和季卿白相亲的西装男听到这句话脸色稍变,他轻咳一声,也站起身,伸手想从傅简辞手里拿过协议,但却被傅简辞侧身闪开。
不悦的情绪愈发明显,西装男抬头问季卿白。
“季医生,这人是你的旧识……?”
“是高中同学。”
季卿白答的飞快,他的手悄悄背过身去,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心,
他,心虚极了。
其实,季卿白没有撒谎,他和傅简辞的确是高中同学,只是同学这两个字眼本身就很模糊,更是难界定,
老同学,只是简单的三个,但可以很暧昧,又可以很疏离。
“既然只是普通的高中同学,那么这位先生,你这样忽然冲过来,擅自拿走了属于我们的东西,进而搅了我们的相亲局,不说声抱歉吗?”
相亲男说完伸手想去夺回协议书,但傅简辞却将它高高举起,他的眼神自从季卿白说了‘高中同学’这四个字之后便一直落在他身上,
片刻都没有挪开过。
季卿白被傅简辞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想赶紧结束这样闹剧,便也伸出手,也想从傅简辞手里抢过那份协议书,可是对方并不打算让他如意。
傅简辞的个头直逼一米九,比一米七七的季卿白要高出不少,他带着机车手套的手紧紧地攥住协议书的边缘,尽管那边季卿白已经使出来吃奶的劲儿,也没有撼动一点点协议书。
两人一个扯住协议书下面的边角,一个扯住侧边,僵持在原地。
脆弱的协议书眼看就要在两人的拉扯之下碎掉了,季卿白已经感到了有些吃力,他本想打算放弃,却没想到最先放手的是傅简辞。
因为忽然放手,巨大冲击力和惯性让季卿白不由自主地向后栽去,
却不曾想傅简辞却抢先一步探出身子,他一只手托住了他的后背,使得他想象当中尴尬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待季卿白稳住身形之后,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傅简辞的眼眸,
不夹杂一丝细纹的眼角里带着点点笑意,只是看一眼,便能化成一汪清池,将人溺死于其中。
果然是天生的桃花眼,看路过的狗都深情的紧,
季卿白捏着协议书暗自腹诽。
看着协议书由季卿白归还给相亲男后,傅简辞才放松地扬起了笑意,他将墨镜夹在了胸前,柔和地玩笑道:
“季医生要加强锻炼了,这样的体力以后可怎么救死扶伤啊。”
随即,他不等季卿白反应,利落地转身伸出手,对着相亲男做起了自我介绍。
“你好,这位和季医生相亲的男士,我叫傅简辞,成如你所见,我和季医生并不是单纯的高中同学这样普通的关系。”
傅简辞故意在此处停顿了一下,又在三个人对峙的气氛达到最**的时候,继续说:
“我们不仅高中的时候是同桌,更是大学室友,一起相伴了七年。”
***
三人的局面并没有僵持很久,季卿白也不打算让它持续很久,他试图想在他们之间找出一个突破口,结束这一切,
但试了两次,均已失败告终,
不仅仅是他,显然,流淌在三个人之间的这种诡异气氛也让相亲男都不舒服,就在他抬了抬眼皮,抿了一口手边的咖啡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傅简辞:
“傅先生,既然你同季医生是旧相识,那更不该贸然打断了我们之间的谈话,这种行为对我来讲,极为冒犯。”
相亲男再次提请刚才那个被傅简辞无视掉了话题,他话里话外,意有所指每个字眼都只直指向傅简辞,指责他对那份恋爱协议的做出的擅自评论,让他这个提案者颇为不满。
“哦?这位先生,不知道你哪里觉得冒犯呢?”
面对傅简辞的质问,相亲男有点语塞,他本以为事情已经进展到这样的地步,大家理应全都心领神会,可是这人却耍起了赖皮,
如若不是今天,如若不是现在这个地方,他一早便生气质问对方,然后离开,但眼下,他不仅要顾忌着季卿白的面子,更要注意周围雅致的环境。
虽然他一贯看不这种外来的文化,但像这种五星级酒店的西餐厅在圈子里一向是非常有名的,十分格调,他今天也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订到的,
说不定,餐厅周围就有他所认识的人,他还想等着以后有机会和别人偶然提起,所以,尽管如此被冒犯,可他还是不希望在这里争吵,会出尽洋相。
相亲男把季卿白归还回来的协议连同着那只钢笔一齐收回了包里,
“傅先生刚才说看不上我所罗列的这个协议,说它太过商业了,这种论调,在下却不敢苟同,放眼真个社会,哪里还找的到真正的爱情,看着那些血淋淋的例子,不管婚前多么的相爱,婚后也只会过得是一地鸡毛罢了,倒不如两个人在一起前,将这些东西全部定好,这才是对于双方来说,才是最最有利的措施。”
“倘若只是想保全利益的话,何必谈爱呢?”傅简辞反驳。
“爱?爱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
相亲男又一次张开虎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
他举手投足间的一副社会成功精英的模样,会让别人下意识地信服他所说的话,
但显然,这个‘别人’群体中没有傅简辞,
似乎是对这番爱情无意论的说辞嗤之以鼻,傅简辞甩了甩头发,他压下眼角,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所想:
“不管是商业投资,还是合作项目都可以追求利益最大化,相亲男先生,有那么多事情可以追求利益,你又为什么非要在爱这件事来谈利益呢?不结婚不恋爱又不会如何?”
傅简辞翘起二郎腿,看上去满不在乎道:
“这世界上总要一些东西,是要不功利的,不需要计较得失的,”
“不然的话,这里的一切都太过无聊了,不是吗?”
傅简辞皮笑肉不笑的将摘下来的机车手套收束,将它们插到了自己的皮质上衣口袋里,他起身,手按着桌子,身子靠季卿白越来越近。
“再者说,只是四年时间不见,我都不知道,原来阿季的口味变了,竟然喜欢起来像相亲男先生这样的斯文男人了,但我可还记得以前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
傅简此一番话说的是咬牙切齿,但季卿白却没听出来其中的意味,他只感觉到那熟悉的,混合了柚子香气的味道越来越近,
惯性的,季卿白的大脑宕机,脑海之中空白一片,他怔在原地,手脚慌乱的俯下身子想要去捡掉下去的钢笔,
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钢笔已被他捡起,早已归还给了相亲男。
再一次这极为亲密的距离困住,季卿白动弹不得,
多年来挤压的情绪此刻全部涌上心头,
很久,很久,他才找回自己呼吸的节奏,他抬头看向傅简辞,下意识纠正:
“是五年。”
从他大五那一年,傅简辞突然出国开始算起,
到今天,已经是五年零十个月了。
他熬过了毕业,熬过了生不如死的的科室轮转,熬过了从住院医师到总医师,再到主治的各种砍,终于,
在他要三十岁生日的前一个月,
他等到了傅简辞回来。
可是太晚了。